花蝶牵着她走回教学楼的路上，午后的阳光正好，穿过走廊的玻璃窗，在两人身上投下温暖的光斑。但月能感觉到，那些擦肩而过的目光，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黏稠。

颈侧新鲜的牙印被校服领口遮住大半，但隐约可见的淤痕边缘，和左耳垂上那枚无法遮掩的医用钢钉，仿佛在她身上贴满了无声的标签。花蝶走在前面，脊背挺得笔直，对那些或探究或窃窃私语的目光视若无睹，但月能察觉到她握着她的手，力道比平时更紧了些。

下午的课，月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她能感觉到后排那个男生没有再出现——或许是花蝶在离开前做了什么，又或许是他自己识趣地退缩了。但教室里其他同学的视线，像无形的蛛网，将她笼罩。每当老师转过身去，她就能听到身后传来细碎的、压低的议论声。

“……真的假的？花蝶打的？”

“看那个位置……不会是咬的吧？”

“她们俩到底什么关系啊……”

“啧，真恶心……”

“恶心”这个词，像一根细小的冰刺，猝不及防地扎进月的耳膜。她的指尖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握紧了手中的笔。

不是因为被冒犯，而是因为这个词，似乎精准地概括了某些旁观者对她和花蝶之间那种扭曲、疼痛、充满占有与标记的关系的看法。

也是，她们之间的一切，从来就不符合“正常”的剧本。没有温和的接近，没有甜蜜的告白，只有厕所隔间的刀片、花坛边的烟头、河滩上被辣到窒息时的强行渡水、深夜里对刀片的争夺、清晨耳朵上的穿刺、以及今天天台上那个混杂着惩罚、补偿和绝望确认的吻与咬痕。

这不是“喜欢”。这甚至不是“拯救”。这是一场始于失控、充满疼痛与强制的纠缠。

而她，为什么会接受这一切？为什么会允许花蝶在她身上留下这些印记？为什么此刻坐在这里，颈侧刺痛，耳垂灼热，心里却只有一片茫然的麻木？

放学铃声响起时，月几乎是立刻收拾好书包。花蝶果然等在教学楼门口，依旧是那副不耐烦的样子，看到她就直接牵起她的手，转身就走。

“今天直接送你回去。”花蝶说，语气平常，仿佛早上天台的事从未发生。

两人沉默地走向公交车站。路上，月能感觉到路人投来的目光，虽然不那么集中，却依旧如芒在背。

“别理他们。”花蝶忽然说，声音很低，“一群蠢货，懂什么。”

月轻轻“嗯”了一声。她知道花蝶不在乎，花蝶从来就不在乎别人的眼光。但她在乎吗？她自己也不知道。

回到家，302室依旧冰冷空荡。花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跟着她进了门。

“坐下。”花蝶命令道，从口袋里拿出那个熟悉的深蓝色绒布袋，还有一包新的消毒棉片和一小管药膏。

她让月坐在椅子上，自己则站在她面前，微微弯下腰，仔细检查她颈侧那个新鲜的牙印。伤口已经不再渗血，但淤青的范围比预想的要大，颜色深紫，边缘红肿，在月苍白的皮肤上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花蝶的眉头皱了起来。她用消毒棉片小心翼翼地擦拭周围，动作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轻柔。冰凉的触感让月瑟缩了一下。

“疼？”花蝶问，声音有些闷。

月摇摇头，又点点头。

花蝶没再说话，只是更加放轻了动作。擦干净后，她挤出一点透明的药膏，用指尖极其小心地涂抹在牙印上。药膏带来一丝清凉，略微缓解了火辣辣的刺痛。

然后，她检查了月左耳垂的耳洞。“恢复得还行。”她评价道，用新的棉片轻轻擦拭周围，“按时擦药，别沾水。”

做完这一切，花蝶站直身体，将药膏和棉片塞到月手里。“自己记得弄。”她说完，转身似乎要走，却又停住。

她背对着月，沉默了几秒，才开口，声音有些干涩：“那个……我妈的事。你别多想。”

月抬起头，看着她的背影。

“她……”花蝶顿了顿，仿佛在寻找合适的词，“精神状态不太稳定。时不时会……闹。习惯了。”

她说得轻描淡写，但月却能感觉到那份“习惯”背后沉重的疲惫。那个有些凌乱却鲜活的家里，原来也承载着不为人知的压力和阴影。难怪花蝶身上总有一种挥之不去的躁郁和随时可能爆发的锋利。

“今天早上……没去接你，是因为她。”花蝶终于转过身，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神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以后……如果再有这种情况，我会提前告诉你。”

这近乎是一句承诺，或者说，是某种形式上的解释和……让步。

月看着她，轻轻点了点头。

花蝶似乎松了口气，紧绷的肩膀松懈下来。“我走了。”她说，“明天早上，老时间。”

她走到门口，拉开门。就在她要踏出去的时候，月忽然开口，声音很轻：

“花蝶。”

花蝶停住，回头。

月看着她，乌黑的眼眸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沉静。“那些话……”她顿了顿，“她们说的……‘恶心’……你也在乎吗？”

花蝶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她的脸色瞬间冷了下来，眼神重新变得锐利。

“在乎？”她嗤笑一声，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嘲讽和狠戾，“我在乎她们放屁？”

她盯着月，一字一顿地说：“你记住，我们之间的事，跟她们没关系。她们爱怎么说怎么说，敢当面说一句试试？”

她的语气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威胁和一种近乎偏执的护短。

但月却从她激烈的反应中，捕捉到了一丝更深的东西——或许，花蝶并非完全不在乎。只是她的在乎，以一种更加激烈、更具攻击性的方式表现出来。

“我知道了。”月低声说。

花蝶看了她几秒，最终没再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门关上。房间里再次剩下月一个人。她走到窗边，看着花蝶的身影消失在暮色中。

颈侧的伤口在药膏的作用下传来清凉的刺痛，耳垂也在隐隐发热。

流言的种子已经播下。而她和花蝶之间这扭曲的、疼痛的、不被理解的关系，正在成为这片土壤里最显眼的、同时也是最易被攻击的靶子。

她能预感到，接下来，会有更多的目光，更多的议论，更多的……阻力。

但花蝶刚才那番近乎凶狠的宣告，却像一道脆弱的屏障，暂时将她与那些即将汹涌而来的恶意隔开。

只是，这道屏障，又能支撑多久？

月轻轻碰了碰颈侧的牙印，又摸了摸耳垂上的钢钉。

疼痛。印记。连结。

这些是她们之间唯一确定的东西。

而未来，如同窗外逐渐深沉的夜色，一片混沌，不可预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