栞用胳膊撑起脸颊，盯着窗外墨黑的天穹。玻璃在风的拍打下不断撞击着窗框，发出颤动的敲打声，仿佛即将松动、脱落。明明是中午时分，天空却灰暗一片，乌云一层、一缕地扩散，模糊了云团的轮廓。院中的樱树树梢随呼啸的风左摇右摆，如同风中的草地一样柔弱摇曳。偶有大风猛然冲开教室的门，把它重重摔在墙上，在教室灌满大雨将至时特有的潮湿与凉意。

山雨欲来风满楼。

这种天气里，不去天台比较好。栞下意识地叹了口气，仍旧怔怔地凝视着窗外。

自那日起快一周，午后与凪沙一起在天台吃午饭成了一种默认选择；尽管二人在那日之后总是沉默地吃着各自的午饭，除了见面和道别的问候以外，几乎从未交谈过什么。但风雨欲来的当下，自然地失去了这一短暂日常的现在，莫名的轻松之余，却隐隐有一种挥之不去的失落感。像是那风透过窗户，吹进了自己心中，始终难以释怀。

她会去哪里吗？还是和自己一样？

如果，这段本就脆弱的、近乎默契一样的关系，因为这次天气而彻底中断的话……

栞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指节用力到发白，甚至微微颤抖起来。

未几，细密的雨珠相继坠落在玻璃上，蜿蜒着条条水痕。嘈杂的雨声如同远处驶来的车轮，泥土沾湿的气息随风灌进室内，令栞微微皱眉。因为各种原因，她不喜欢雨天，现在尤甚。

没有这场雨，一切都会像往常一样，不需为任何事烦心，也不需为烦心而烦心。

但雨仍旧自顾自地下着，并不会在意她的心情。

直到傍晚时分，这场大雨仍旧没有止息的意思。水泥地上大大小小的水洼早已连成一片，眼前的雨滴织成细密的雨帘，一把把五颜六色的雨伞穿行在这阴沉的雨中，犹如一朵朵盛开的鲜花。放学的学生们说笑着，经过栞的身边，或各自撑伞，或三三两两挤在同一把伞下，走入雨中。在泥泞中推搡嬉闹，躲闪着汽车驶过时翻卷起的水花，偶尔爆发一阵阵哈哈大笑。而这份喧嚣与一没有朋友，二没有带伞的她无关。

栞站在教学楼的廊檐下，看着眼前的大雨直愣神。

回去吧。她叹了口气，趁着身边没人经过，把书包抱在胸前，踮起脚尖往前探出身子，作势奔跑。然而左脚刚迈入雨中的刹那，后衣领却像是被什么给挂住了，一阵力道将半截腿已经迈出的她生生拉回。她向后踉跄半步，下意识地后仰以保持平衡，脑中因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而一片混乱。正待扭头查看，身后已传来了生硬的声音：

“会感冒的。”

双眼尚未聚焦，熟悉的声音便率先唤起对应的容颜，在脑海中闪回。栞一时呆住了，盯着身后用手指勾住自己衣领的凪沙，甚至没注意到她满脸的不高兴。

“没带伞吗？”松开的手落了回去。

栞慢慢点了点头。

“那也别这样。会感冒的。”依旧是没带好气的声音，却让栞再度出神。

凪沙不再言语，伸手从挎包中取出一把折叠伞撑开，走到她身边：“我送你。”

栞嘴张半天，看着凪沙生冷的面容，终究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嗯。”

……

黑布雨伞下，两人并肩走着。伞布上雨声细密，伞下则是一片沉默。栞盯着脚下的路面，躲避着水洼，又总忍不住抬头，用眼角余光瞥看凪沙两眼。而凪沙始终一脸不快，抿着嘴唇直视着前方，也不知道是没注意到自己的视线，还是根本不想理会。

伞下小小的一方世界内，沉默弥漫着。明明一直以来的午餐也是一样的沉默，那时并没什么不适，而如今的却令人难以呼吸。做了错事一样的感觉油然而生，却又不明缘由。栞手指揉着被飘来的雨滴洇湿的裙布，又看了她一眼，随后再次低头，轻声问道：“生气了？”

“没有。”斩钉截铁、不带迟疑的回答。凪沙依旧没有看她。

栞再度噤声，低头看着鞋尖挑起的水花。沉默似乎愈发地黏稠起来，在这伞下的小小空间内翻滚、发酵。栞有些不知所措，咬着嘴唇，脑中一团乱麻，只觉得胸中郁积的感觉愈来愈沉重，就像已被沾湿的鞋袜一样带来一种不适感。终于，她蓦地停下了脚步。

一时间，凪沙的脚步也跟着停了下来。

“怎——”

未说完的话语随着栞拉她衣角的举动戛然而止。栞不敢抬起脑袋看她的视线，手指虚捏着她的衣角，又怯生生问了一遍：“生气了？”

看不见凪沙的脸是什么表情，也没有听到她的任何回复。头顶的雨声更加稠密响亮。栞低着头等待着，手始终捏着布料。她也不知道何处来的勇气，只是不想看凪沙是这个样子。

捏着她衣角的手被悄然包了起来，握在了手心。栞轻吸一口气，脸顿时烫了起来，依旧低着脑袋，而胳膊没有用力，由着她拉着自己的手再度迈步向前。

“啪嗒”，“啪嗒”，脚步溅起水花，冲淡了刚刚那股粘稠的沉默。凪沙还是不肯回头看自己，但握着的手是那样的温柔，让她多少有些安心。

“中午去哪了？”柔和了一些的声音冷不防再度响起。

栞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看她的后脑，又随即低下头去：“那时快下雨了。”

“午饭呢？”

栞微微一颤。中午买来的炒面面包现在就在书包里安静地躺着，尚未拆封。她心虚地咬着嘴唇，什么话也没有说。

“……我就知道。”

“嗯……”栞跟在她的身后，被牵着的手悄悄地反握起来，虽然只是怕被察觉一般虚抚上手掌，完全不敢用力。

“……对不起。”

内心的愧疚和不安逐渐强烈，回过神时，道歉的话已说了出来。尽管不知道自己是在为哪一项道歉，是没有去天台，没有吃午饭，还是冒雨的冲动。

叹气的声音传来。半晌过后：“……我没生气。”

“嗯。”

“……笨蛋。”

“嗯。”

两个人再次无言，相握着手，一前一后地踱在这雨间。

……

离家越来越近，栞内心突然一阵莫名的动摇。这一路上，凪沙始终未曾看向自己。分开之前，无论如何，她想让凪沙看自己一眼。

栞犹豫了一下，深吸一口气，再次停下拉了拉她的衣角。凪沙转过身来，栞缓缓地向前一步，额头怯生生地抵住她的肩膀。

长久的沉默。血液仿佛都汇聚到了脑袋，大脑一片空白，心跳声震耳欲聋，什么也听不见。栞身体僵硬，一动不动地靠着凪沙，却用双脚死死抓住地面以支撑身体，小腿前后颤抖起来，有些站不稳。

栞觉得自己不该这么做，但除此以外不知道还有什么办法。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般，哗啦的雨幕下一片安静。

良久以后，没有握伞的手臂挽上了自己后背。凪沙的呼吸拂过自己的发顶。

栞身体一震，呼出一口气，身体瞬间松了下来，依在凪沙肩头，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