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七点四十七分,越野车缓缓驶入青市维安局地下基地的专用通道。
隧道壁上的感应灯逐一亮起又熄灭,在车窗上投下规律流动的光影。路瑾瑜靠在副驾驶座上,闭着眼睛,却没有睡着。青峰村那股混合着血腥、腐臭和绝望的气息,仿佛已经渗进了她的衣物纤维,缠绕在鼻腔深处,即使车内开着循环净化系统,她也总觉得那股味道挥之不去。
更挥之不去的,是青峰村村民那些凝固在死亡瞬间的面孔。
“我们到了。”
张以宁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路瑾瑜睁开眼睛,看见升降平台的金属门正在缓缓打开。江晚宁已经从后座起身,动作利落地推开车门,头也不回地走向宿舍区的方向。她的背影在冷白色的廊灯下显得格外挺拔,也格外孤独。
“别管她啦,她现在估计困得什么也顾不得了。”张以宁也下了车,伸了个懒腰,“走吧,我送你去宿舍。局里给你安排的是正式维序官的单间,条件比培训生宿舍好不少。”
“之前你宿舍的那些东西,工作人员应该已经给你搬过去了。”
路瑾瑜默默跟上。她的脚步有些沉重,不仅仅是因为体力透支,更多的是一种精神上的疲惫。考核通过了,她成了正式的维序官,可心里却没有半点喜悦,只有一片空荡荡的茫然,以及那股始终盘踞不散的、混合着血腥味的悲伤。
两人走在空旷的走廊里,脚步声在密闭空间中回荡。地下基地永远保持着恒温恒湿,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味和灵子调节剂特有的清冽气息。这里没有昼夜,只有模拟天光系统按照预设程序切换着“白天”与“黑夜”。路瑾瑜抬头看了一眼天花板上的光源——现在显示的是“早晨七时五十七分”,系统正用柔和的乳白色光线模拟着清早的亮度。
她现在只觉得冷。
“你的房间在B区7层,702室。”张以宁在一部电梯梯前停下,刷了身份卡,“江晚宁在9层,顺嘴一提,我在804,有事可以直接去我宿舍找我。”
路瑾瑜只是点了点头,随后便跟着张以宁进了电梯。
“对了,”过了一会,张以宁开口打破了二人间的沉默,语气依旧是平日里那种漫不经心的慵懒调子,“你这三天假期打算怎么过?是做一个老老实实的宅女,还是想着出去散散心?”
路瑾瑜转头看她:“我还没想好。”
“给你个忠告。”张以宁笑了笑,笑容里却没有多少温度,“你可千万别想着逃跑,不然会被局里削成人彘,抓回来洗脑哦。”
“哈哈,我开玩笑的。”看着面无表情的路瑾瑜,张以宁连忙摆了摆手,“别当真别当真,我们也算是官方机构,不会那么暴力。”
“叮咚”
电梯停在了七层。门滑开之后,二人面前是一条笔直的走廊,两侧是几扇整齐排列的合金门,每扇门上都嵌着数字编号和一个小小的身份识别屏。这里的装修比培训生区域精致许多,地面铺着深灰色的吸音地毯,墙壁是暖灰色的隔音板材,天花板上嵌着柔和的间接照明灯带。
“702就在前面。”张以宁领着她往前走,“房间已经录入了你的生物信息,直接指纹或者虹膜识别就能进。你之前宿舍东西都在里面,缺什么可以用终端向后勤部申请——哦,你作为维序官要用的终端应该已经放在房间里了。”
“我之前的终端不能用了吗?”
“那个啊,那个没有我们维序官要用的功能,是给一般工作人员用的。”
她在702号门前停下,示意路瑾瑜上前。门旁的识别屏亮起微光,路瑾瑜将手掌按上去,屏幕闪过一道绿色的扫描线,随后传来轻柔的电子音:“身份确认,路瑾瑜维序官,欢迎入住。”
合金门无声地向内滑开。
房间比路瑾瑜想象的要宽敞。大约一百平米的空间,整体是简洁的灰白色调。进门左侧是一个小型工作台与椅子,而台上果然放着一台崭新的平板终端;右侧是独立的卫浴间。房间靠窗的位置摆着一张单人床,床上铺着深蓝色的床品。最让路瑾瑜意外的是,房间的“窗户”并不是屏幕模拟的虚假景色,而是一面真正的观景窗——窗外是深不见底的黑暗,只有偶尔有微弱的、不知来源的幽蓝色光点缓缓飘过,像深海里发光的浮游生物。
“这是……”路瑾瑜走到窗前,手掌贴上冰冷的玻璃。
“好看吗?”张以宁走到她的身旁,解释道,“窗外就是局里开发过的地底空间,当然,虽说是开发,不过也就是腾点空出来。局里还在某些区域安装了微光探测器,那些蓝光是岩层里特殊矿物对灵子的反射。说实话,比模拟的景色有意思多了。”
路瑾瑜凝视着那些缓慢飘移的幽蓝光点。它们忽明忽暗,像呼吸,像心跳,在这片绝对的黑暗中有种诡异的生命力。看久了,竟让人觉得平静。
“好了,时间也不早了,你休息吧。”张以宁拍拍手,“终端里有基地的详细地图、各部门联系方式、规章制度等等,不过我还是建议你先好好睡一觉,睡醒再研究那些东西。”
她走到门口,又停下脚步,回头看了路瑾瑜一眼,随后便直接转身离开,合金门在她身后轻轻合拢,将房间与外界隔绝。
路瑾瑜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然后她走进浴室,解开衣扣,将全身衣物褪下,而当最后一件衣物被扔进房间角落的脏衣篮时,她赤脚站在冰凉的地板上,热水从花洒喷涌而出,蒸腾起白色的水雾。路瑾瑜站在水下,闭上眼睛,任由水流冲刷过她的身体。热水从头顶倾泻而下,顺着身体的曲线流淌。热量渗透进紧绷的肌肉,给她带来一种酸胀的松弛感。
她抬起手,看着自己的掌心。掌纹间似乎还残留着刀柄的触感,那种温热的、与她的灵子共鸣的脉动。还有刀锋刺入灵畸心脏时传来的阻力,以及怪物僵直、抽搐、最后彻底失去生机的过程。
她杀了它。
这是她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杀戮。不是训练中的模拟,不是对抗练习,而是抱着明确的杀意,将武器送入另一个存在的要害,亲眼见证生命的消逝。
路瑾瑜关掉花洒,用毛巾擦干身体。镜子里的人影不似之前那般削瘦,苍白的皮肤在浴室灯光下几乎透明。她凑近镜子,仔细看着自己的眼睛。
左眼的金色此刻如往日般耀眼,但右眼的红色却黯淡了下去,像一块蒙尘的琥珀。
路瑾瑜换上后勤部准备的制式睡衣,随后她走到工作台前,拿起那台平板终端。
屏幕在她触碰的瞬间亮起,显示出维安局的标志和一行小字:“欢迎您,路瑾瑜维序官。首次登录正在进行身份验证……”
几秒后,主界面加载完成。界面设计简洁明了,分为几个主要模块:「任务系统」、「内部通讯」、「资料库」、「个人状态」、「后勤服务」。路瑾瑜点开个人状态,屏幕上立刻显示出她的基本信息:
姓名:路瑾瑜
编号:GS-0742
席位:暂未授席(考核通过)
隶属:青市分局执行部
灵子适配等级:A-
奥瑟瓦绑定:A-65715“沧溟”
特殊状态:二次觉醒者(完全觉醒),异色瞳表征,能力未明
备注:需定期进行灵子稳定性检测
能力未明。
路瑾瑜关掉页面,手指无意识地滑动屏幕。她点开资料库,在搜索栏输入“路瑾璃”三个字。
屏幕上弹出提示:「对不起,没有查询到你搜索的信息。」
又是这样。
她换了几个关键词:“异色瞳”、“二次觉醒暴走”、“记忆缺失”、“梦境与潜意识”……大部分查询结果都是无关的基础理论文献。唯一有点价值的是关于“奥瑟瓦共鸣记忆残留现象”的简述,内容和张以宁说的差不多——武器会残留原主的意识碎片,共鸣时看到零散画面是正常现象。
正常现象……
路瑾瑜关掉终端,走到窗前。窗外的幽蓝光点还在缓缓飘移,像深海中的幽灵。她将额头抵在冰凉的玻璃上,闭上眼睛。
梦里那个女孩。那个叫她“姐姐”的女孩。
“瑾璃……”
路瑾瑜轻声念出这个名字。这个名字有种奇怪的韵律感,念出来的时候,她的心脏某处会传来细微的、几乎察觉不到的悸动。
像是身体还记得什么,即使大脑已经将其遗忘。
路瑾瑜躺到床上,困意终于如潮水般涌来。床很软,房间很安静,只有通风系统发出的、几乎听不见的微弱气流声。可她闭上眼睛,黑暗中浮现的不是睡眠应有的宁静,而是青峰村堆积如山的尸体,是灵畸那张没有五官、只有巨口的脸,是刀锋刺入心脏时传来的触感。
还有那个声音。
“这才是我最喜欢的姐姐该有的样子。”
清冷,平静,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那声音不是在耳边响起的,而是直接出现在她的意识里,像从记忆深处浮上来的气泡。
你是谁?
路瑾瑜在黑暗中无声地问。
没有回答。只有窗外的幽蓝光点,在黑暗里明明灭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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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瑾瑜醒来时,终端显示的时间是“十四时二十三分”。
她睡了才不到7个小时,短暂的睡眠没有给予她休息后的清爽感,反而让她觉得头重脚轻,像是沉在水底刚被捞上来。梦里又是那片墨绿色的林海,那座木屋,还有屋前转圈的女孩。但这次的梦有些不一样——女孩没有哼歌,也没有笑,只是安静地站在屋前,背对着她,望着森林深处。
路瑾瑜想走过去,想看看她的脸,可双腿像灌了铅,每一步都沉重无比。就在她费劲气力地走到女孩身后,快要触碰到女孩的肩膀时,梦境突然扭曲,木屋、森林、女孩都融化成一团模糊的色彩,然后重新凝聚成了一双冰冷的银色眼眸。
路瑾瑜猛地从床上坐起,大口喘息。额头上覆着一层冷汗,胸腔里,她的心脏在疯狂地跳动。她捂住脸,用力揉搓自己的太阳穴,试图驱散残留的梦魇。
没用。
她起床洗漱,然后换上了一套干净的训练服——虽然放假,但她不打算真的无所事事。终端显示有一条未读消息,发信人是张以宁,时间是一个小时前:
「睡醒了来三号训练场的辅助训练区,请你吃顿饭作为庆功宴」
路瑾瑜回复了「收到」,整理好仪容,拿起终端和身份卡出了门。
三号训练场位于B区地下三层,比之前她使用的培训生训练场大了足足至少四倍。路瑾瑜刷身份卡进入时,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足足有两个足球场大小的主场地,地面铺着特制的吸能材料,墙壁和天花板闪烁着复杂的灵子加固符文与修复符文,场地四周分布着路瑾瑜看不懂的各种专业设备。
张以宁不在主场地。路瑾瑜一边往里走走一边环顾着周围的一切,她穿过一道隔离门,来到了辅助训练区。这里更像一个设施齐全的健身房,有跑步机、力量训练器械、反应测试装置,甚至还有一个标准的拳击擂台。
张以宁就在擂台上。
她换了一身黑色的运动背心和短裤,长发扎成高马尾,正对着一个悬挂的沙袋进行击打练习。她的动作流畅而凌厉,每一拳、每一腿都带着精准的爆发力,沙袋在她连续的进攻下剧烈晃动,发出沉闷的撞击声。不过,路瑾瑜感到有些好奇,一般的沙袋真的能抗住张以宁认真打一拳吗……
但路瑾瑜没有打扰她,只是站在一边静静观看。张以宁的格斗风格和她平时慵懒散漫的形象截然不同,简洁、高效、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这种风格是一种极致的杀戮技术,不是为了比赛或表演,而是为了在最短时间内剥夺对手的生命。
又一组连击结束后,张以宁停了下来,拿起挂在擂台边的毛巾擦汗。这时她才注意到路瑾瑜,张以宁挑眉笑了笑:“哟,来了?睡得怎么样?”
“还好。”路瑾瑜走上擂台。近距离看,张以宁的运动背心已经被汗水浸透,紧贴皮肤,勾勒出精悍的肌肉线条。这位六席平日里总穿着西装,看起来纤细修长,但此刻路瑾瑜才意识到,那副慵懒表象下隐藏着多么强悍的身体素质。
“正式维序官的训练设施比培训生区域好多了。”张以宁跳下擂台,从旁边的架子上拿起一瓶水扔给路瑾瑜,“你有空可以多来熟悉熟悉,很多东西不像你看到的那样简单,就像这个特制沙袋,比一些低阶灵畸都耐打。”
路瑾瑜接过水但没选择拧开:“嗯,我知道了”
张以宁笑了,“好了,正好我练完了,带你去食堂吃饭,顺便聊聊。”
“聊什么?”
“随便聊聊,不然多无聊。”张以宁拿起自己的外套搭在肩上,“等我洗个澡换身衣服再带你去餐厅。正式维序官有独立用餐区,伙食比培训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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维安局的餐厅分为三个区域:普通员工区、培训生区,以及位于最内侧的维序官专享区。专享区用半透明的灵子隔断与其他区域分开,内部装修也更讲究——深色的木质桌椅,柔和的灯光,甚至还有很多独立的包间。
张以宁刷卡进入时,里面已经坐了几个人,他们显然不隶属于青市分局——制服的款式和徽记略有不同。
“那些是外省分局过来出差的。”张以宁解释道,领着她走向一间包间,“各分局之间的人员走动是很正常的。”
两人坐下后,张以宁在桌面的触控屏上点了几下。两人沉默地等了一会,随后一个穿着白色制服的服务员便推着餐车走了进来,将两份精致的熟成雪花牛排端了上来。
“放心,这可不是预制的。”张以宁拿起刀叉,“局里在吃喝享受这方面还是很舍得花钱的。”
这话说得轻描淡写,路瑾瑜却听出了一丝讽刺。她没有接话,也拿起刀叉准备开动,却发现自己怎样都无法下口——面前的肉总能让她想起自己在青峰村见到的尸山血海。
她觉得有些恶心,便放下了刀叉,给自己点了一份沙拉。
张以宁笑了笑,随后便把路瑾瑜的那一份端到了自己面前。
“青峰村的事,”张以宁一边切着面前的牛排一边开口,“局里已经封锁了消息。对外会宣称是山体滑坡导致的重大事故,所有遇难者遗体已经找到,正在安排善后。媒体的报道口径也统一了,不会有任何关于‘屠杀’或‘怪物’的猜测。”
路瑾瑜一愣,随后说道:“那些村民的家人……”
“他们会收到局里发的抚恤金,以及一份精心编造的事故报告。”张以宁的语气平静得可怕,“政府会告诉他们,他们的亲人死于一场‘不幸的自然灾害’,死于一场不可抗的天灾。这是维安局的标准处理流程——掩盖真相,维持稳定,让普通人继续活在无知带来的安宁里。”
“这样……对吗?”
张以宁抬起头,看着路瑾瑜。她的眼睛在餐厅柔和的灯光下呈现出一种深褐色,像沉淀的琥珀。
“路瑾瑜,你觉得呢?”她慢慢地说,“你可以选择告诉那些家属真相:你们的亲人死得很惨,被突然出现怪物吃掉了一半身体,死前经历了极度的痛苦和恐惧。然后呢?除了让活着的人陷入更深的绝望和疯狂,还能带来什么?”
路瑾瑜沉默。
“维安局存在的意义,就是在这片吃人的阴影和表面的和平之间筑起一道墙。”张以宁用手指轻轻敲了敲桌子,“墙这边是地狱,墙那边是天堂。我们的工作,就是确保墙不会倒,确保大多数人永远不需要知道墙的另一边是什么样子。”
“有时候,谎言比真相更仁慈,真相会给他们带来恐惧,但谎言不会。”
“我知道了。”路瑾瑜叹了口气。
张以宁看着她,忽然笑了笑,笑容里有些无奈:“别这么严肃。我说这些不是想让你质疑自己的选择,只是想让你明白,你选择了一条什么样的路。这条路很脏,很累,很多时候你做了正确的事,却要像做贼一样掩盖。你会救很多人,但几乎没有人会感谢你,甚至没有人会知道你的存在。”
她顿了顿,“在这条路上,你会失去很多。朋友,亲人,正常的社交,普通人的喜怒哀乐。最后你可能连自己为什么在这里,为什么战斗都忘了,只剩下惯性驱使着你继续挥刀。”
“那你为什么还在这里?”路瑾瑜问。
张以宁愣了一下,然后大笑起来。不是平时那种慵懒的笑,而是真正的、从胸腔里发出的笑声。
“问得好。”她笑够了,擦了擦眼角,“我为什么还在这里?谁知道呢。可能是因为我习惯了,也可能是因为我只是单纯的没别的地方可去。”
两人之间陷入短暂的沉默。餐厅里只有张以宁餐具碰撞的轻微声响。
“说说你吧。”张以宁叉了一小块牛肉,“考核的时候,最后那一下反击很漂亮。灵畸的精神冲击一般新人根本扛不住,你不仅扛住了,还能立刻反击。怎么做到的?”
路瑾瑜的手指微微收紧。她想起那个声音,想起了那个梦境里的女孩。
“我……我也不知道。”面对张以宁的质问路瑾瑜选择了隐瞒,“可能就是求生的本能吧。”
张以宁盯着她看了几秒,眼神锐利得像要把她剖开。但最终,她没有追问,只是点了点头:“不管怎么样,结果是好的,齐雁回那家伙很满意你的表现。”
“齐局长他……”路瑾瑜斟酌着措辞,“看起来好像并不在乎我能不能觉醒自身能力。”
“他不在乎的事情多了。”张以宁嗤笑一声,“那位局长大人心里装着整个棋局,我们这些棋子有没有特殊能力,对他来说只是战术选择的多样性问题。重要的是棋子能不能摆在正确的位置,完成该完成的任务。”
“那你呢?”路瑾瑜鼓起勇气问,“你在乎吗?”
“那是你自己的事,我不在乎。”张以宁懒散地说道,不紧不慢地为自己切着牛肉。
“能力并不是我们评判一个人优秀的标准,只要你能够活下去,能够做到你想做的,那就足够了。”
“我清楚了。”路瑾瑜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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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吃过饭后,张以宁又带着路瑾瑜逛了逛基地其他区域,而路瑾瑜回到房间时,已经是晚上七点多了。
她没有开灯,径直走到窗前,看着外面黑暗中漂浮的幽蓝光点。路瑾瑜打开终端,调出维安局的内部通讯录。名单是按照席位数排列的,从首席到最后的十七席,她的目光停留在几个名字上:
首席:皇甫意清
次席:云惊秋
三席:白於
四席:宋怜
五席:暂缺
六席:张以宁
七席:江晚宁
……
宋怜。
青市四席,据说是个能力很强,很年轻的维序官,但性格孤僻,几乎不与人交流。
路瑾瑜不知道为什么,盯着这个名字看了很久。心里有种奇怪的感觉,像是有什么东西被触动了,却又说不清是什么。
路瑾瑜摇摇头,关掉通讯录。可能是今天太累了,让她有些神经敏感。
她躺到床上,睡意却迟迟不来。路瑾瑜闭上眼睛,又睁开,反复几次后,她放弃了。路瑾瑜起身走到工作台前,开机,然后打开了它的绘图功能——这是基础软件之一,可以用于绘制任务草图或战术示意图,当然画画放松一下心情也是可以的。
她的手悬在屏幕上空,犹豫了几秒,然后拿起电子笔开始画。
先是一片墨绿色的森林,用深浅不一的绿色涂抹出层次感。然后是一座木屋,简单的几何形状,尖顶,有烟囱。屋前画一个小小的人影,穿着裙子,背对着画面,望着森林深处。
没过一会,一幅精致的写生画便完成了。
路瑾瑜停下笔,看着这张精致的画。梦境里的景象被具象化后,反而显得更加诡异——这场景太清晰了,清晰到不像梦,更像一段被尘封的记忆。
她想了想,又在画面角落添加了一些细节:木屋窗台上摆着一盆花,屋旁有一棵歪脖子树,树下有个秋千。
画完这些,路瑾瑜愣住了。
她是怎么知道这些细节的?梦里从来没有出现过窗台的花盆,也没有秋千。可是当她画的时候,这些图像自然而然地出现在脑海里,像是早就储存在某个角落,只是等待被唤醒。
心跳开始加速。路瑾瑜深吸一口气,继续画。
她在木屋的门上画了一个图案——一朵简化的花,五个花瓣,中间有个小圆点。画完的瞬间,她感到一阵剧烈的头痛,像有什么东西在颅骨内冲撞。
与此同时,她的左眼突然开始发烫。
路瑾瑜捂住眼睛,踉跄后退。金色从瞳孔深处涌现,迅速染满整个虹膜,视野里的世界瞬间覆盖上一层淡金色的滤镜。她看向屏幕,看向自己刚画的那朵花——
那不是普通的装饰图案。
那是刀镡上的花纹。“沧溟”刀镡上那朵水蓝色的花,和她刚画出来的,一模一样。
“呃……”
头痛加剧。路瑾瑜撑在工作台边缘,手指用力到泛白。更多的画面碎片涌进脑海,不受控制,像决堤的洪水:
一双小手,在木屋前的空地上挖土,种下什么种子。
一个温柔的女声,哼着不知名的歌谣。
阳光透过树叶洒下光斑,落在小女孩的头发上……
路瑾瑜努力想要看清,可画面模糊了,扭曲了,最后凝聚成一束银光——
刀光。
冰冷的,凌厉的,斩断一切的银光。
然后是哭声。稚嫩的,撕心裂肺的哭声。
“姐姐……姐姐……”
路瑾瑜猛地睁开眼睛。她跪在地上,双手撑着地面,大口大口地喘息。额头上全是冷汗,后背的睡衣也被浸湿。左眼的金色正在缓缓褪去,但那股灼热感还在,像刚被烙铁烫过。
她颤抖着抬起头,看向屏幕。
那幅画还在。森林,木屋,小女孩的背影,窗台上的花,树下的秋千,门上的花纹。
路瑾瑜慢慢站起来,走到房间另一侧。她的灵戒放在床头柜上,她拿起戒指,将手指按在戒面的宝石上——一滴血珠渗出,被宝石吸收。
水蓝色的光芒在掌心凝聚,延伸,定型。
“沧溟”出现在她手中。刀身修长,纹路如水流动,刀镡上的那朵花在房间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微光。
路瑾瑜抬起左手,轻轻抚过刀镡。指尖触碰到花瓣的瞬间,她感到一阵轻微的共鸣,像是这把刀在回应她的触碰。
“这些,是你的记忆,还是我的?”她轻声说,声音里带着迷茫。
刀身微微震动,发出几乎听不见的嗡鸣。
路瑾瑜闭上眼睛。这一次,她没有抵抗那些涌上来的画面,而是任由它们流淌。
黑发。温暖的黑发,垂下来,落在她脸上,带着阳光的味道。
笑声。清脆的,快乐的笑声,像铃铛一样。
手。小小的手,拉着她的手,在森林里奔跑。
还有那个名字,那个女孩的名字。
“瑾…璃。”路瑾瑜喃喃自语,而随着这个名字的脱口而出,一股剧烈的头痛也随之而来,将所有的画面撕裂。
“姐姐,你可真狡猾。”
“我稍微,有点不甘心了呢。”
脑中,那道陌生的女声再度响起,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嘲弄。
路瑾瑜猛地睁开眼睛,闹钟在一旁滴滴作响,她猛地起身却发现自己此时正在床上,而墙上的钟表显示现在已经是上午九点十三分。
“我这是……怎么了?”
路瑾瑜迷茫地看着自己的双手,她有些想不起来昨天晚上发生什么了。
记忆最终停在了自己站在窗前的时候。
那之后,自己又做了什么?
路瑾瑜拍拍脸,试着让自己想起什么来,但最终却一无所获。
她下了床,走到工作台前。工作台还开着,屏幕停留在初始界面。
一切都很正常,但又正常地令人感到奇怪。
她皱起眉头,手指在屏幕上滑动,调出工作台的操作记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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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面一片空白。
路瑾瑜靠在椅背上,望着空白的屏幕发呆。
“我最近,是不是有些奇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