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蝶牵着月,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径直穿过林荫道,绕过教学楼侧面的消防通道,走向那扇通常锁着、但此刻似乎被某种“特殊手段”打开的铁门。生锈的门轴发出艰涩的“嘎吱”声,在午后相对安静的校园一角显得有些突兀。
门后是通往天台的狭窄水泥楼梯,光线昏暗,空气里弥漫着灰尘和铁锈的味道。花蝶走在前面,脚步轻快而熟悉,显然不是第一次来这里。月跟在她身后,被牵着,一步一步踏上台阶。心跳在寂静的楼梯间里显得有些清晰,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对接下来未知的、隐约的预感。
推开顶楼另一扇更沉重的铁门,午后的阳光和开阔的天空瞬间涌入视野。
天台空旷而荒凉。水泥地面被晒得发烫,边缘围着锈迹斑斑的铁丝网。远处是城市高低错落的屋顶和更远的、灰蒙蒙的天际线。风比楼下大一些,吹乱了她们的头发和衣角。
花蝶松开手,走到天台边缘的铁丝网前,背对着月,手指搭在生锈的铁丝上,眺望着远方。她的背影在开阔的天空下显得单薄,却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紧绷的张力。
月站在她身后几步远的地方,没有靠近。风穿过铁丝网的孔隙,发出细微的呜咽声。左耳垂上的钢钉在风中似乎感觉更清晰了,带着微微的凉意和持续的胀痛。
过了好一会儿,花蝶才转过身。她的脸色在阳光下显得有些苍白,眼神里没有了刚才在楼下面对那个男生时的锋利和不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的、混合着烦躁和某种难以言喻情绪的阴郁。
她看着月,目光从她的脸,滑到她左耳上的钢钉,又移到她颈侧那个已经变成深褐色的牙印淤痕,最后落在她平静无波的眼睛上。
“刚才那种垃圾,”花蝶开口,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以后不会再靠近你了。”
她说得笃定,仿佛已经单方面宣判了那个男生的“结局”。
月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花蝶似乎被她的沉默激起了某种更深的烦躁。她迈步走过来,在月面前站定。距离很近,近到月能看清她眼底细微的血丝和睫毛投下的阴影。
“看着我。”花蝶命令道,声音压低,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压迫感,“你刚才,是不是觉得……我不在,就什么人都能凑上来了?”
她的语气里,有一种近乎偏执的、对被侵犯“所有物”的恼怒。
月依旧沉默。她不知道该说什么。确实,花蝶不在的时候,那些目光和试探,仿佛失去了某种无形的威慑。
花蝶看着她的沉默,胸口的烦躁更甚。她忽然伸手,不是去牵,而是有些粗暴地捧住了月的脸,迫使她抬起头,与自己对视。
“说话。”花蝶的指尖微微用力,掐进月脸颊柔软的皮肤里,眼神锐利得像要剖开她的沉默,“是不是?”
月被迫仰着脸,乌黑的瞳孔里映出花蝶有些失控的脸。她能看到花蝶眼底翻涌的、复杂的情绪——愤怒,后怕,一种强烈的占有欲,还有一丝……连花蝶自己都未必察觉的、因为早上“缺席”而产生的、微妙的内疚?
“……是。”月终于开口,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入花蝶耳中。
这个简单的承认,像是一滴冷水滴入滚烫的油锅。
花蝶的眼神瞬间变得更加阴沉。她盯着月,呼吸微微急促起来。捧着脸的手指,力道又加重了几分。
然后,她低下头。
毫无预兆地,狠狠地吻了上去。
这个吻不同于以往的任何一次。它充满了惩罚的意味,带着怒气和一种近乎绝望的确认。花蝶的唇舌强势地攻城略地,近乎凶狠地碾磨、吮吸,仿佛要通过这个吻,将刚才那个男生留下的所有令人不快的痕迹,连同月身上可能存在的、哪怕一丝一毫的动摇,都彻底覆盖、抹去。
月被动地承受着,口腔里充满了花蝶灼热的气息和淡淡的烟草味。唇瓣被咬得发疼,呼吸被掠夺。她感到一阵窒息般的晕眩,手指下意识地抓住了花蝶腰侧的衣服。
就在月几乎要因为缺氧而软倒的时候,花蝶松开了她的唇。
但紧随其后的,不是喘息的空间。
花蝶的唇沿着月的下颌线,滑落到她另一侧完好的颈项。那里皮肤白皙,血管的淡青色脉络清晰可见。
然后,她张口,用牙齿,狠狠地咬了下去。
“呃——!”月痛得浑身一颤,闷哼出声。这一次的咬痕,比清晨那次更加用力,更加清晰。尖锐的疼痛瞬间刺穿皮肤,带着一种被标记、被再次宣告所有权的、屈辱又战栗的快感。
花蝶咬得很深,直到嘴里尝到一丝极其细微的铁锈味,才松开牙齿。她抬起头,看着月颈侧新添的那个、迅速泛红发紫、边缘甚至渗出血珠的清晰牙印。她的眼神有些迷离,带着一种完成某种仪式般的、混合着残忍和满足的复杂光芒。
月疼得眼角泛出生理性的泪光,身体因为疼痛和刚才激烈的吻而微微发抖。她抬起手,想要去碰触那个新鲜的伤口,却被花蝶一把抓住了手腕。
“不准碰。”花蝶的声音嘶哑,带着情欲和暴戾未散的余韵。
她盯着月颈侧那个新旧交叠的印记,又看了看她左耳上自己亲手刺下的钢钉,仿佛在欣赏自己的“作品”。然后,她的目光,缓缓移向月那双因为疼痛而蒙上水汽、却依旧沉静地看着她的眼睛。
两人在空旷的天台上,在午后炽热的风里,无声地对峙着。空气里弥漫着血腥味、灰尘味,和一种近乎扭曲的亲密张力。
过了许久,花蝶眼底的狂乱才渐渐平息下去,重新覆上一层更深的疲惫和……一丝极其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懊悔。她松开了抓着月手腕的手,力道卸去,显得有些无力。
她转过身,再次面向铁丝网外的城市,背影显得有些僵硬。
“……早上。”花蝶忽然开口,声音干涩,背对着月,“没去接你。”
月站在原地,颈侧的刺痛一阵阵传来,火辣辣地提醒着刚才发生的一切。她看着花蝶的背影,没有说话。
“有点事。”花蝶的声音很低,像是在解释,又像是在自言自语,“……家里。”
她停顿了很久,久到月以为她不会再说了。
“我妈,”花蝶的声音更低了,几乎被风吹散,“又犯病了。闹了一早上。因为快上课了……才脱身。”
她说得简单,寥寥数语,却像一把生锈的钥匙,猝不及防地打开了通往她那个“充满生活气息”的家背后,另一扇沉重的门。
月的心,轻轻地震动了一下。她从未听花蝶提起过家里的事。那个有些凌乱却鲜活的空间里,原来也藏着不为人知的阴影和重量。花蝶身上那种时常流露出的不耐烦、暴躁,偶尔的疲惫和阴郁,似乎在这一刻,找到了一个模糊的注解。
花蝶依旧背对着她,肩膀的线条显得异常紧绷。
“所以,”她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声音恢复了一些平日的冷静,却带着一种更深沉的疲惫,“没去。不是……忘了。”
她转过身,重新面对月。脸上的表情已经收拾得差不多,只剩下一片惯常的、带着点不耐烦的平静。但眼底深处,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未能完全掩饰的、属于清晨混乱的余波。
她的目光落在月颈侧那个新鲜的、触目惊心的牙印上,又飞快地移开。
“这个,”她指了指那个牙印,语气生硬,“……算是补偿。”
补偿?因为早上的缺席?所以用更疼痛的印记来填补?
月看着她,看着她故作平静下难以掩饰的混乱和疲惫。颈侧的疼痛还在持续,提醒着她刚才近乎暴力的对待。但此刻,这疼痛似乎不再仅仅是惩罚或占有的标记,它还混杂了一些别的、更复杂的东西——花蝶自身无力处理的烦躁,对“失控”的恐慌,以及一种笨拙的、用伤害来连接和弥补的扭曲方式。
花蝶似乎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别开了脸。沉默再次降临。
过了几秒,花蝶像是下了某种决心,忽然将左手的衣袖用力捋到手肘以上,露出小臂内侧一片相对白皙、皮肤较薄的区域。那里可以看到淡青色的血管。
她将手臂伸到月面前。
“行了,”她的语气又恢复了一点惯常的、不耐烦的霸道,眼神却有些闪烁,不敢直视月的眼睛,“别那副样子。早上是我不对。”
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几乎成了嘟囔:
“让你咬回来。一次。随便你咬哪儿。”
这个“补偿”的提议,比刚才那个牙印更加荒谬,却也更加……直白。
月愣住了。她看着花蝶伸到自己面前的小臂,皮肤在阳光下显得干净,血管的脉络清晰可见。花蝶的手指微微蜷缩着,显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让她……咬回去?
像花蝶对她做的那样,留下疼痛的印记?
这是一种奇特的“公平”?还是一种更深层次的、近乎献祭般的连接?
月抬起头,看向花蝶。花蝶依旧偏着头,耳根却泛起了一层薄红。
风依旧在天台上吹拂,远处城市的喧嚣隐隐传来。
月缓缓地伸出手,指尖轻轻触碰到花蝶小臂内侧温热的皮肤。她能感觉到花蝶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然后,她低下头,张开嘴,将牙齿,轻轻抵在了那片皮肤上。
她能感觉到花蝶手臂肌肉瞬间的绷紧,和血管在她唇齿下微微的搏动。
她没有立刻用力。只是这样贴着,感受着对方皮肤的温热和细微的颤抖。
然后,她合上牙齿。
没有用花蝶那种带着怒意的狠劲。只是平稳地、带着一种奇异的专注,施加压力。牙齿陷入柔软的皮肉,带来清晰的阻隔感和……对方压抑的一声吸气。
她尝到了极淡的、属于花蝶皮肤的微咸味道。
她没有咬得很深,也没有持续很久。只是留下了一个清晰的、带着齿痕的印记,边缘微微泛白,随即迅速充血变红。
然后,她松开了牙齿,抬起了头。
花蝶的手臂上,留下了一个清晰的、带着月牙形状的牙印,和她颈侧的那个,形成了某种诡异的呼应。
花蝶飞快地抽回手臂,低头看了一眼那个新鲜的印记,脸上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表情——有痛楚,有愕然,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某种隐秘仪式完成般的释然。
她迅速拉下衣袖,遮住了那个牙印。然后,她重新看向月,眼神已经恢复了大部分平日的锐利,只是耳根的红晕尚未完全褪去。
“行了。”她清了清嗓子,声音还是有些干,“扯平了。”
她走过来,再次牵起月的手。这次,动作似乎轻柔了一些。
“下去吧。”她说,“快上课了。”
两人牵着手,走下昏暗的楼梯,离开空旷的天台,重新汇入午后校园慵懒而喧闹的人流。
颈侧和手臂上新鲜的刺痛,在行走中持续传来。旧的印记未消,新的印记又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