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黑月之下

作者:一木
更新时间:2025-12-03 00: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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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时分,越野车行驶在跨江大桥上。


江风透过半降的车窗漫了进来,带着水汽的微凉,拂过路瑾瑜额前的碎发。夕阳的余晖给整个城市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江面反射着粼粼波光,像撒了满河流动的碎金,随着车窗外的风景向后掠去。


高楼大厦的玻璃窗像被点燃了一般,闪烁着宁静的光芒,与远处天际线的色彩交织 —— 明亮的橙黄逐渐过渡到温柔的紫粉,像谁用画笔细细晕染,最后慢慢融入深邃的暮蓝里。桥身的钢索在余晖中拉出细长的影子,与江面的倒影相映成趣,偶尔有归鸟驮着霞光掠过,翅膀剪开柔和的暮色,留下几道浅浅的痕。


街道上车流如织,桥下的江面上,几艘归航的货轮拖着淡淡的水线,与桥上越野车的轨迹遥遥呼应。远处街道的尾灯连成一条条红色的光带,像缠绕在城市腰间的丝带,勾勒出傍晚最鲜活的轮廓。空气里似乎还飘着江对岸老城区传来的隐约烟火气,混着晚风吹来的草木清香,温温柔柔地裹住了这辆疾驰的越野车。


路瑾瑜靠在车窗边,安静地看着窗外。她异色的瞳孔映照着这片日常而温暖的景象,有一瞬间的恍惚。这平静的黄昏,这被霞光浸润的桥、流淌的江、喧嚣又有序的城,此刻的温柔太过寻常,寻常到让她几乎要忘了自己维序官的身份,忘了自己已经不再是这平凡世界的一员,让她只想沉溺在这片刻的安宁里。


路瑾瑜怔怔地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熟悉又陌生的城市景象,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攫住了她。


“怎么了?开始怀念从前当普通小女生的日子了?” 张以宁的声音从驾驶座传来,打断了她的怔忪。她双手搭在方向盘上,目光稳稳看着前方路况,指尖随着车轮的颠簸轻轻敲击着方向盘,语气里带着她惯有的随意。


路瑾瑜收回目光,摇了摇头:“没,只是在知道真相后再重新看着这座城市,有些不习惯。”


“早点习惯这种反差也好。”张以宁随口说道,声音平稳,“我们这条路,就是不停地在两个世界之间穿梭。一个是他们看到的,”她用下巴示意了一下窗外的城市,“一个是我们要面对的。”


车内安静下来。后座,江晚宁双手抱胸,闭目养神,仿佛外界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城市渐渐被甩在身后。高楼变成了低矮的房屋,接着是开阔的田野,在暮色中显得空旷而寂寥。远山的轮廓在黯淡的天光下显得愈发沉重。最后一点夕阳的暖色彻底消失,夜色如同墨汁滴入清水,迅速弥漫开来。


张以宁打开车灯,两道白光划破黑暗。她专注地握着方向盘,车辆在弯弯曲曲的山路上平稳行驶。


大约又行驶了四十多分钟,越野车拐过一个近乎急弯的险峻弯道后,前方出现了隐约的灯火和临时设置的、反射着车灯光芒的路障。几名身着黑色作战服、臂章上是维安局徽记的守卫人员,如同融入夜色的雕塑,看到车辆靠近,其中一人立刻举手示意停车,动作干脆利落,带着军人特有的警惕。


“我们到了。”张以宁踩下刹车,降下车窗,夜晚山间冰冷的空气瞬间涌入车内,带着泥土、草木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她将自己的身份卡递了出去,随后一名领队模样的队员小跑上前,接过卡片在手持终端上快速验证,随后恭敬地双手递回:“六席大人。灵子束缚结界已部署完毕,覆盖范围以青峰村为中心,半径五公里。目标确认仍在该范围内,灵子波动微弱且稳定,推测处于捕食后的‘休眠消化’期,或是对结界产生的压制效应做出的适应性反应。”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一些,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余悸:“现场……维持着最初的发现状态。按局长特别指令,同时也是为了减少不必要的伤亡,我们未对现场进行任何……清理工作,内部情况……极其惨烈。”


张以宁点了点头,“知道了,我们直接进去。”


路障被迅速移开,越野车再次启动,驶入了一条更加狭窄、颠簸不堪的泥土路。空气中那股异常的气味陡然变得清晰且浓烈起来——不仅仅是山野间的清新,更浓烈的是植物腐烂的甜腻,土壤被翻动后的土腥,以及……一股令人作呕的血腥味,混合着尸体腐败后特有的恶臭,还有某种难以形容的、属于非人存在的腥臊。这股味道如同有生命的触手,钻入鼻腔,直冲大脑,试图唤醒人类基因中最原始的恐惧与排斥。


车灯的光芒扫过路旁茂密得近乎狰狞的树林,扭曲的枝桠在光影交错间张牙舞爪,投射下晃动不安的阴影。周围是死一般的寂静,连夏夜山林本该存在的、此起彼伏的虫鸣与夜枭啼叫都彻底消失,仿佛所有的生灵早已逃离,或者……被吞噬殆尽。


最终,车辆在一片相对开阔、杂草丛生的空地边缘停下。引擎熄火,世界仿佛瞬间被抽走了所有声音,只剩下三人轻微的呼吸和车体金属冷却时发出的细微“咔哒”声。


“到了。”


张以宁率先推开车门,冰冷的山风立刻呼啸着灌入车内,不仅带来了刺骨的寒意,更将那股混合了浓郁血腥、尸臭腐败与非人气息的味道,毫不留情地、狠狠地拍在每个人的脸上。


“喏,前面就是结界了,顺着眼前这条路继续往前走就是青峰村。”


张以宁指了指眼前的小路,而路瑾瑜顺着张以宁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前方不远处,空气中荡漾着一层肉眼难以察觉的、如同水波般的微弱涟漪,那便是灵子结界,隔绝内外,不允许除特定之人任何生物出入。


张以宁从风衣内袋里取出那个巴掌大小的灵子探测仪,屏幕上的光点在结界内的村落中心区域缓慢游移。“目标还在里面,活动很微弱。”她将仪器转向路瑾瑜,让她看清那个代表死亡的红点,“范围已经锁死,剩下的,就是把它找出来,然后……”


她没说完,但意思不言而喻。张以宁收起仪器,目光落在路瑾瑜身上,那惯有的慵懒神色此刻罕见地收敛殆尽:“路瑾瑜,最终考核现在正式开始。任务目标:进入青峰村,搜寻、定位灵畸,并独立完成诛杀。在此过程中,除非你出现明确的、即刻的生命危险,否则我与小晚宁不会踏入结界,也不会提供任何形式的援助。明白了吗?”


“明白。”路瑾瑜的声音在寂静和恶臭中显得异常清晰,她深吸一口气,试图习惯这令人作呕的空气。


她从自己的灵戒中抽出那柄自己取名为“沧溟”的唐刀,然后,她不再犹豫,迈开脚步,独自一人走向那片荡漾着无形波纹的结界,走向那片被死亡和绝望彻底吞噬的土地。


当她一步跨过结界时,仿佛穿透了一层冰冷的水膜,内外仿佛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结界内的空气更加凝滞,那股混合了血腥、尸臭和怨念的气息浓烈了数倍,几乎化为实质,沉甸甸地压在她的胸口和灵觉之上。


她主动引导体内灵子流转,灌注双眼。左眼的金色瞳孔泛起微光,视野瞬间变化,空气中那些污浊的、代表着灵畸存在的灰色灵子流,在结界内如同指路的毒蛇,蜿蜒着指向村落深处。


“走吧。”她喃喃自语,随后便顺着这羊肠小径向那血腥味的来源跑去,而越是靠近村口,那股混合气味就越发浓烈呛人。


前方,村落的黑影在夜色中静静伫立,像一座巨大的坟墓。村口立着一座歪斜的石牌坊,上面模糊的“青峰村”字迹,在夜色的衬托下,仿佛是用尚未完全干涸的、暗红色的血液书写而成。


而当路瑾瑜真正一步踏入村子界限的那一刻,即使做足了最充分的心理准备,眼前的景象还是让她浑身的血液似乎瞬间逆流,她的大脑一片空白,胃里翻江倒海,再也无法抑制地弯腰剧烈干呕起来。


地狱。


这是唯一能形容眼前景象的词语。


目光所及之处,道路已经完全被层层叠叠、支离破碎、形态各异的尸体所堵塞、覆盖。男人、女人、白发苍苍的老人、稚嫩幼小的孩童……所有能够区分的人类特征,在此刻都失去了意义,只剩下统一的、被暴力撕扯、被啃食、被随意抛弃的残躯断肢。有些尸体保持着临死前挣扎的姿态,手指深深抠进泥土;有些则被蛮力撕裂成不规则的肉块,内脏和骨茬暴露在冰冷的空气中;更多的尸体则是以一种扭曲、违反人体工学的角度被胡乱堆叠在一起,像是不小心被打翻的、盛满残破玩偶的箱子。暗红色、近乎黑色的粘稠血浆已经不再是流淌,而是浸透了每一寸土地,汇聚成一片片令人无法下脚的、泛着诡异油光的沼泽,踩上去会发出令人牙酸的"噗呲"声。残缺的手臂、大腿、甚至半颗头颅,如同被丢弃的垃圾般散落在血泊之中、墙角、甚至低矮的屋顶上。每一张残留着面部特征的脸上,无论男女老幼,都凝固着生命最后一刻所能呈现出的、极致的惊恐、痛苦与绝望,那些空洞扩张的眼眶和无意识张开的、仿佛在无声尖叫的嘴,构成了这片死亡之地最统一的"表情"。


空气中弥漫着的,不仅仅是物质层面浓烈到极致的恶臭,更有一种浓稠得几乎化不开的、由无数生命在极致痛苦和恐惧中消亡后残留的怨念与负面能量,它们如同无数根冰冷的针,持续不断地、疯狂地刺穿着路瑾瑜敏锐的灵觉,让她感到一阵阵剧烈的精神刺痛。


路瑾瑜不想再去看那些惨状,她集中全部精神,左眼的金色光芒稳定地流转着,牢牢锁定并追踪着空气中那缕最为清晰的、不断向村子中心方向蔓延的灰色灵子流。同时,她放轻脚步,将自身的灵子波动压制到最低限度,整个人仿佛融入了这片死亡之地的阴影之中,像一个真正的幽灵,在断臂残肢和凝固的血泊间穿行。


这里早已不再是属于人类的家乡,而是变成了一个只属于灵畸的、残酷而疯狂的屠宰场与盛宴食堂。生命的尊严在这里被彻底践踏、碾碎,化为了满足怪物食欲和暴虐欲望的养料。


村子里安静得可怕,只有山风穿过破损门窗缝隙时,发出的如同呜咽般的尖啸,时而像是垂死者的呻吟,时而又像是怨魂的哀嚎。



她跟随着灰色灵子流的指引,小心翼翼地向村子中心区域推进。在经过一处原本可能是村中广场的空地时,她的脚步猛地顿住。


“喂......”


空地的中央,村民的尸体被那只灵畸以一种充满恶趣味和亵渎意味的方式,刻意地、精心地(如果这种疯狂可以称之为精心的话)垒成了一个近三米高的、粗糙而恐怖的"京观"。大量残缺不全的躯干被作为基座,而数十颗形态各异、表情扭曲的人头,被整齐地摆放在最顶端,所有空洞、死寂的眼窝,都齐刷刷地望向灰暗无星的夜空,仿佛在进行一场无声的、对天地不仁的集体控诉,又像是某种邪恶的献祭仪式。那里汇聚的怨气与死气之浓烈,几乎形成了肉眼可见的、如同黑色火焰般翻腾跳跃的雾气,仅仅是靠近,就让路瑾瑜的灵觉如同被放在烧红的铁板上灼烤,传来一阵阵难以忍受的尖锐刺痛。她的耳边甚至不受控制地响起了更加清晰、更加混乱凄厉的幻听——那是无数死者最后时刻残留的、充满了极致痛苦与恐惧的精神碎片,在她的意识中疯狂尖啸。


她不得不强忍着灵魂层面的剧烈不适和生理上的强烈反感,远远地、快速地绕开这片散发着极致邪恶与绝望的区域,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止,如同擂鼓。


不可饶恕,绝对不可饶恕。


一股莫名的情绪,混合着悲悯,如同休眠了万年的火山般,在她心底轰然爆发。


这不再是初时的恐惧,而是一种对"生命"本身被如此肆意亵渎、对这些素未谋面却曾与自己共享同一片天空、呼吸同样空气的同类的悲惨遭遇,所产生的愤怒。这些曾经鲜活、拥有各自悲欢离合的生命,如今却无辜地变成了一堆堆冰冷的、被亵渎的、连完整形态都无法维持的残骸,被一个视生命为草芥、为玩物的怪物,当成了满足其食欲和暴虐欲望的消耗品。


这股愤怒是如此强烈、如此纯粹,甚至暂时压过了灵觉被怨念疯狂刺穿的剧痛,压过了胃部翻江倒海的不适。她的右手死死地攥紧了"沧溟"的刀柄,过于用力使得指关节严重泛白,甚至微微颤抖。


她加快脚步,循着灰色灵子流的指引,最终锁定了一栋位于村落相对中心位置、看起来比周围房屋稍显完整、带有独立小院的二层砖混结构小楼。那浓稠的、带着饱食后满足慵懒意味、同时又透出被结界压制后虚弱的灰色灵子波动,正是从这栋小楼的主屋内,如同心脏搏动般,一阵阵散发出来。


找到它了。


路瑾瑜悄无声息地贴近冰凉的院墙,如同一个真正的幽灵。她轻轻推开虚掩的院门,小心地绕过院内堆积的尸体以及血洼,无声地来到了一楼主屋门前。路瑾瑜屏住呼吸,将左眼的金光催动到极致,穿透物理阻隔,"看"清了屋内那团盘踞的、不断扭曲蠕动、散发着令人作呕气息的浓稠灰色能量体——那只正在"消化"的灵畸本体。


就是现在。


积蓄已久的怒火与杀意在这一刻攀升至顶点,她不再有任何犹豫,重心猛地下沉,腰腹核心肌肉瞬间绷紧如铁,右腿如同蓄满力量的攻城锤,带着撕裂空气的凌厉劲风,狠狠地、精准地踹在了那扇象征着最后隔绝的房门中央。


"轰隆!!"


老旧的木门根本承受不住这蕴含着灵子增强力量的猛烈一击,门轴瞬间断裂,整扇门板如同被引爆般四分五裂,破碎的木屑如同密集的霰弹,带着尖啸声向屋内激射。


屋内没有一丝一毫的光亮,是足以让普通人瞬间失去方向感的绝对黑暗。但在路瑾瑜那燃烧着金色火焰的左眼视野中,屋内的一切都清晰无比,如同白昼。


房间中央,一个难以用正常语言精确描述的怪物,正以一种怪异的姿势蹲伏在地板上。它大致保持着扭曲的人形轮廓,但四肢以完全违反生物关节结构的角度反折着,如同某种节肢昆虫。皮肤是一种毫无生命气息的灰白色,表面布满了正在缓慢分泌、拉丝的、暗黄色粘稠液体,散发出强烈的腐蚀性酸臭。它的头颅异常硕大,与瘦削的身体不成比例,面部没有眼睛、鼻子等任何五官,只有一张几乎裂到耳根部位的、布满了一圈圈层层叠叠、如同锉刀般锋利牙齿的恐怖巨口。此刻,它似乎被破门的巨大动静和骤然闯入的、带着强烈敌意的灵子波动所惊扰,正缓缓地、带着一种饱食后的迟钝感,"抬"起那没有眼睛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头颅,"望"向闯入的不速之客。


没有任何试探,没有一丝犹豫,路瑾瑜在踏入屋内的瞬间,脚步猛地蹬地,身体如同离弦之箭般前冲,手中的"沧溟"带着她所有的怒火与杀意,撕裂沉闷污浊的空气,发出尖锐刺耳的爆鸣,化作一道冰冷的水蓝色闪电,直斩向灵畸那丑陋不堪、布满粘液的脖颈。


那灵畸的反应速度却快得惊人,尽管它正处于"消化"状态,但战斗的本能依旧存在。它那扭曲反折的下肢猛地爆发出与其体型不符的力量,看似笨拙的身体以一种完全违背物理常识的方式,如同被无形丝线拉扯般,向侧后方骤然弹开,险之又险地避开了这志在必得的断首一击。


"沧溟"锋锐无比的刀锋带着凄厉的破空声,狠狠地砍在了灵畸原本所在位置的地面上,刀身与水泥地面剧烈摩擦,留下了一道深深的、边缘焦黑的沟壑,溅起一串耀眼的火星和细碎的石屑,水蓝色的灵光在黑暗中一闪而逝。


"嘶嘎——"


灵畸似乎被这凌厉的攻击彻底激怒,从那布满利齿的巨口中发出一阵嘶哑难听、像是用生锈的金属片互相刮擦的刺耳声音。它猛地向路瑾瑜扑来,那反折的手臂猛地如同鞭子般挥出,五指指尖瞬间弹出如同淬毒匕首般闪烁着幽暗光泽的锋利骨刺,带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腥风,快如闪电地抓向路瑾瑜的面门。


路瑾瑜左眼的金色瞳孔死死锁定着骨刺袭来的轨迹,超强的动态视觉将对方的动作细节无限放慢、分解。她腰身瞬间发力,脚下步伐变幻,一个迅捷无比的侧滑步,同时手腕翻转,"沧溟"由下而上划出一道完美的水蓝色弧线,精准地反撩向上,将它的左臂整个切下。


灵畸的断肢在地上扭曲蠕动,暗黄色粘稠血液如同活物般在地板上蔓延,所过之处,水泥地面被蚀出细密的蜂窝状孔洞,散发出刺鼻的酸雾。


“连血液都具有这么强的腐蚀性吗?”路瑾瑜看看地上的断肢,又看看手中的刀,“不过看起来还没有强到能腐蚀‘沧溟’的程度。”


“嘶嘎 ——!”


灵畸的嘶吼陡然拔高,没有五官的头颅猛地转向路瑾瑜,随后它那巨口再次猛地张开到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角度,喉部肌肉蠕动,一股带着强烈腐蚀性恶臭的、呈现暗黄色的粘稠液体,如同高压水枪喷射出的箭矢般,劈头盖脸地向路瑾瑜覆盖而来。


路瑾瑜足尖猛地点地,身形如同鬼魅般向后急退,同时手腕急速抖动,"沧溟"在她身前舞成一片密不透风、水光潋滟的防御刀幕,将她周身要害护得严严实实。


"嗤嗤嗤嗤——"


腐蚀性粘液都被那泼水不入的刀光精准地挡下、弹开,溅落在四周的地面、墙壁和废弃家具上,立刻腐蚀出一个个冒着刺鼻白烟和小泡的坑洞,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


“自愈速度一般。”


路瑾瑜冷冷地看着灵畸那正在缓慢长出的左臂,她不再有任何保留,开始将体内更多的、精纯的灵子持续不断地注入到"沧溟"刀身之中——她要在这个怪物长出左臂之前结束战斗。


路瑾深吸一口气,随后便向灵畸发起了狂猛的攻势,她不再拘泥于固定的刀法套路,而是将训练中掌握的所有技巧,与左眼提供的视野和战斗直觉完美结合,身形忽左忽右,刀光如狂风暴雨,又如水银泻地,将灵畸逼得连连后退,只能在狭小的空间内狼狈地闪避、格挡,完全不给它自愈的机会,而灵畸那嘶哑的咆哮声中也开始夹杂起一丝惊怒与急躁。


在水蓝色刀光与骨刺的互攻之中,路瑾瑜敏锐地捕捉到灵畸因为连续闪避而露出的一个微小破绽,她眼中精光一闪,踏步强攻,"沧溟"在她手中仿佛化作了一道撕裂空间的蓝色闪电,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直刺灵畸那颗不断晃动、令人厌恶的硕大头颅,这一剑,快得超出了灵畸之前的反应速度。


然而,就在那水蓝色的刀尖即将命中目标的最后一刹那,灵畸那没有五官的脸上,那张恐怖的巨口猛地张开到了一个近乎撕裂的、完全违反生物结构的夸张角度,但它这次并非喷射粘液,而是——一股无形无质、却尖锐无比、直刺灵魂本源的精神冲击波,夹杂着外面无数村民临死前最凄厉的惨叫、最绝望的哭泣……这些负面精神能量的碎片,如同酝酿已久的、毁灭性的无形海啸,以灵畸为中心,向近在咫尺的路瑾瑜疯狂席卷而来。


这不是物理层面的攻击,而是直接针对意识、精神和灵魂层面的毁灭性打击。


路瑾瑜只觉得自己的大脑"嗡"的一声巨响,像是被一柄无形的、燃烧着地狱火焰的重锤狠狠砸中,随后眼前的景象瞬间变得光怪陆离,无数混乱嘈杂、充满了痛苦与怨恨的幻听如同潮水般强行涌入她的脑海,疯狂地冲击着她的意识壁垒。剧烈的、仿佛要撕裂灵魂的头痛让她几乎无法思考,强烈的恶心感汹涌地冲上喉头,持刀的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那志在必得的一刺,攻势瞬间土崩瓦解。


"呃啊……"她发出一声痛苦的、压抑的闷哼,再也支撑不住,单膝重重地跪倒在地,只能用"沧溟"深深插入地面,勉强支撑住摇摇欲坠的身体,额头上瞬间布满了密集的冷汗。


灵畸发出了得意而残忍的嘶鸣,抓住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后肢猛地发力,庞大的身躯带着一股恶风,如同出膛的炮弹般扑了上来,那闪烁着幽光的锋利骨爪,毫不留情地直掏她毫无防备的心口。这一下若是抓实,足以将她的心脏瞬间剜出。


就在这千钧一发、生死立判的危急关头。


“姐姐,这样是不行的哦。”


那声清冷的女声夹带着一丝轻笑,如同清冽的泉水,猝不及防地淌过路瑾瑜混乱的意识荒原,它带着一丝温暖的灵子波动,与她体内的水蓝色灵息隐隐共鸣,像一把钥匙,瞬间撬开了路瑾瑜被负面能量吞噬的意识壁垒。


路瑾瑜猛地抬头,眼前光怪陆离的幻象如同潮水般退去,那些凄厉的惨叫、绝望的哭泣在耳边淡去,只剩下灵畸扑来的恶风与自身心脏的狂跳。她的左眼金瞳骤然亮到极致,动态视觉捕捉到灵畸骨爪上泛着的幽光,以及它巨口中那圈层层叠叠的利齿 —— 此刻那巨口还在无意识地开合,继续着对路瑾瑜的精神冲击。


她来不及细想那声音的来源,身体已经先于意识行动,单膝跪地的姿势化为借力的支点,她猛地蹬地,体内沉寂的灵子如同被唤醒的火山,疯狂涌向 “沧溟” 刀身。灵畸的骨爪已经近在咫尺,带着浓烈的腥臊与腐蚀气息,几乎要触碰到她的胸口。路瑾瑜腰身猛地扭转,避开要害的同时,手中 “沧溟” 以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横斩而出,将灵畸的右臂整条切下。灵畸发出一声比之前更加尖锐的嘶鸣,声音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恐 —— 它赖以生存的腐蚀灵子与精神冲击,竟然被眼前这个人类轻而易举地破解了。


路瑾瑜落地后没有停歇,她能感觉到体内的灵子正在剧烈翻腾,她想起那些堆叠的尸体、那些空洞的眼窝、那座恐怖的 “京观”,愤怒与悲悯再次交织。


“结束了。”


路瑾瑜突然发难,身形如同鬼魅般欺近灵畸身前。灵畸刚再生出的左臂猛地挥出,骨刺直刺她的面门。路瑾瑜不闪不避,左眼金瞳锁定灵畸胸口处一处灵子波动最紊乱的区域 —— 那是它的心脏所在,也是它所有力量与再生能力的源头。她将大部分灵子灌注到 “沧溟” 的刀尖,水蓝色灵子凝聚成一点,如同星辰般璀璨。


在骨刺即将触碰到她眉骨的瞬间,路瑾瑜猛地矮身,“沧溟” 如同离弦之箭,精准地刺入灵畸的胸口。


“噗 ——!”


刀锋毫无阻碍地穿透了灵畸的灰白色皮肤,刺入它的心脏。灵畸的身体瞬间僵住,所有的动作都凝固了,它的巨口张到最大,却发不出任何声音,血液混合着灰色灵子从伤口喷涌而出,这次却不再有腐蚀的效果,反而在接触到路瑾瑜周身的灵子气场时,迅速消散。


路瑾瑜没有拔刀,而是继续注入灵子。水蓝色的灵子顺着刀锋涌入灵畸的心脏,如同燎原之火,瞬间席卷了它体内所有的灰色灵子。灵畸的身体开始剧烈抽搐,灰白色的皮肤逐渐失去光泽,暗黄色的粘液停止分泌,那些扭曲的肢体也不再挣扎。它的硕大头颅缓缓垂下,没有五官的面部对着地面,仿佛在忏悔一般。


等到灵畸彻底没有动静后,路瑾瑜才缓缓地将刀从它的身体里拔出,刀身拔出的瞬间,灵畸体内最后一丝灰色灵子顺着刀刃的纹路溢出,它庞大的躯体软软瘫在地上,暗黄色的粘液失去了活性,在水泥地上凝固成丑陋的痂块。路瑾瑜握着 “沧溟” 的手微微颤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高强度战斗后灵子透支的脱力 —— 刚才这一战耗空了她体内近七成的灵子,此刻,就连她左眼金瞳的光芒都黯淡了许多,只剩下微弱的金光在瞳孔深处跳动。


她踉跄着后退半步,后背抵在冰冷的墙壁上才稳住身形,胸口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腥甜。视线扫过满地狼藉,灵畸的尸体躺在原地,灰白色的皮肤像泡发的腐木,体表残留的灰色灵子还在缓慢流动,在皮肤纹路里划出一道道暗黑色的痕迹。


“这才对嘛,这才是我最喜欢的姐姐该有的样子。”


清冷的女声再次在耳边轻轻响起,如风一般。路瑾瑜猛地抬头,目光在空荡的房间里扫过 —— 残破的木柜倒在一旁,柜门碎成几片,里面的杂物撒了满地;墙壁上被腐蚀出的坑洞还在冒着淡淡的白烟,空气中的恶臭虽未完全消散,却少了那种令人窒息的怨念。


“你是谁?” 她对着空气轻声发问,声音沙哑。


没有回应。刚才那道声音仿佛从未出现过,只有 “沧溟” 刀身传来的微弱共鸣,像是在安抚她的情绪。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迷茫,拖着疲惫的身体走向灵畸的尸体。既然暂时找不到声音的来源,至少要确认这只怪物是否真的彻底死亡。指尖凝聚起最后一丝水蓝色灵子,轻轻点在灵畸的胸口伤口处,灵子渗入的瞬间,她清晰地感觉到,那团曾经狂暴的灰色灵核已经彻底停止跳动,连一丝微弱的灵子波动都没有,唯有皮下血管里残留的灰色灵子,在失去活性后凝结成暗紫色的线条,像坏死的脉络。


“果然。”


她松了口气,一种复杂的、难以言喻的情绪涌上心头,她做到了训练所要求的一切,通过了残酷的考核,但心中却没有想象中的喜悦,只有一片带着血腥味的、风暴后的寂静。


就在这时,一阵平稳的脚步声,从门外由远及近地传来。


张以宁和江晚宁的身影,一前一后,出现在了院门口,然后迈步走了进来。


张以宁的目光先是快速扫过地上那灵畸的残骸,然后落在了站在尸体旁边,气息有些紊乱的路瑾瑜身上。她那总是带着几分慵懒笑意的脸上,此刻露出了一个带着深切赞许与认可的笑容。


“干得漂亮嘛,小金鱼。”她走到路瑾瑜的身边,拍了拍她的头,“看来我的培训还是有用的。”


路瑾瑜抬起头,异色的瞳孔中带着一丝尚未完全褪去的疲惫,她看着张以宁近在咫尺的脸,声音因为脱力而显得有些沙哑:“外面村民的尸体......”


“放心放心,局里事后处理小队正在清扫现场,所有人都会妥善安葬的。”张以宁轻声说道,“后续的事,不是我们该操心的。”


另一边,江晚宁已经默不作声地走到那具灵畸尸体旁边,她从灵戒中抽出一把小刀和一个刻满了封印符文的金属容器,江晚宁仔细地刨开它的胸口,将那颗巨大的心脏小心翼翼地取出,然后封存进了容器里。


"恭喜你,路瑾瑜。"张以宁看着她,脸上重新浮现出那抹熟悉的、带着点戏谑的笑容,"最终考核,判定——通过。从现在这一刻起,你就是我们青市维安局正式认可、在编在册的维序官了。"


三人走出小楼时,夜风吹散了不少血腥气,远处传来处理小队的跑来跑去的脚步声,夹杂着低低的交谈声。张以宁伸了个懒腰,看向天边:“哟,都快亮了。” 路瑾瑜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见东方的天际泛起一层浅浅的鱼肚白,将远处的山林轮廓染成了淡灰色,不再像来时那般狰狞。​


越野车重新驶上颠簸的泥土路,张以宁开着车,随手打开了收音机,里面传来清晨新闻的声音,断断续续说着 “城市空气质量良好”“早市供应充足”。路瑾瑜靠在副驾上,听着这些琐碎的日常,忽然想起青峰村里那些凝固着绝望的人脸 —— 他们也曾期待这样普通的清晨,只是再也等不到了。


“别想太多啦。” 张以宁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声音依旧慵懒,“我们能做的,就是让更多人能安安稳稳听这些新闻,能在早市上挑新鲜的蔬菜。” 她指了指仪表盘上的灵子监测仪,屏幕上的数值平稳无波,“至少,以后不会再有人被这东西伤害了。”


“对了,” 张以宁说着,忽然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摸出一个银色的小盒子,递给路瑾瑜,“这个提前给你。” 路瑾瑜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枚小小的徽章,上面刻着维安局的标志,边缘还泛着淡淡的灵子光泽,“正式的制服下周领,这枚徽章你先戴着,算是‘入门凭证’。”


“吃完饭就回局里好好睡一觉。局里给你放了三天假,好好休息。收假之后,会先安排你的授席仪式,然后召开一次全体维序官大会……” 张以宁笑了笑,像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具体的时间谛听会通知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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