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注意到时，小汐已经落到了刚才发现的那个水坑中了。
爸爸妈妈离得很远，现在去找他们恐怕会来不及...
我惶恐地望着正在扑腾的小汐，痴呆地看着她时而露出时而下沉的脑袋和手臂。
“姐...姐...”
她的声音很虚弱，但我也能够清晰地听见。
我颤颤巍巍地走上前去，被溅起的水花浸湿了裙角。
明明只是个水坑，我却看见了破涛汹涌...以及小汐紧闭的双眼。
“...”
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啊！小汐可是快要没命了！
我深吸一口气，赶紧伸出双手，想要将她抓上岸。
紧绷的肌肉促使我使上劲，力气远超了在幼稚园里拔河的表现，虽然说我现在是国小生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可是就算是这样，还是很费劲...
小汐也在尝试用另一只手抓住地面，嘴里的泡泡随着水浪破灭得无影无踪。
“抓紧我...”泥泞的水岸及其不稳定，小汐抓着地面的手也将那部分土块陷入水中，身体又往下沉了一大截。
我的身子渐渐逼近水坑中央，脚下的泥巴地也变得混乱无比，鞋子已经被水土沾染得模糊不清。
可是我不行松手...
我是...姐姐啊。
“好冷...”
可恶...完全没有好的迹象...水已经浸没了我的脚跟...地面下渗得好严重！
“我一定会...救你上来...的...！！！”
我刚想使上更加爆发的力气，可泥土地已经开始分崩离析，脚底也正在不断滑动。
但是...绝对不可以在这里放弃...
如果我放弃的话...
小汐就没命了啊...！
——噗！
我的脑中传来了一阵凉意，睁开双眼能感到的是无比的痛感，眼前的世界仿佛被怪物挤压。
我强行让自己保持意识，然后便看到了抓住我的手臂的小汐。
...不对，我没有把她救上岸...
是我自己也掉下来了。
小汐的口中正扩散出许许多多大小不一的泡泡，似乎已经昏迷了过去。
...我能感到我们正在不断向下沉去。
......这样就行了吗？
但我觉得这是绝对不行的，所以我还没有放弃。
我开始尝试把小汐抱起，把她托上水面。
可是...这还是很难...
就在我不知所措之时，一只手突然伸入了水中。
我想也没想就把小汐的手递给了那只手，然后开始将她往上托举。
...太好了。
水中没有小汐的身影了。
我...
我怎么样也好了，毕竟小汐得救了。
太好了呢。
“——快把手伸过来啊！！！”
我听见一个女孩在大喊。
我疑惑地向水面望去，那只手又重新伸向了我。
我默默把手递给她，她的另一只手也抓了下来，我试图用双腿往上登，可还没来得及发力，我就觉得自己在往水面上冲了。
——呼啦！
水珠从我的脸上、头发上快速下流，我又见到了那片泥泞的地面。
我无力地倒在地上，看见了趴在一旁的小汐，以及正在为她做学校里学的心肺复苏的女孩。
“你没什么大碍吧...？”
那个女孩问我。
“嗯...谢谢你。”
“...你们也太不小心了。”
“抱歉啦...”
“嗐...真麻烦...”
——虽然说那次小汐获救了，但是也因为在水中昏迷，已经没有办法说话了，而且也很难听清楚我们在说什么。
救下我们的，是一位和小汐同龄的女孩，但是除此之外她什么都没过告诉我，只是觉得我们很麻烦，然后便没有留下任何信息。
直到现在我也不知道她是谁。
...
那是我国小二年级时候的事情，现在想来还是会感到很压抑。
如果没有那个女孩的帮助的话...
我和汐都会死在那个夏天的出游。
现在也马上要到夏天了呢，已经能够听见嘈杂的蝉鸣声了。
我提着书包，把它挂在了桌边，自己静静地坐了下来。
...粒子...
【我希望...学姐以后...可不可以不用来照顾我了呢？】
...果然还是什么都没办法做到吗？
又是这样...
“湫雪，早喔。”
朝日今天倒是依然来得比我早，不过手上没有拿着自己的笔记本。毕竟我昨天有来学校好好上课嘛。
“早啊。”
“...你...？”
“嗯？”
“吵架了？”
“诶？”
“啊，没事哦。”
“这、这样吗...”
“不过啊，还是要多注意自己的状态的哦，不要过度自责了。”
“嗯...”
什么啊，我的表情难道很奇怪吗...
在朝日坐回自己的位置后，我拿出小镜子看了看自己。
...我的眼泪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已经挂在脸上了。
眼神也与昨日截然不同。
我这是...
——粒子说了，不需要我继续在她身边保护着了，她自己都不清楚这样有什么意义。
...我也不知道那意义是什么。
这么想来，我可真是自私啊。
居然把自己在妹妹那里的愧疚强制安放于一个连世界都无法看见的学妹身上。
...以后，还是别再多管闲事为好。
就连我自己的命也是因为这样才得以延续，那还不如转身就死去。
“呀~！湫雪怎么了怎么了？”
突然有个尖锐的声音在我的身后传入耳中，我被吓了一跳后，颤颤巍巍地回过头。
“小樟...？”
挑染女孩似乎是从前排绕道教室外面再到我这里来的。
“怎么一脸哭哭的样子呢？发生什么了，有谁欺负你？”
“啊，不...没有。”
“可是你在哭啊。”
“...”
我该不该和小樟讲述这件事呢...？
看着她一脸微笑地对待我，我有点不知所措。
“那，放学一起回家吧？”
“诶...？”
“我们有很久都没有一起走了吧？”
“...”
“那就这样定咯？”
我一言不发，只是沉闷地低着头。
——啪嗒。
我的额头传来一阵刺痛，下意识去捂住后，抬起头发现小樟悬在半空中的弹指动作。
“好痛...”
“痛就对啦。”
她慢慢把手收回去，闭上眼，鼓起了嘴巴。
“——如果是湫雪的话是不会这么死气沉沉的哦。”
说完，她又睁开眼，歪着脑袋对我笑了笑。
“我...”
小樟这是想干什么...
“好啦，要不然又听不了课了。再昏过去的话我们也会很担心的啊。”
“...嗯...”我放下了遮住额头的手，抹了抹眼角，“...小樟也要好好听课的。”
毕竟她是全班留级风险最大的那位。
“啊...这个嘛...我会认真的啦。”
...
——如果是朝日的话...她一定是更在乎我的感受。但如果是向小樟诉说的话...或许...
就这样熬过了上午的课程，我收拾好桌面，提起便当盒，站起了身。
...粒子那里已经不需要我了。
我...还该去那里吗？
...算了吧。
但是...
脑海中又闪过了冬华的身影。
昨天放学的时候，有个高个子女生在帮她贴创可贴...但是那样的表情不像是真的愿意在帮助冬华...我也没有看见冬华的表情。
停止吧，这种想法。
仅仅只是因为汐的死而心生愧疚吗？
要真的这么愧疚的话，为什么不在那种事情发生之前...为什么不在一开始就阻止呢？
“湫雪~午安。”
我...还是太弱小了啊...
要是我在那时能够及时把小汐救上来的话...
“——湫——雪？”
“啊...唔。”
回过神来时，小樟已经把她的便当放在我的桌上了。
“你最近真的很爱发呆呢。”
“是吗...”
“啊~不管了，先吃饭吧，一上午的课快要饿死了~”
于是小樟顺理其章地坐在了我的对面，面朝着我。
“...”
“对咯，还有朝日。”她又探了探脑袋，开始呼唤起来，“朝日，再不来的话湫雪就要被我吃掉了哦！”
好可怕的说法。不过小樟怎么可能会有勇气吃人啊。
朝日问询缓步走到我的桌边，疑惑地看着我们两个。
“今天怎么...是在教室了？”
“我...”
“——被我扣留的，哼哼。”小樟自豪地向朝日展露笑容。
“我说你就是这一点很...啊...”
“什么~？”
“没什么。”
...“很怀念呢...虽然说才几个星期没有一起。”我轻声地低喃着，结果她们两个都把注意力放在了我的身上。“诶...？”
“对啦。”小樟突然又看向了朝日，“...”
“嗯？”
“算了。”
“哈...？你什么意思？”
“觉得你会破坏气氛。”
“到底是什么啊？”
就连我都有点看不懂。
“因为我感觉...湫雪是只想和我说这件事的样子。”
“...耶？”我手中的筷子差点飞出去，夹着的豆腐也差点将汤汁溅到自己脸上。
...原来我的心思这么容易被小樟看穿吗？
“所以...你说的是？”朝日迟迟没有入口的高丽菜在空气中已经开始散发气味了。
“放学之后让我和湫雪一起走吧。”小樟平静地说着，吃下一口饭后，分贝又高了起来，“我有问过老师哦，今天我可不用被留。”
“喔，我倒是没有什么打算。”朝日终于吃下了那片高丽菜叶。“怎么搞得湫雪是我的所有物一样啊？”
“湫雪可以吧？”小樟又扭头看向我。
“...”可以吗...“...嗯。”
“好的~就这样定了。”
“...怎么搞得这么隆重的样子。”朝日忍不住吐槽。
“这当然很重要啊。”
“虽然不知道你们要搞什么...但还是要注意安全哦。”
我把要带回家的东西全部都收进了书包，起身把视线投射到教室前排，正好看见了同样刚收拾完东西的小樟。
她一和我对视上，就挂上书包蹦到我的跟前了。
“走吧。”
她总是挂着这样的笑容，虽然说也说不上天真，但是她的笑容就是有着一种让人无法抗拒的魔力，让人觉得和她走在一起一定不是错误的选择。
“嗯。”
在这之前，我又看了朝日一眼——她正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发呆，目光落在了教室前排的某个位置。
我没有在意她到底在看什么东西，便向她打了招呼：
“朝日，我们走了哦。”
“嗯，拜拜。”
她撑着脑袋，向我们说道。
...
“那么，去哪家店吃吃呢？”
“诶...原来要去吃晚饭的吗...”
“随便吃点甜点也行啦~”
...
我看着她们两个的背影消失在视野中，停顿了一下，又把头扭向前方。
粉发女生正好也刚刚走向我。
“又被抛弃了吗。”
“才不是。”
她这样说话真的让人有点火大。
“我们要不要也去吃点什么？”
“...我没那么爱吃。”
“那样生活的乐趣就少了一半了哦。”
“...乐趣吗，我有的是。”
“说来听听？”
“说给你听有什么用啊...”
我背上书包，准备离开教室。
“啊...国中的时候都不知道你会这么绝情呢。”
我...这算是绝情吗？我倒是也不知道樱内会变成这个样子。
“你变化也很大呢。”
“哦？我还是那么可爱哦。”
“...你...啊...算了。”
虽然从刚上高中那几天就发现了，我们已经所处在了两个不同的轨道，但如今还是难以接受这样的她。
...就像是，她的过往早已被她所束缚。
我还在她身上探寻她曾经的影子。
但是除了那张看上去相仿的脸庞，我什么都找不到。
就连那充满笑容的面孔，我都觉得与那个她完全不一样。
我明明应该很确信樱内早已死在了那个春天才对，但是...
她现在又向我伸出了手。
“——仅限这一次哦。”
我最后还是接住了那只手，无奈地闭上了眼。
“唔？真的？”
“说要和你去你又开始不相信了...”
“哇...那——走吧！”
或许是因为，在这短短的瞬间，我能够窥见那份当时一模一样的...
...孩子般的笑吧。
如果要说我很绝情的话，那也并不是谎言。
毕竟我能够为了一己私利，从而断绝与某个人的来往，并且自认为这是对谁都有好处。
但是...
我曾经从来不知道什么是美好。
只认为它仅仅存在于故事当中...不，就连故事中的美好也无法得以存续。
我一开始也曾拥有那种东西。
但是我现在也不太清楚自己到底有没有拥有过...
明明最开始时还能够一家人和睦地出去旅行，甚至我至今都能记得当时我笑得有多开心，即便照片早已丢失不见，我也能在脑海中自动浮现那时的我，有能力的话，我都可以直接完美地将其画下来。
可就算是这样，那样惹人怜爱的日子，我终究还是没有办法让它永远持续下去。
我不明白为什么爸爸会出轨，也不明白妈妈为什么会在隐忍后自杀...
原本爸爸感到愧疚后，是有选择和那个不知道是谁的女人断绝关系的，来弥补我的创伤...
结果到后来爸爸也自杀了...
...那张合照，在现在看来，真的就好像一场梦境，只不过是被人记录下来了罢了。
...
所以我就意识到了，幸福是不可能在一个人身上永存的。
我害怕得到幸福。
于是我最终没能有勇气一直成为樱内的朋友。
从前也是，以后也是。
名为时间的长河永不停息地在每一个人的身上留下痕迹，能挽救一切，也能摧毁一切。
我一点也不想在意这些。
一旦想到这种事情，我便无法接受当下与湫雪、小樟的美好。我们终有一天会成为大人，然后东奔西走。和她们是这样，和樱内必然也是这样。
...没有人能够陪自己一直走下去，即便无比抗拒这种事情，我也必须去面对。
一味地逃避是没有办法长大的。
所以我才会想去逃避这种东西，自认为只要不长大就不会发生那样的事。
可仔细想想之后，我在失去最初的美好之时，我也只是个孩童啊...
...我不想去理解，一点也不想。
“朝日。这个怎么样？”
樱内拿着一对发饰在我的眼前晃了晃。
“嗯...”我接过了那对发饰，仔细地琢磨起来，“话说为什么是樱花和太阳啊？”
“不觉得和我们很适配吗？朝日和樱内啊。”
“真亏你能在那么多发饰里刚好找到这一对...”
“那我就买下咯？”
“这是随你的愿的吧。”
“好嘞。”
在她前往结账之际，我自己也开始观赏起了这家饰品店里的货物。
看样子是海螺和小动物的类型更占优势的店呢。
湫雪喜欢小狗，小樟喜欢兔子和水母。
...那这次就对小樟偏心一点吧，给她买两个。
“喔，你一个人要买三个啊。”
结完账的樱内突然窜到我的身侧。
“...要你管啊。”
我感到有点害臊，把头转到了一边，自顾自地要去结账。
“...”
樱内没有跟上了，在那里默默地站着。
付完钱后，我看向了她。
她正在观察着自己刚买来的那对发饰，见到我正在看她，她也把目光停留在了我的身上。
“——可以了？”
“嗯。”
我走到樱内的身旁，她用着有些寂寞的余光扫过我的脸，然后一起走出了店。
“接下来去吃些什么吗？”
“我不饿。”
“嗯？”
——咕咕...
“咦...？”
这是肚子自己要叫的...
“不坦率呢。”
“...”
“和以前一样呢。”
她笑了，与在教室里和她的那些朋友相处时有很大的差别。
我的心里不由得一震。
和以前一样啊...
我也是这么想的。不过，我还是忍住没有说出来。
“——那么，既然都快要夏天了，那就去找点冰冰凉凉的东西吧。”
樱内加快了步子，走在我的前方，展开的双臂让她看上去犹如学飞的雏鸟。
明明都是高中生了啊...
好吧...我在心里默默说。
我想，她也一定也有想要把自己囚禁去过去的那一片刻吧。
只是短暂的让我们回忆过往的时光，我并不觉得它能让我们做出多大的改变，所以我才会如此放心地跟在她的身后。
...但也仅限这一次。
我咽了一口气，加大步幅追了上去。
“你跑太快了啦。”
“啊，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