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pisode 5

你是谁？

新雪薄薄地覆盖在灰白色的草地之上，女孩坐在飘落的稀疏雪片中，以不满的眼神看着我。

年幼的我走向她，雪花在踉跄的步伐里发出细微的破碎声，口中呼出的蒸汽断断续续地遮掩住我的视野，我们在无法感受到各自温度的冰天之中望着彼此眼瞳的深处。

我向她伸出了手。

女孩的手很烫，仿佛我整个身体的温度都在一瞬间被她剥夺。

在她所给予我的温度之中，我感受到了她的怨恨和不安。

但她却没有收回自己的手，她用自己纤细的手指疏离地包裹住我的双手，寄托着的是想要在我身上寻求到的信任。

“我叫安娜。”

这是作为安娜的我第一次与还没成为法耶的她见面。

我在今天之前从来没有见过海，在我的想象之中，海洋似乎要更蓝一些，但此刻不休地将浪潮的轰鸣灌进我的耳中的海面，漆黑如夜。我却并未感到惊奇，似乎从来就未有任何事物能让我的心如此地震颤，因为我早已见过我生命之中最为瑰丽的景色。

我睁开眼，横握法杖，用掌心抵住其前端由奇异物质灌注而成的法术核心。

一般来说，人们需要抵抗这片海洋的魔力湍流维持住术式的形态以保证其正常发挥作用，但我决定诱导那些暴烈纷乱的无主魔力参与我的术式，如果成功的话，虽然我尚未得知其将会造成的次生灾害，但我可以肯定其威力将会远超在此处呈现过的一切毁灭。

海风静滞，我散开的长发黏重地垂挂在我的身侧。

在那一瞬间，我看到编织世界的线条被无声地剥离。

海洋在我的视野之中消失了。

一道短暂的闪耀出现在海床的中心。

随后是如同风暴过境前一般的晦暗。

粘稠的浑浊空气在辉光中被点燃，沸腾着不断涌入空腔的海水的光球宛若初升海日一般将世界染成澄澈的苍白。

滚烫的雨水落在我的脚边，无数重蒸腾又凝滞的雨幕卷席着海岸，在光球消散的刹那，似乎是天穹也被撕裂，明净的日光在大雨之中抹开七彩的圆弧，我撩开被打湿的发梢转身望向身后的法耶，大概是笑了。

最后我的成绩是一百四十点九三海里，据说帝都周边的防御法阵差点全功率运转，多亏了驻守在哨塔里的魔法师们倾巢出动才迅速阻止了我的术式对临近地带造成大规模的毁伤，不过之后此处考场是要彻底废弃了，另外，我的法术在考场中心的海床上烧出了一个直径大约两海里的空腔，或许有兴建深水港的价值。

法耶的成绩则是四十七海里左右，名列次席。

在确认了成绩之后，我立即被被教皇召见，没能如愿和法耶一并回程。

…………

正统教会是早在统一帝国成立以前就在某个层面上整合了大陆诸国的一大势力，即使在帝国的统一进程中并未发挥太大的作用，但直至目前为止，帝国依然在依靠着教会，原因之一就是教会仍旧是唯一能与世界树女神交流的组织。

世界盘桓在世界树的枝条之上，魔力与世界树的繁茂息息相关。

受到册封的大魔法师，也只有在面见世界树女神并得到认可后才能实质上成为大魔法师，并获得走向更高层次的可能。

那位很难给人留下深刻印象的教皇和我絮叨了很久诸如主教叙任权、什一税、圣徒等等我不太了解的事情，也许法耶听得懂，直到那位中年男人对我的反应恼羞成怒，我才得以去接触世界树。

世界树的本体只有神灵才能触碰，它的任何一条枝干都比我们的世界要宏大得多，但人类可以通过某些神性的映射来抵达世界树的茵影，比如此刻生长在我身前的金色橡树。

我张开掌心，将右手贴在了橡树表面的纹路之上。

法耶对世界树的整体图景很感兴趣，估计她之后也能够亲自来觐见世界树女神，但我还是想替她先看看那些悬挂着世界的枝桠，但我的眼中惟余混沌，还没来得及失望，我的意识就被抛到了一片潮湿的领域，待到我清醒过来，我的头发上已经积满了落叶。

我取下缎带整理了时不时令我感到有些麻烦的长发，随后向着我视野中那唯一可能存在意义的方向走去。

道路的尽头是一位盘膝而坐的少女，她的面前摆着一台单面发光的平面仪器，发出着有旋律的复杂声音，而她本身则握着一种流线型的机关似乎是用于操纵面前的仪器，无数的透明丝线缠绕着她与她周身的一切。

“您好……？”

少女百无聊赖地扫了我一眼，再度将目光投回了那台仪器的发光表面上。

“你是……勇者的幼崽。”她随口说出了父亲的全名。

“……我是。”

“拿去。”

少女站起身来，身上披挂的丝线纠缠出复杂的光泽，让我忍不住担心它们会不会绷断。少女伸了个懒腰，走向一旁泉水积成的湖泊，她困惑地游移着目光，最后在湖畔的一角捡到了一段枯枝，将其扔给了我。

我有些措手不及地接住了那段腐朽的枝条，回过神来，发现它已经变成了一把形制朴素的直剑。

“这是……圣剑？”

少女首肯，回到了原先的座位。

我觉得自己在无比窘迫地窘迫抱着这把莫名其妙的圣剑。

“还不走吗？”少女的目光又变得困惑起来。

“可是我不知道怎么离开……”

“过来。”

我走到少女身边。

她给我让开了一个座位，把她手中的机关交给了我，自己又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取出来了一个一样的。

“那就陪我玩游戏。”

少女在接下来传授了我很多与“游戏”相关的知识，包括概念、操作方式、目标……总之最后我已经能顺利地进行游戏并能接受到它带来的乐趣。不过一开始我的技术很差，而这个游戏是双人合作的类型，于是少女和我反复失败后回到原点，无数次地让画面之中的人物经历别无二致的历史。

“你让我想到一个很使人恼火的人。”

“您说的是谁？”我下意识地说道。

“就是你的亲族啊，我记得是你们叫父母的。”

“什么意思？”我手上的动作慢了一步，血色的阴影立即覆盖住了显示屏。

“赢了，我就告诉你。”少女摇了摇自己手中的手柄。

稍后我们终于通关成功，少女却不由分说地选择了重新开始。

“你丢太多分了，不算，重来。”

我和法耶都是不大生气的那类人，但我现在厌烦得胸腔都要撕裂。

所幸我很快就让少女满意了，其实她的技术无可挑剔只是我一直在拖她的后腿。

“其实你早就应该有所察觉了。”少女失望地扔下手柄，“勇者，也就是你的父亲，包括你的母亲，其实都是一些可以在死亡后重新开启属于他们的历史的人，还有，若是他们对结局不满意也同样可以从头再来，后来他们甚至连过程不顺也毫不犹豫地选择重来。哦，对了，你应该知道他们并不一开始就属于你们所处的那个世界。”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许久，我问道：“他们……我的父母，为什么要这么做？”

“不知道。”少女摇头，“听说他们在完成了诸神的任务之后就能回到原先的世界实现愿望，但他们为什么要反复地追求完美的历史呢，明明他们已经好几次完成任务了，我想估计是为了有趣吧，就像我们玩的游戏一样。”

“啊，对了，我想起来你大概要回去了，所以为了奖励你陪我这么久，我可以回答你一个问题，前提是不能影响到你的命运本身，当然，我会提醒你的。”

我毫不犹豫地说出我的问题。

“——我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才能抵达那个我并不孤寂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