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 牡茶池池畔

（落酌雪上。）

落 湖畔偷闲，触景生情。

去年今日，家道中落。

姊妹弟兄，皆沦为奴。

似叶似雪，七零八落。

相思意苦，相见如梦。

芳草无情，人亦有情。

愁眉望月，思之如狂。

宫墙围城，冷若冰川。

心绪凄迷，红泪偷垂。

湖水作泪，泪也作酒。

饮二三杯，悲叹余哀。

……

（小太监上。）

小太监 何人在此？

落 奴婢是伺候安答应的宫女。

小太监 月亮西落，如今是太后吩咐，午夜不得外出。

落 落月无情最有情，遍催万树暮蝉鸣。

奴婢听外头蝉鸣扰人，此时安小主才眠，生怕搅了小主，便擅自出来粘蝉儿；还向公公请罪。

小太监 这儿有你的信。

落 当真？这是谁寄来的？你可有按着我给你的地图走？

小太监 就是照你画的路线走的，扑得一场空；下次出宫不知道要等到何时了。这封信是我在城门为铧娘娘布置座椅时寻得的。里面有你的名字。

落 拿来。

小太监 且等一等。我想知道为何有第三人知晓此事？这封信在我到城门前就被人放在那了，为何会有别人知晓我的行踪？

落 是我透露的，此事绝不会牵连到你。

小太监 如有下次，这便是我最后一次帮你传信。

落 这是我这个月的分例，都归了你。快把它给我。

小太监 思恋亲人之苦，我又何尝不知？时过境迁，物是人非，于你，我，都是无可奈何。（下。）

落 这封信……好，好啊，他们竟如此对我。

若真如此，我便作当朝贺知章，

十年心事苦，惟为复思仇！（下。）

公园池畔

（影紫兰上。）

影 信，我已按酌雪的吩咐交给那位脖子上长着一颗大痣的太监。

我现在忧虑的，是她是否会坚持她的想法，要知道，那可是她的母家。

无论她同意与否，我都是不得不去做的，若不如此，便是背弃誓言，我会落得无信无义的名声。可我又要顾及她！我好像站在雪山山顶般进退两难！

（月丁香上。）

月 （自言）纵使方才发生那样不愉快的事，我还是愿意在月色如此暗沉的时候出门——因为我知道，我会从我的爱人那儿得到我这一生都在寻觅的慰籍。哪怕只是一句言语、一个拥抱，足以使我把一辈子的愁绪抛之脑后。爱情使我盲目——对世间的悲愁视而不见，光是沉溺在这份自私而愉快的安心里！

（对影）午后下过一场大雨，将月色都洗刷得干干净净；这儿暗得我都快看不见你了。

影 雨下得再猛烈也没法冲洗我的忧思！

月 让我与你分忧。告诉我吧，我见你为此烦心了几天，你也该向你的情人一诉衷肠了。

影 我们之间不会有任何隐瞒与谎言——您不仅是我的恋人，更是我的知己——人生难得一知己，推杯换盏话古今——我会把您想知道的全都说与您听。

月 ‘知音者诚希，念子不能别。

行行天未晓，携手踏明月。’

我们起身闲散于湖畔，再细细相谈此事不是更好吗。

影 真要向您解释之际，又不知从何谈起。

月 那么便由着我问——你在组织一场暴动，对吗？

你不语，便是作肯定的答复了。

你不必为此感到惊讶，我明白你有苦衷不愿亲口说出来，便借我的嘴说出来吧。

第二问，为了什么？

你又不语，这一回我便猜不出什么了。

影 我与她，情同姐妹。现下她被困于围城内，家中还遭这样的变故，我怎能坐视不管？

月 你仅仅为她？她是谁？长什么样？情同姐妹却无血缘关系，她是你朋友？

影 莫逆之交。

月 （自言）紫兰，年初起你心不在焉就为此？我从年初问询你到现在你才愿意与我谈上两三句，倒成了我这厚脸皮贴着你，你愿意理我的时候就对我百般讨好，心情低落的时候就不愿与我多说一句。那我算什么？你待我便如此薄情？

——我每每见了你就要心软，我曾想以强硬的态度与你别离，可是就连此我都做不到。你当真明白我的情意？你当真明白我的痛苦？我如今多想像以往一样言道‘罢了，罢了’，怎料你一而再再而三地这般对我。紫兰，你当真为我付诸，哪怕只有一点儿的真心？

我曾许愿，愿我们二人如双黄鸪，比翼戏清池。当时你还念我太悲观，口口声声道我们不会相弃、分别。哪又知此刻你身在旁，心我却已瞧不见、摸不着、闻不到了。

纵然会被世人批判，我只为自己，我也不愿委屈了自己；人若不为己，天诛地灭。

（对影）不得哭，潜别离。不得语，暗相思。

影 我们才相见不足一小时！您便要走？

月 念你还有一丝情谊，我可以告诉你，我无法与你分忧，久待于此也是无益。

影 不，您只消在我的身旁，什么都不必言。您的存在于我似花似柳，即使是不言不语、不闻不动，我只需望着你，再大的委屈和不甘都能消散得无影无踪。

月 花柳青春人别离。

影 您是下定主意要与我分别。

我把我的心都掏出来给你看，你却是这样的不通人情。你为何不理解我的苦心？

月 哪怕只有一点，你肯留一点心思，一点情意在我身上？

如今虽已入夏，却只得抱得秋情移泪烛。

你对我从来都是不闻不问的，我不可能迁就你一辈子。

影 好，由着你去。我们是该暂别，让距离抚平我们双方心中的积怨。

月 暂别——不，是永别。

影 你当真如此？你当真如此？

（自言）您当真如此绝情？

月 （对影）唯有潜离与暗别——我已下决心。

（自言）你哪能明白，我早已疲累不堪，一味的付出，换得的只是草草敷衍；纵然我心怀情谊，千百封信寄出去，袅无回音，四季更迭，你方可在柳树下、荷叶底、菊花心、积雪下寻出我那颗早已化作尸体的心。

影 （自言）不，不能，若是如此——彼此甘心无后期！此番相别，是今生最后一见——您当真要这般对我？我哪里做的不好，为何不直接明着告诉我？我多想牵起您的衣袖，跪在您面前，好让您心软——诶，可是我究竟不知道自己有何过错。我向来是只顾自己幻想的，真要我付诸实践时，我那比天高的自尊心又是百般阻挠的！

我要如何才能叫你相信，我的这颗真心？

月 你无言，我自当明白其意。

影 （自言）我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能够让您回心转意，您再也不相信我的一言一语，又有什么好说的？我已不知道该如何待您，如何讨好您，无论我怎么做，您都是百般的不满意。我必须和您分别，让我的泪再黎明升起前淌干，我多么不愿失去您，即便到最后一刻，我也不愿对您起了疑心。您要分别，我只得依您。

（对月）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月暂晦，星常明。（下。）

月 这是我们初识时你对我说过的这句话，当时听来饱含情欲，现在也是如东风逝去，无影无踪。我细细琢磨这句话，却不知其中含义起来。我终是无法与你厮守，我原以为，我们是永远不会落得如今这般凄惨下场。（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