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底，这一切只是母亲和陌生男人工作很忙，把还在上高中的孩子放在我这，让我看管罢了。
也就是说，这看孩子的工作，不声不响没有预兆的就抛给了我。
直至中午我才幡然醒悟这些——早饭一结束这俩人就不见了踪影。
而得知此消息的途径，是小汐。
“抱歉。”
“不要总和我道歉。”
“明明来这已经很打扰了，竟然还要姐姐帮忙做饭。”
“……反正我也要吃午饭。”
或许是她的怯弱形象，抑或是她这一上午真的没有打扰我的原因，我现在并不是特别排斥她，反倒是一想到她闯入我生活，开始对此进行抱怨时，那张苍白面庞就会出现在我脑海中，让我背起名为“罪恶感”的大包袱。
喘不过气，各种意义上。这简直就和在梦中坠入海中时一样。
又抱怨，又谴责，再抱怨，再谴责。
原来道德也是个蛮横无理，反复无常的家伙。
刚刚走出房间准备做饭时，看到小汐在厨房摆弄着电磁炉，憋红着脸，好像下一秒就要变成兔子跳起来似的。
父亲那么忙，小汐想必经常自己在家，不会做饭是怎么活到今天的，外卖吗？每顿都是外卖未免有些奢侈，再说，重油重盐也不健康。
看她那棱角分明的脸，瘦弱的身材，正常的女高中生怎么会这么瘦呢？难不成是不食人间烟火吗？
她用筷子夹起蒜苔炒肉中的蒜苔段放入口中，不时抬头偷偷看我，但只要视线交汇她就立刻闷下头去。
奇怪。
我现在也很奇怪，那么在意她干嘛。
不像早饭那般狼吞虎咽，思绪将我的进食速度托的很慢。不，或许我只是一边吃饭一边发呆。意外的是，即便是这个状态的我也率先完成了“午饭任务”。
“小沫姐姐吃好了的话，去做自己的事吧，剩下的交给我就好。”
是说她来清洗餐具吗？口吻简直像是“公文体”，让我有种自己和她并非是在社交的错觉。应该说，我们这个状态连社交都算不上。
她太紧张了。
……
我不是在意她，只是以这种状态生活会很令人疲惫。
使她精神紧绷的因素是什么呢？新的生活环境？出门不便的连雪天？还是别的什么……该不会是我吧。
“我，看上去很可怕吗？”
“没有，绝对没有。”
她挺直了腰，将筷子放在桌上，然后对着我一阵摇头。白中透红的脸在有节律的左右摇动，像是个拨浪鼓。
妹妹曾经也是这样。不是说她在我面前也很紧张，相反，可能只要我们二人在一起时她才会安心，我也是。只是，妹妹总是把情绪通过某些可爱举动自然地表达出来，让人萌生想捉弄她，看看她其他反应的念头。
“放松下来。”
“嗯。”
她做着深呼吸，脸蛋憋的更红了。也是，怎么可能有人会因为别人命令自己放松下来，就坦然的变得心态平和呢？嗯……大概因为看到她的些许举动就稍微放下心中芥蒂的我也很奇怪，根本没有资格来评论她。
“那两个人，什么时候回来？”
“是指爸爸和阿姨吗？”
“对。”
“大概，会很晚，要加班。”
一个高中生，一个大学生，都不是小孩子了，放在家里除了可能会寂寞外，好像也没什么。反倒是他们在家我才比较厌烦。
“我下午要去打工，你自己在家。可以熟悉一下环境、看电视……可以做任何事，但不要进我的卧室。”
只是陈述事实，没有寻求意见，也没问其感想，我认为这样就好。
我猜高中生独自在家也没什么关系，毕竟我已经独自一人在这个“家”里生活了整整三年。只是一下午，她也一定没问题。
“好。”
……
我的兼职是给初中生补习数学。说实话，最开始心里很没底，我自知自己不是个适合与人交流的人。但即便母亲会资助我的学费和生活开销，我也需要收入，来填补部分其中部分——我不想那么依赖母亲，至少，想让她知道我没有那么依赖她。
今天的兼职结束后，学生的母亲送了我一块黑森林小蛋糕，是在附近一家高档蛋糕店买的。妹妹曾经很喜欢他家的这款，我和她经常一起去买。
我有三年没吃过了。
这块蛋糕的大小勉强能说得上一人份，每次吃完我都感觉意犹未尽。
铺垫这么多，我其实只是在想，拿着这么一块蛋糕回家，而家里却有两个人。
我是一定想吃的，但若是自己独吞了……
……
推开家门，温热的空气就包裹住我，这感受与此刻身上冰凉的衣物格格不入。家中客厅的灯是亮着的，我还听到了电视节目的声音，是当下很火的一档音乐节目。
这场面和往常大不一样。
黑色的客厅与过分的宁静才是它原本的样子。
我简直就像是进错了家门。
原本深邃如海的黑暗才是我的归宿。
“啊，那个，我在看电视，占用了下客厅。抱歉。”
双手拄膝，正坐在沙发上的小汐匆忙起身，摇摇晃晃地站定了身子，一副扭捏样的用她那白皙的手攥着同样雪白的裙摆。那个拘谨模样还蛮可爱的，像是只安静坐着的不安小白猫。
因为打开门时的这般景象，让我梦回三四年前。忽然有种只要打开门就能听到妹妹笑着跑到门前，拉起我的手，对我说“姐姐你回来啦”的错觉。
不如说，我是在羡慕着，嫉妒着过去的自己，又恨她没能珍惜那时的时光。
“没关系的，尽管用吧。不要总是和我道歉。”
“抱……啊，总之，欢迎回来。”
嘛，也行吧，即便是演给我看的也行。现在即便再抱怨有人闯入我的生活也无济于事，所以只能希冀你能一直演下去。
至少不要在我面前路出马脚。
“来吃蛋糕吧。”
我将两块顶着殷红樱桃的黑森林小蛋糕放在餐桌上。
这不是希望她吃才给她买，说白了，是道德的错，是道德强迫我去买的。我本不想花这个冤枉钱。而且三年前我就是带着两块蛋糕回家，如今它也一定要两块同时出现在家中，不是两块就不行。
即便我最近已经习惯了买自己一人份的东西，但今天不行。不知自己是怎么了，但唯独今天不行，也唯独黑森林蛋糕不行。
说白了，我只是想心安理得的吃一块蛋糕，仅此而已。
“这是？”
“黑森林蛋糕。”
“这家店，很贵吧，让姐姐破费了。”
“……是兼职的地方送的。快来吃吧。”
我没有说谎，事实就是如此。
我示意她坐下，将两块蛋糕从纸袋中拿出，然后将其中一份推给她。
拆开包装，拿起塑料叉子，每一个动作她都慢我一步，仿佛在学着我的动作行事。
这可不像是在学餐桌礼仪。
见我用白色塑料叉子刮下一块裹着巧克力碎的奶油，她才腼腆的开始吃起蛋糕。
原本精神紧绷的她，在将蛋糕送入口中的刹那，表情就变得松懈瘫软起来，一副幸福样。甜食果真很厉害呢。
“你很喜欢这个？”
“欸？”
由我来打破这种餐桌上的寂静，会显得我像是要主动接触她一样，但在这种氛围下吃东西或许会胃痛。我还是希望，既然餐桌上有两个人，至少表现得要有两个人的气势才行。
好怪，我好奇怪。这是今天第几次重复这种话了？这又是我今天第几次发问了？难不成是我一直都没认清自己，才会对自己的行事满是疑惑？
不，不会的，大概。
我只是个讨厌暴力的人而已！若氛围一片死寂，简直就像是我在冷暴力一样。
冷暴力也是暴力……
……我就说我只适合一个人在家。
“我，很喜欢……”
她的语气怯怯地，完全没有吃蛋糕时的放松的气势。
看来话题仅一个来回就走进了死胡同，好厉害，我都想给自己颁个奖了。
“不是的！”她“啪”的一声将塑料叉子撂在桌上，情绪即刻高涨，又随即像泄了气的气球一样蔫瘪了，“抱……我声音太大了。
“我是说，我喜欢这个蛋糕，很好吃，奶油很香甜，巧克力也浓醇可口。但是，我说的不只是喜欢巧克力!”
“嗯？”
“还有，小沫姐姐你。”
嗯？？
她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我们明明昨晚才刚见过面，今早才第一次交谈过。
说这种话，合适吗？
不不不，一定是我太自恋了，喜欢有很多种，或者更可能的是她一定为了表达某种心情而误用了“喜欢”。比如说“吃到小蛋糕后很开心哦”这样的心情，说白了就是喜欢小蛋糕，毕竟我也没什么值得她喜欢的点。
我这样说服自己，但心里仍因这种“沉重词汇”而深感震撼。
“也不是。那个，我是指，我想当好小沫姐姐的妹妹。”
“……”
“阿姨曾经和我说，姐姐是个温柔，又很容易受伤的人，很执拗，又害怕孤单。抱……由我对姐姐说这些或许不太好。但是，或许和我在一起，姐姐能变得没那么孤单什么的……抱歉！我又在自说自话了。”
没错，这就是在自说自话。
母亲她懂我什么呢？明明是冷血到会在我最希望有人陪我的时候将我丢下的人。小汐她又了解什么呢？我的孤独源于何处？
明明是那么温柔的话，以那么柔弱的语气道出，却像整块玻璃重重拍在我的头上，它瞬间辐射式的碎裂，锐利的碎片如急雨似的向我袭来，或嵌入，或划破我的肌肤。
这番话仿佛是在这间客厅里强调——今天之前，我一直是一个人。
我盯着她那清秀又略显单纯的脸，将双手自然下垂，紧紧握拳。
把她赶出去吧，就现在。
我双手拍在桌上，发出与刚刚叉子撂在桌上大致相同的声响。
双臂用力下压，将整个身子勉强抬起。
身体倍感沉重，像刚从泳池回到岸上，亦或只是还没吃到蛋糕的身体仍眷恋着它，还不愿离开桌前。
“我去做饭。”
我不是个温柔的人，也不是孤单一人，更没那么容易受伤。
我之所以没把她赶出去，单纯是因为——我讨厌迁怒于人。
别无深意，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