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瑾瑜躺在床上,凝视着头顶那一方陌生而又熟悉的天花板。柞木的梁,还有几缕从缝隙里透下的微光,浮尘在其中无声游弋。她有些搞不清楚状况,混沌感如潮水般涌来又退去——上一刻,刺耳的警笛、冰冷的枪口、还有那个叫云惊秋的女人近在咫尺的气息……可怎么一转眼,她便只能感受到身下的这张硬板床。
“你醒了?”
正当路瑾瑜困惑之际,云惊秋的声音却在一旁传来,听到声音的路瑾瑜连忙挣扎地起身,一扭头便看到云惊秋正坐在床旁那张老旧的藤椅里,纤长的手指百无聊赖地绞着,指甲在昏昧的光线下泛着一点冷瓷般的微光。
“这里是?”路瑾瑜有些迷茫地环顾四周,这是一个很小的木屋,粗略估计只有30平。屋内,除了云惊秋坐的那把藤椅与自己身下这张床外便没有什么别的家具。小屋四壁空空,只有一扇窄小的木窗嵌在墙上,路瑾瑜从那向远处望去,只看得一片无边无际的森林,浓荫如墨,将天光都滤得森冷。
“广义来讲的话,这里我的能力所编织的梦境。狭义来讲的话,我也不知道这是哪里,一般我的能力会构建出人们内心里觉得最能带给他们安全感的地方,所以照理来说你应该最清楚这里是哪里。”
“但我对这里没有一点印象。”
路瑾瑜摇摇头,她确信自己没有关于这间小屋的记忆,可令她感到奇怪的是,她从刚才开始就对周围的一切有一种违和的熟悉感。
“所以,”,路瑾瑜的声音异常平静,像结了冰的湖面,“我们为什么会在这里?你刚才说的能力又是什么?”
面对路瑾瑜的问题,云惊秋打了个哈欠,有些慵懒地回答道:
“我们在这里当然是为了继续之前在病房里被打断的话题。”她瞥见路瑾瑜眉间的褶皱,又补了一句,“放心,虽然现在我们处在梦中,不过梦醒之后你在梦里的记忆还是会全部保留的。至于我的能力......”她歪了歪头,一缕碎发滑落颊边,“你只需要知道很强很厉害就好了。”
“所以,你到底是什么人?你口中的真相又是什么?”路瑾瑜淡定地看着云惊秋,语气平静似水。
“云惊秋,青市维安局次席维序官。”藤椅发出一声轻微的呻吟,云惊秋收起了脸上的笑容与慵懒,语气严肃,全然不似方才。
“维安局?”路瑾瑜语气迟疑,在此之前她从未听过这个名词。
“你不知道很正常,毕竟维安局是一个隐藏在这个国家阴暗面里的存在,就连它本身都是这个国家的机密。而我们维序官便是隶属于维安局的‘武装人员’。”
她微微后仰,靠在藤椅背上,指尖轻轻叩击着扶手,发出笃笃的轻响。
“让我想想,我该从哪里给你讲起呢,毕竟这是我第一次给新人作科普工作。”云惊秋一顿,随后便接着说道:“对了,就从灵子开始讲起吧。”
“等等,你刚才说是‘给新人作科普工作’,但我好像没说过要加入什么维安局吧?我只想好好地解决这次事件,然后回到我该过的生活里去。”路瑾瑜突然意识到眼前之人好像误会了什么,急忙这般解释,而云惊秋听后只是莞尔一笑,随后继续说道:
“哦,这个啊,我明白你的想法,但在我跟你解释清楚前你先安静听我说。”
“长话短说,你左眼所看到的,那些漂浮于空中的丝线其实是由无数极其细微的名为‘灵子’的粒子组成的。这种粒子自古以来便存在于我们的世界之中,并且不会对一般人产生什么影响,不过就像这个世界有人会对太阳光过敏一样,这个世界也有一些体质特殊的人,她们的身体会会像海绵一样,本能地汲取空气中的灵子,并将灵子储存在身体的骨髓之中。我们把这类人叫做‘庸者’,把她们身体所能存储的灵子上限称为‘灵阈’。”
“而当她们体内储存的灵子含量达到灵阈后,身体便会停止无意识地吸收灵子,直到受到极端的刺激,体内所储存的灵子便会爆发,在极短的时间里改造她们身体的细胞、器官、骨骼,我们把这个过程称之为‘觉醒’。”
“严格意义上来讲,经历过‘觉醒’的她们其实已经算不上人类,她们拥有远超一般人的体质以及自愈能力,甚至就连寿命也不是普通人所能望其项背的。而那些觉醒了的人们会被维序官们带回维安局里,将她们培养为新一代的维序官。”
路瑾瑜默默看着云惊秋,脑中处理着其所接收到的海量信息,她已经明白了,云惊秋至今一切所作所为的原因。
“所以我这只左眼,正是觉醒的结果?也正是因为我已经经历过了你口中的‘觉醒’,所以就算今天我不选择跟你走,恐怕你也会强硬地将我从医院里带出来吧。”
“很聪明,不过你最后还是选择了和我踏进同一条河流,不是吗?”云惊秋的眼中闪过一丝赞赏,眼前这个女孩的表现完全出乎她的意料。
“但除了这只左眼,我并没有感到我有其他出众的地方。”路瑾瑜摸摸自己的左脸脸颊,指尖微微拂过眼角。
“那是因为你的情况很特殊也很奇怪,现在的你只是处在半觉醒的状态,”云惊秋耸了耸肩,“我刚才说过,觉醒过程中灵子会强化改造你的身体,但你不知为何卡在了中间——灵子只来得及强化了你的左眼和一部分大脑。所以,你现在只是个……‘半成品’。”
“所以,作为一个半成品,我还有办法再回到过去的生活了吗?”
路瑾瑜直视云惊秋的翠绿瞳孔,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极力压抑的颤抖,就像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局里不会放任觉醒后的人不管,这是规矩,更是我们维序官世界里的无形律法。路瑾瑜,从你左眼发生变化的那一刻起,你过去的日子就已经结束了。摆在面前的,只有成为维序官这一条路。”
房间里陷入死寂。窗外的林涛声似乎也屏住了呼吸。路瑾瑜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指节捏得发白。她深深吸了一口气,那气息带着木屋特有的陈腐和窗外森林的湿冷。再开口时,声音竟奇迹般地稳住了,只剩下冰封般的平静。
“这样吗?那好,你继续说。”
“带回觉醒者只是维序官的工作之一,我们最主要的工作还是负责诛杀灵畸,而所谓灵畸,就是那些因为过度吸收灵子而发生畸变的生物,它们以人类的心脏与大脑为食,在吃掉人类的大脑后便能够读取人类的记忆和伪装成死者生前的样子,来进行下一轮的捕食。而导致你们学校集体昏迷事件的,就是一只灵畸。”
云惊秋的话语在木屋的沉寂中落下,带着一种冰冷的重量,压得空气都凝滞了几分。过去几日的种种在路瑾瑜眼前闪过,她的脑中有了一个恐怖的、连她自己都不敢去相信的猜想。
她张了张嘴,想再问些什么,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发紧。
“时间差不多了。”云惊秋忽然开口,声音里的冷冽褪去,又恢复了几分慵懒,只是多了些不易察觉的疲惫。她抬起手腕,那里空空如也,但她却做了一个看表的动作,仿佛时间在她白皙的手腕间静静地流淌着。“现实里的我应该已将带着你回到安全屋了,你该醒来然后去和我进行接下来的任务了,而且这个梦境也维持不了很久了。”
云惊秋扭头望向窗外,路瑾瑜也顺着她的视线望去。窗外那原本凝固如画的森林景象,此刻竟像是被投入石子的水面,边缘处开始泛起细微的、水波般的涟漪。木屋的墙壁也仿佛蒙上了一层薄纱,柞木的纹理变得模糊不清,触手可及的粗糙感正在悄然流逝。
云惊秋站起身,藤椅发出一声解脱般的轻响。她伸了个懒腰,动作舒展得像只刚睡醒的猫,翠绿的瞳孔在渐暗的光线下流转着奇异的光泽。“梦要醒了。就像一场电影,散场灯亮起,观众们也该离场了。”她顿了顿,目光落在路瑾瑜身上,“准备好回去了吗?”
“可以了。”
云惊秋抬起手,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是朝着虚空轻轻打了一个响指。
啪。
声音清脆,却如同投入平静水面的巨石。
刹那间,路瑾瑜眼前的一切——那陌生而又熟悉的柞木梁、吱呀作响的床、老旧的藤椅、还有窗外那片无边无际、正在扭曲荡漾的墨绿森林——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揉碎的沙画,骤然崩解!
没有天旋地转的眩晕,只有一种色彩和形态被瞬间抽离的剥离感。视线里的一切全都化作了无数细碎的光点,如同亿万只萤火虫在狂风中四散纷飞。这些光点并非消失,而是以一种超越视觉理解的速度,向着无穷尽的黑暗深处流泻,仿佛宇宙初生时倒放的奇景。她甚至能“感觉”到构成这梦境的“物质”正飞速流逝,如同指间沙,无论怎样紧握都徒劳无功。
她最后的感知,是身下那张床的支撑感彻底消失,身体仿佛悬浮在虚无的河流中。紧接着,一股强大而无形的力量温柔却又无可抗拒地攫住了她的意识,将她猛地向后一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