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序握著方向盤,餘光卻若有似無地掃過副駕駛座。
看著身旁人那紅得快要滴血的耳垂,她眼底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玩味,那是她平日裡鮮少展露的惡趣味。
「臉這麼紅,」她悠悠開口,語氣聽不出情緒,卻帶著幾分明顯的明知故問,「是不舒服⋯⋯還是車裡暖氣開太強了?」
虞紓心跳漏了一拍,下意識抬手貼上滾燙的臉頰。這哪裡是暖氣的問題,分明是剛才那突如其來的靠近惹的禍。
「是⋯⋯暖氣有點悶。」她只能硬著頭皮扯謊,視線慌亂地投向窗外漆黑的街景,試圖物理降溫,卻不敢回頭看桑序此時的表情。
***
夜色更深時,城市的光像被風吹散,連霓虹都變得模糊。
經動物醫院初步檢查,確認奶貓雖體溫略低但無大礙,餵了貓咪專用奶粉與預防藥物,獸醫交代幾項注意事項後便攜回。
奶貓睡得很沉,蜷在箱子的角落,偶爾發出微弱的鼻音。
車子再次啟動,空氣中多了一份無聲的默契。這次虞紓沒有客套,輕聲說:「麻煩總監了。」
桑序的公寓在市中心邊緣,樓層不高,外觀乾淨簡約。玄關一推開,鞋櫃、客廳與簡約木作落塵區一目了然。
「箱子可以先放在桌上,我整理一下空房。」
桑序語氣自然,沒多解釋就轉身進了裡頭。
虞紓輕手輕腳地將紙箱放下,在陌生的空間裡略微站直。實在是不太習慣至別人家作客,對方還是自己的上司⋯⋯
但基於設計專長的職業病,虞紓還是忍不住觀察空間內的佈局:兩房一廳一衛,廳牆上掛著幾幅攝影作品,全是極簡的黑白線條與光影構圖;窗邊一整排書架,書籍依類別整齊排好。
沒有過多裝飾,但每樣擺設都透露出擁有者的秩序與偏好。
一段時間後,桑序從次臥走出來,換了件柔軟的家居衣,灰白交錯的針織布料垂墜在肩頭,少了總監的銳利,多了幾分家居的輕鬆與柔軟。
「進來吧,房間收好了。」
原是堆放各期設計雜誌的次臥,此刻已被清出一塊乾淨區域。虞紓跟著她進到房間,小貓的新窩就放在角落,旁邊還備著暖暖包與一盞黃光小夜燈。
「如果妳願意,今晚也可以先待這裡。」桑序靠在門框邊,語氣平淡卻透著幾分關切,「妳一個人回去,這麼晚了叫車也不見得安全,況且奶貓剛到新環境,狀況還不穩定,妳來回跑也折騰。」
「謝謝總監⋯⋯那我待一會,稍後再回家。」
桑序沒有勉強,只點點頭。「等等坐那吧,」她指了指客廳的沙發,「想喝點什麼?」
「冰水就好。」
「冰水⋯⋯?現在是冬天。」桑序疑惑地挑眉。
「⋯⋯我喜歡冰水。」虞紓神情略微尷尬,這是從小的喜好,改不了。
安置好奶貓,虞紓回到客廳沙發坐下,打開手機,快速發了幾則訊息給劉沐。
虞紓:【大猛,妳在放寒假吧,最近有空嗎?】
虞紓:【我撿了一隻奶貓,三至四小時要餵一次。妳能幫我顧幾天嗎?】
劉沐秒回——
氵木:【我靠,我才想是誰這時間給我發消息,才剛放假妳就送我育嬰任務?】
氵木:【行啦,給我奶幾天白班,順便鍛鍊當媽的技能。】
氵木:【欠我十頓飯。】
虞紓:【好,一言為定,明日打包後送到府,請支援托嬰。】虞紓唇角微揚,將手機收回口袋。
桑序見虞紓收起手機,正好遞去一杯冰水,指尖微微碰到她的手。那觸感微涼,像無聲電流,轉瞬即逝,卻在兩人指尖留下了淡淡的餘韻。
兩人一前一後坐下,沙發很寬,中間隔著兩顆靠枕。
「桑總監,今天謝謝妳。」虞紓捧著水杯,輕聲道謝。
「不用謝。我說過,如果沒有妳,事情會更複雜。」桑序語氣淡淡。
「嗯⋯⋯。」虞紓低頭喝了一口水,冰涼的液體滑過喉嚨,讓她稍微清醒了些。
「平常太忙,這裡比較像過夜站而不是家。」桑序靠著沙發,視線落在虛空處,恣意閒聊,「不過有時夜裡安靜到什麼聲音都聽得見,也不是壞事。」
「像什麼聲音?」虞紓好奇。
「自己的腳步聲,從一個人變成兩個人。」桑序淡淡一笑,聲音低了幾分,「還有偶爾過路車輪打過積水的聲音,樓上鄰居的貓跳下桌子的聲音。」桑序微頓,盯著虞紓的指尖挑眉「妳現在很緊張嗎?」
虞紓一頓,才發現自己無意間又搓揉了手指。她臉上一熱,低聲說:「不好意思,以前累積下來的習慣⋯」想事情或緊張的時候就會搓手指。
「是很可愛的小習慣。」桑序看著她,眼神一如既往平靜,卻多了一絲隱約的柔軟。
氣氛一時安靜,不知道可以繼續說什麼好。桑序思來想去,視線轉向次臥的方向⋯⋯
「要叫牠什麼名字?」桑序問。
「還沒想好。」虞紓抿唇,「但我會照顧牠。我大學同學從事教職,目前放寒假,會一起輪班餵奶。」
「嗯。動物不會說話,但牠們知道誰是真心的。」桑序頓了下,語氣上揚了些,「妳是善良的女孩。」
這話說得太直白,讓虞紓微微震動。她側頭望去,兩人視線碰上。那是種無聲卻強烈的對視,像一道光在最安靜的湖水上波動了片刻,激起層層漣漪。
「桑總監⋯⋯」
「我們現在不在公司,其實可以不用如此”官方”。」桑序輕聲打斷,聲音不大,卻帶著不容忽視的堅定。
這句話像是一把鑰匙,打開了什麼,又同時放下了什麼。虞紓沒再說話,只輕輕點頭,心跳卻漏了一拍。
虞紓低頭看向杯中水光倒影,月光映進屋裡,在她的側臉和髮梢上流淌,像是某種悄然發生的靜謐。
就在這時,桑序忽然開口:「妳要不要洗個澡再睡?」
虞紓一怔。
「我有乾淨的T恤和長褲,我們身型相似,妳穿起來應該不會太大。」桑序補充,語氣平淡,像只是提醒一件實際的生活小事。「毛巾和牙刷備品在浴室門口左邊的架上。」
虞紓本想客氣地拒絕,但身體的疲累與黏膩感早已提醒自己今天到底過了多長的一天。她猶豫了一下,輕點了點頭:「⋯⋯那我洗一下,謝謝。」
「嗯。」
桑序起身走進主臥,沒多久拿出一套摺得整整齊齊的家居衣放在沙發上。
「衣服給妳,去洗漱一下吧,會比較舒服。」
桑序沒再多說什麼,只自顧地將空杯端進廚房,給對方一個自在的空間。
虞紓看著那套柔軟的灰色衣物,靜靜抱著走進浴室。
空間只剩下桑序一人——
聽著浴室傳來淋浴聲,桑序向空氣緩緩吐氣,試圖讓自己保持冷靜。畢竟這是第一次讓人留下過夜⋯⋯而且還是下屬。
熱水落下時,整天積累的倦意與壓力終於一點點被沖散。
虞紓換上乾淨的衣服,用了新牙刷,毛巾包著半濕的頭髮走出浴室。熱氣蒸騰下,她身上也沾染了那股屬於桑序的氣味——此刻因為體溫而顯得有些溫熱。她整個人像是從鋼骨鋁牆中暫時解放出來⋯⋯
結果——那一夜虞紓沒有離開。
雖然理智告訴她該回家,但看著剛餵完奶又睡著的小貓,再看看時間,距離下一次餵奶只剩不到兩小時。讓桑序一個人半夜折騰,她實在過意不去,加上身為發現者的責任感,她終究還是留了下來。
她登入寵物智能 APP,利用寵物監視器看見家裡的小賓正在客廳懶洋洋地打哈欠,這才放心了不少。
奶貓睡熟後,虞紓也在沙發的一側靠著枕頭闔上了眼,而旁邊那位總是銳利如風的人,此刻也靜靜坐著,手裡拿著一本書,卻好一陣子沒有翻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