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眼睛不看向月，故意避开月，往月的旁边看去。

她匆匆抬头扫过月的眼睛，想从月的表情上知道月此时此刻的心思似的，不过很快地又觉得心神不宁了。

月注视着她的目光和平常一样，连方才一小时前的怜悯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跳楼的人即使想撤回踏出的那一步，也来不及了。她一股劲儿地把想说的全说了。一开始磕磕绊绊地，最后越说越快，越说越顺，她的头脑发昏，这些话像是她憋了好大一口气说出来的，最后一个字音落时，她甚至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紧接着是窒息的沉默，她简直就要耳鸣了。

月第一次知道这一切，第一次从她的嘴里听到“我爱您”这三个字。月反而不知该如何是好，连答复都忘记了，像突然被吓了一跳的瞬间，脑袋既不是一片空白，也不是塞满了什么，是一种难以言喻的，虚无的感觉。

站在月对面的人就要哭出来了，她两只手捏紧自己的衣服下摆，咬紧嘴唇，从心中的海洋深处捞起几个沉重的字，她预感自己要重回海底，过上以往那些沉重的日子了。

“您爱我吗？”

她全身发软无力，好在可以靠着旁边的石柱不至于摔倒。

公园湖畔

（月丁香与影紫兰上。）

月 你说，‘我是你第一个爱上的人’，是真的吗？

影 我向您起誓，我从未和任何人相爱过。

月 之前那个人，你们没有在一起。

影 没有在一起。

月 我就坐在这儿，你也爱着我，即便我再也不在你面前作上一舞。

影 我发誓。我深爱您。

月 你为什么爱我？

影 我不知道。

月 你爱我哪里？

影 不知道。

月 难道你爱的是安慰你的我？

影 不是，不完全是。

月 你看着我。

我相信，你的爱。

我也爱你。

影 …真的？

月 嗯。我爱你。

影 您仍爱着我…！

我从前那般无礼对待您、辜负您、用您满足我的虚荣心…您仍爱我！

可是您为什么爱着这样的我？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想知道，知道缘由会让我安心一些。

——我想真诚的对待您，也不想让您讨厌我。我只不过以为，我没有被您爱着的资格。您的舞跳得出色，琴也弹得很好，脸生得漂亮；我不明白您为什么会爱上我。

月 我爱你的整个灵魂。你对我谈任何事，我都觉得自己置身天堂；我是因为你才喜欢上夜晚。

我喜欢你对我说，一切都会过去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我喜欢和你一起四处游荡，你牵着我的手，就好像周围的一切都已然消失，可是你还在我身边。

你说你想做什么，便真的付诸行动时，是多么有魅力。说到底，我爱你的一切，你的一举一动，像现在这样，对我痴迷的样子，我也很喜欢。

就这样在坐一会吧。如果你感到不自在，可以先走。

影 不，我也想跟您再呆一会儿，我不想回去。

月 让我握着你的手；你想象不到我现在有多幸福。

影 我不习惯…我在害羞。

月 那我能握着你袖口边缘的衣角吗？

影 握手，握手，我不习惯，可是我想习惯。我的手心出汗了，有纸巾吗，我先擦擦。

月 没关系，我不介意。

平常你会跟我说上许多，但其实你根本不爱说话，是吗？

影 是，对的，可是我现在不说话不是因为不喜欢……我害羞。

月 （自言）瞧她脸红成什么样子。可以看得出来她的灵魂坦诚地把一切都放在我的面前，包括赤裸的情感，我怎能不喜欢上这样的她？

（对影）不要觉得尴尬。我能和你这样一起坐在这里，一如往常，就已经很开心了。

影 刚才您问我，我爱您什么。

过去，我一直走在迷雾里，我不知道自己的价值可以换取什么东西，我只想要别人对我的认可，可是一次次被推进冰冷的迷雾深处。我的虚荣和我的胆怯互相相爱，我极力阻止自己变成它们的产物…总之，诚实化作利剑，是我用它逃了出来，是我。

这一切，其实是您让我认识到的，是您。

我想和您一起居住在月亮上，不会有任何人打扰我们。我的控制欲很强，我会嫉妒您跟您的朋友一起出门，我讨厌您谈您朋友的事——可是我爱您。当我发觉我爱您的时候，我几乎原谅一切，又什么都没原谅。如果您爱我，却和别的人私会，我是不会有什么怨言的，因为我知道，我相信，您爱我，您身体在别人身边，可灵魂只属于我一人；我感到您有这么做的权利。

结果当您谈起您的朋友时，我在心里仍恨不得把他们咬碎、吞掉，让他们再也不存在于世界上的某一处。我嫉妒心强，心眼也小，我…几乎对感情一窍不通。我在克制自己，可那就像魔鬼，越压抑越旺盛。我一无是处。

月 我不会和别人约会，不会再和你谈起我的朋友，我爱的永远只有你一个。我也向月亮起誓。

影 不，您还是要和朋友一起娱乐的。我不能干涉您。

月 你不让我做的事，我尽量不去做。

影 不，不，您有选择的权利，您有交友的自由，这和爱情不相干。您要在我面前谈，没有人可以阻止您，您也不要为了我去改变，这不对。

月 那么，你不生气？

影 我会生气，也不到生气的程度…我会吃醋，这没办法，可能是因为我觉得我配不上您。

月 我说了，我爱你，我只爱你一人。相信我吧？我会让你相信的。

影 不要为了我改变。您的朋友对您很好。

月 我爱的人的话，我是一定会听从的。

（自言）从一开始我便知道，她没有权利干涉我交友，就像她自己说的，我左不过想试下她的态度。说实在的，我不可能为了爱情放弃友情。

而且，她自己不也是这样吗？从前那般在我面前提起她喜欢的人，难道我就不为此日夜生她的气吗？但是罢了，罢了，我不想跟我家人那般无理取闹的翻旧账，这一切就让它过去吧。

影 我觉得我的话说得多了，有冒犯的地方您能原谅我吗？

月 这是肯定的。你要走了？你有什么事情吗？我能吻别您吗？

影 自然，当然可以。我想我该早点回去，今夜还没吃过晚饭，我是想和您待在一起，再久一点的，恨不能永远都与您在一起。

可是今天我必须回去，我需要处理一些我自己的事情。等一切处理好了，我也会一五一十的告诉您，不会对您有任何隐瞒。您瞧那月儿，她就是我的心，我会时时刻刻想念您，这清丽的月光是我让她轻轻地洒在您的身边的，为的就是让您也要无时无刻不想念我，让我活在您的记忆里。

月 我好像也脸红了。紫兰。

影 这对您而言又是些陈词滥调，可是对我而言，这是我现如今对您全部的爱。请您不要嫌弃我，厌恶我，如果您厌恶这些话，我便不再说…不，可是我还是要说，我不想后悔，我想跟您说上许多许多，直到，您不再对我的爱抱有猜疑。

（二人相拥，相吻，分别。）

（影紫兰与月丁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