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是台风啊，虽然从沿海地区到北方已经是强弩之末，但台风带来的降雨不仅强度大而且持续时间也长。在一座离海不算近的城市，这样的大雨是数年难得一见的。我知道这样想很对不起那些辛苦劳作的农人们，但我真的庆幸这场雨把小凉留在了这里。
长夜漫漫，她第一次留宿在我家，总不能早早就去睡觉，那未免太浪费。可是我也不知道有什么游戏可以玩，小凉给我一种从来不玩游戏的感觉。
小小的身影也没有比煤气灶台高多少，正站在前面一丝不苟地清理着，刚举起小手擦拭油烟机外壳，又过去把一只大盘子清洗干净放回碗槽里。看得出来她的动作很生疏，也许在家不怎么打扫，但她在这件事上格外认真，坚持不要我去帮忙，这就是她的原则，真可爱。
但是坐着看别人在自己眼前劳动，这种罪恶感实在太过于严重，我就像成了罪恶的监工一样，更不必说小凉看起来还是童工。
“小凉，已经可以啦，今天就先这样吧？”
“等一下，这个铁锅擦不干净。”
“我来看看。”
炒菜糊在锅底的芡汁，由于高温附了一圈，褐色。不粘锅不能直接上钢丝球，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泡一会儿水，待会儿再清理。
“这种污渍不可避免啦，先把它放在这儿吧？泡一泡水就能刷掉了。”
她看看水槽，又回头看看我，最后放下手里的海绵。
“那就待会儿刷。”
客厅灯火通明，窗外大雨瓢泼。灯没有声音，所以整间屋子里持续着雨打玻璃窗的声音。客厅的沙发上，她已经不像最开始那么拘谨，而是像累坏的小猫一样瘫靠在沙发背上，给我的眼神也不设防备。
“现在做什么？”
“不如看电影吧？”
眼前就是客厅的电视，脱口而出后我才反应过来这是个好主意，反正是联网电视，总会有一种题材适合小凉，还可以两个人一起看。她会喜欢什么类型呢？应该对爱情题材不感兴趣。动作类？有可能。也许会选动画片风格的电影，那样就很可爱了。
“倒也行。”
我把遥控器递给她，她犹豫了一会儿才接过去。屏幕上的选框开始移动，最后停在一部封面看着就很阴森的电影上。完全在意料之外，小凉无论怎么看都不像是会看恐怖片的人。更重要的是，晚上看这种电影一定会做噩梦，我是看不了恐怖片的人，无论是血腥类型还是灵异类型。
“小凉，这个是恐怖片。”
“知道，看封面就能看得出来。”
“真的看这个吗？”
“怕了？”
房间里有我们两个呢，又不是自己一个人。我要是说怕的话肯定会被小凉看扁。再说外面雨声很大，营造恐怖氛围最重要的配乐会被雨声稀释。要是小凉因为害怕靠过来的话……嘻！这难道不是一个绝妙的被小凉依靠的机会吗？
“没，正常高中生不至于因为电影害怕吧。”
“是吗？”
她瞅瞅我没说什么，小小的脸上笑容很明显，肯定是嘲笑，但是很可爱。屏幕上出现了缓冲圈，这部电影就要开始播放。
“要不要吃点儿什么？一场电影可长呢。”
“不用，倒是可以把灯关掉。”
“呃，我去切点水果吧。”
“把灯关掉就行了。”
“我，去切水果。”
“……随你。”
家里总能找到一些水果，多数买来又不吃，只是摆在供台上。取一颗红心火龙果和三支香焦，看样子还很新鲜，再添一颗苹果。切好插上木签，从厨房回到客厅的时候，灯已经灭掉了，小凉坐在沙发上，聚精会神地看着眼前的屏幕。我把盘子端到茶几上，电视里钢琴奏起不谐和音，我听得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小凉，你冷不冷？我去拿毯子吧……”
“好了，不需要，快坐下。”
她拉着我的胳膊让我坐在沙发上，电视里是深山老林，看来这部电影不是血腥而是灵异。电视里在下雨，窗外也在下雨，画面里外的声音重叠了一样。太糟了，这场雨反而把恐怖的氛围带出来。
略有宽慰的是我现在和小凉靠得很近，再朝她那边靠一点的话就会碰上胳膊。在这个距离，她会注意到吗？我试着朝她的方向靠了靠，她甚至没有把注意力从电视上移开。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我就是很想靠近她，和见到可爱事物时的心情又略有不同。我会很想去抚摸一只粘人的猫咪，但摸不到也无所谓，不至于做到这个地步。
影片里最开始没有出现什么看起来就是鬼的元素。只是从一些细枝末节的镜头给出与主角视角不同的地方，营造一种违和感。随着进程推进，这种似是而非的地方越来越多，我的心也随着越悬越高，看看小凉的侧脸，她还是目不转睛的，嘴唇是不是有些红？
“小凉，渴不渴？”
“你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逃避。”
她语调平平，脑袋转向我这边，最要命的是电视里的人刚刚说了一句一模一样的话。小凉的嘴角有暗红色的液体，在黑暗的环境里看不真切。她还直勾勾地盯着我，这一着把我吓得不轻，身体先于思考弹开，和她拉开了距离。
“离那么远干嘛？”
大脑重新开始思考，我才想起来刚刚切了火龙果，那抹红色只是果汁。恐怖片终究只是电影,我对自己的失态懊恼不已。
“有静电，电了我一下。”
“我可没感觉到。确实是想吓吓你来着，没想到你怕成这样，抱歉。”
别和我道歉呀，就像我真的很胆小一样。
她关掉了那个电影，又去打开灯，明亮的灯光驱散黑暗，一切都回归熟悉的状态，只有雨声依旧，那些不合时宜的恐惧也被一并驱除了。
“我睡在沙发就可以，明天早上就回去。”
“客厅有点儿冷，家里还有几床被子，睡我的房间就可以了，床也够两个人躺。”
现在时间是九点半，其实不算早，要睡觉也可以，不过睡之前总要洗个澡，热水是现成的。她谢绝了一起洗的提议，我就去把床先铺好，睡衣我有几套，小凉穿可能会有些大，这不妨碍。再把她的校服放到洗衣机里，到明天早上应该能干。
浴室里有流水声，那个可爱的小凉正在洗澡呢，想想真是像幻梦一般。待会儿可以为她吹吹头发，我没见过小凉的马尾放开后是什么样子，我想一定会比束起来更加可爱。
守在浴室门口也不好，我把准备的睡衣放在那儿，再去温两杯牛奶。小凉洗澡很快，出来时长长的头发还在滴水盖住面孔，不免让我想到刚刚那个电影。
无视背后升起的一股恶寒，我取一条新毛巾递给她。
“吹一下吧？”
“嗯。”
她老老实实地站在洗手台前面任我用吹风机吹干她的头发，我可以通过镜子看到她的脸，在想些什么似的，看上去呆呆的。她的头发不束起来的话很软很蓬松，更加有一种小动物的感觉，不大合身的睡衣加强了这个感觉，非常可爱。
头发吹干用的时间多一点，我没有忍住，把手覆到她的头顶，预想中的温软和毛茸茸通过手掌强调其存在，今晚一定能做个好梦。
“可以了吗？”
“啊……嗯，好了，小凉，衣服我已经洗好了，就挂在阳台，明天早上能干。”
“谢谢。”
“不客气？”
道谢的声音很小，而且很快就跑掉了，那个步幅显然比平时大很多，是害羞吗？
轮到我自己洗澡的时候，一旦闭上眼睛就会浮现出电影里的深山老林。灵异片就是这点不好，余韵特别长，搞得我只好匆匆洗一下，吹干头发之后像完成任务似的跑回自己的房间。
在我的床上铺着两套被子，靠里面一侧的被子凸起来，露个小脑袋出来背对着我。在一个雨夜里，家里还会有这样一个可爱的孩子陪着我。新奇，喜悦，以及幸福，就是这样的感觉。
“小凉，睡着了吗？”
“睡着了。”
“啊，抱歉，吵醒你了。”
“笨。”
是带着笑意，不含恶意的调侃。我关掉灯也钻进被窝，相比小凉的聪颖，我肯定是愚笨的。这不令我嫉妒，更多的是为她开心，只要别人不发现她的聪颖，把她从我身边抢走。
大雨把我们两个和世界分开，不必担心外面的事。朋友就该是这样子，也不需要虚与委蛇地客套，于是我朝她靠得更近一些。
“小凉，我其实怕恐怖片，还怕打雷。”
“我知道。”
“你不怕吗？”
“没感觉，也没意义。”
明明小小一只，似乎什么都不会害怕。我知道她是个勇敢的孩子，但她可能比我想得更勇敢。
“看别人害怕挺有趣。”
还有点儿爱捉弄人，我倒是心甘情愿被她捉弄，这好过她去捉弄别人。
“原来是看我啊？”
黑暗里传来轻笑，她不再回答我，只是默默地翻了个身。我不能看清她在黑暗里的表情，这是今夜最大的遗憾。
“不知道。”
她的气息近在咫尺，心里好像荡起一些的其他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