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权利法案？”
“一六八九年十月！光荣革命的产物，对英王权加以限制，确立了议会的最高权力，同时为英国君主立宪制打下基础。”
“不错嘛，反应挺快。”
“嘿嘿……”
听到我的夸赞后，她眯起眼睛咧开笑容，偶尔看她笑得像个傻瓜也蛮有趣。
历史和政治就是这样，都是散碎的知识点，只要随时加深记忆，把知识点慢慢积累起来就不会有太大难度。潘暖本来擅长历史，其原因是她此前花费在这个科目上的时间更多。
距离运动会结束已经有两周，再过不久就是期中考试，时间过得还真是快。现在是周五傍晚，我在潘暖家里，对她进行例行的补习。
话虽如此，我今天打算早一些回去。天气预报说晚上有暴雨，如果等下了大雨再回去会比较麻烦，还有可能被困住。我不想被困在潘暖家，虽然我对她家已经很熟悉了，但是和在这儿过夜是两码事。
我已经欠她太多，不能再平白给她增添负担。有时候会想怎样才足够偿还她的这些好意，但总想不出所以然来。对等的友谊才能长久，而我们么……我觉得现在就已经有些难以拒绝她的要求了，可她从来没有要求我做什么不喜欢的事。
“看什么呢？窗外有那么好看吗？”
她顺着我的视线也朝窗外看，只是一个普通的傍晚。太阳沉下，天还亮着，空中响晴不见云，橘红色的暮光一路染到天东，怎么也不像要下雨的样子。
“好像说今天晚上会有暴雨，我想早一点回去。”
“这连雨云都没有呀。”
“温带季风性气候的夏天变天很快的，又不是没学过。”
“真不愧是韩老师，还会用科学解释生活。”
“少来，我看还是现在就走更保险。”
“吃过晚饭再走呢？”
“那就先写作业。”
视线从窗台挪开，笔再次动起来。周五的作业是平常几倍的量，因为还有周六周日两天休息。在这儿多写一会儿就能在那间屋子里少写一会儿……倒也不是出于这个原因，毕竟那些作业对我而言没有太大工作量。主要呢，在这里和潘暖当同桌的时间，我想还是长一点儿更好。像在学校的时候，整天只能看到她的后脑勺，上面总有一个盘起来的丸子，而在她家里就可以从余光里看到她的侧面，即使坐在同一高度的椅子上也比我高不少。
稍微分神，然后更专注，专注是我的强项。其实她说的也没错，万里无云的天再怎么说也不会那么快就下雨。
合上最后一本练习册，好像只过了很短时间，但我再擡头看窗外时天已经黑透了，窗上不断有雨滴聚成股流下，看样子真的下起了雨。
“已经全做完了吗？真快呀。哎？外面真下雨了？”
“还下得很大。”
她做作业的时候也很专注，以至于我们都没注意到早就出现的雨珠撞在窗子上的咚咚声。老实说这雨太大，像是阵雨，没准儿用不了多久就能停，我犹豫要不要在潘暖这里等雨停。现在是七点半，再晚点儿回去倒也行，监护人最近对我回去的时间放宽了许多，偶尔也会问我学校的事，我不知道她的动机，但这对我而言是好事。
“啊……饿了，小凉你饿不饿？”
“还好。”
她拿起手机，在上面戳戳点点，好像是在和谁聊天，没一会儿就皱起眉头。
“外面雨超大，我妈被困在外面就近找了个旅馆，看来今晚回不来了。想吃什么？我也会做饭的，家里应该还有不少食材。”
“不了，我该回去了。”
“今晚就在这儿睡吧，反正也就咱们两个。而且你看。”
她说着拉开了窗户上的把手，一瞬间狂风把窗户扑开，卷着硕大的雨点打进来，窗台积起一层雨水，我坐在离窗台很远的书桌旁也没能躲开溅射来的水滴。
“这是台风吧！”
“快关上窗，作业本都打湿了！”
她看上去很费力地抵上窗户拉下把手，转过身来的时候露出被吹成中分的刘海，还被打湿黏在额头两边，我莫名地觉得那很好笑。
“小凉，看起来雨季到了。”
按捺住那股油然而生的滑稽感，我别过脸去不让自己笑出来。直到她回到我旁边，我又发现她正面的衣服全被雨水打透了，就像整个人正面朝下倒在水坑里。
我没有忍住，还是笑了出来。
“哎？我说的话很好笑吗？”
“是你的样子很好笑，快去擦擦吧。”
她拿起书长桌上的折叠镜，只一打开就盖回去，然后掩耳盗铃似地用手胡乱整理前面的头发。这倒是个新发现，她好像是个挺在乎自己外表的人。
“外面雨这么大，今晚就住在这儿吧？”
“我倒是无所谓，等我回去的那位可不管雨大不大。”
“谁？”
“监护人。”
“嗯……那打个电话过去呢？记得号码吗？”
“记得是记得。”
如果是由于天气原因不得不留在这里的话，我亏欠她的感觉就没那么严重了。这种鬼天气公交可能早停运了，可能外面街道上的水都能把人淹死。要是我真的执意回去，也许明天就会成为新的失踪人口。
“伯母您好……”
她对着电话那边说着什么，一如既往地礼貌得体，明明知道对面看不到她的表情，还要笑嘻嘻的一边说一边点头。
“小凉，给，你母亲的电话。”
我接过她的手机，这还是我第一次用手机跟监护人交流呢，压迫感一下子就缩减大半。
“喂？”
“在你同学家呢？”
“嗯。”
“……我知道了，今天雨太大，路上也不安全，记得好好谢谢人家。”
“好。”
她挂了电话，我还以为她要先就我没有按时回去这事数落我一通呢，可是没有。哈哈，最近真是转性了。
“放心住下吧？”
“嗯。”
她说完就换了身衣服，又去把客厅的灯都打开，然后进了厨房，没一会儿响起菜刀在案板上切菜的哒哒声，很有规律，听起来就很熟练。闲坐着也没意思，我打开厨房的门，她正使菜刀把切好的蒜薹装到盘里。
“怎么啦？”
“需要帮忙吗？”
“小凉会做饭呀？”
“我不会，但可以学。”
“嗯，那就做蒜薹炒蛋，这个不容易出错。”
她吩咐我从冰箱取五个蛋打在大碗里，我的任务就是搅匀它们。
“鸡蛋加些淀粉水，这样就更嫩。”
我搅到一半的时候，她在旁边把一勺白色混水加进来，我想她应该不至于毒害我……开玩笑的。在这种时间和她一起忙些什么事就比我一个人在那间屋子里强上太多，而如果是像现在这样一起准备很期待的晚饭，那么我大概很难会忘掉今晚。
我还在继续搅鸡蛋，她已经哼起了歌，即使我就在旁边她也不会觉得尴尬吗？转念一想，她似乎就是这样的人，即使在路上吃孩子气的棉花糖或者冰淇淋也不觉得尴尬。她的这种放松和我不把别人放在眼里的那股气势还不一样，我们应该算是两个极端。
“好啦，做得很棒！”
她用手背摸了我的头，我只是把蛋液搅匀了而已。
“接下来就是料汁，炒菜最重要的东西，今天做的蒜薹炒蛋的话就是三勺生抽半勺耗油，一茶勺味精半茶勺盐，然后加进淀粉水里搅匀！”
讲得那么激昂，我又听不懂。我朝旁边看时她却没有往那碗白色水里加什么，而是眼神希冀地看着我。
“我来配？”
“当然啦。”
我对勺的容量没什么概念，但汉字我还是认识的。至于茶勺和勺的区别，我想大概很小的勺子是茶勺。话又说回来，难道就不能用克或者毫升来统一一下吗？
按她的说法又搅出一碗褐色的混水，很难想象这东西可以用来炒菜。
“嗯，不错不错，都是正确的，小凉一如既往地聪明。接下来就是我来做了。”
手闲下来，我才得以仔细观察她们家的厨房，到处井井有条，阳台处有很多袋米，这就是生活气息吗？
她打开抽油烟机，架上那面铁锅，煤气灶的火开得很大，倒油后过一会儿把那碗蛋液倒进去，油的“滋滋”声从锅里传出来。
“看，这是小凉搅出来的蛋液，多匀称。”
其实都算不上是什么劳动，但听她这样说我还是很受用。她用橡胶铲推动锅里尚未凝固的蛋液，一层又一层变得金黄，然后颠起铁锅翻了个面，在锅中切成几块重收到碗里。厨房里都是蛋的香味，我觉得就这样吃掉也不错。
“好了？”
“还没呢。”
像是进入了某种状态，她的话也变少了，看上去很熟练地重新倒进锅里一些油，又把切好的葱花倒进锅里，厨房里的蛋味被葱香味掩盖了。
我自认为是最大的天才，然而天才也不是生而知之，就像做饭这件事，不久前我自己也只能勉强煮出夹生米再佐以酱油。像做饭这样耗费心力的事，看潘暖来做非常赏心悦目。
蒜薹加进锅里，份量很大，入锅的瞬间就是水分快速蒸发的响声，她大概翻炒了半分钟，在锅边淋了一瓶盖黄褐色的料酒，锅里一下烧起火，又把我调的那碗褐色的浑浊料汁再次搅合了一下倒进去，这香味很奇异，饥饿感几乎被激发得凝成实质。
“收一收料汁，然后把鸡蛋加进去。”
她的声音很小，不知是对着我说还是自言自语。我只是在后面看着她把那面铁锅颠来颠去，大火裹着铁锅，就像要吞掉里面的食物，好在食材最终都稳稳落回锅里，我亲眼看到本来金黄色的鸡蛋裹上一层薄薄的料汁，她力气真的很大。
“完成啦。”
出锅装盘，翠绿间嫩绿色的蒜薹堆里埋着金澄澄的鸡蛋，我记得这是一道普通的家常菜，看上去却像职业厨师的手笔。
“你当过厨师？”
“暴露啦。”
“怪不得。”
“哈哈，开玩笑啦，上学哪有时间去当厨师呢。其实还是因为小凉的料汁调得准，果然天才在哪都是天才……”
说话间，电饭煲跳闸了，她转过身去盛饭。世上在各个方面都会有天才，潘暖也许就是做饭的天才，她可以得到我的认可。
两个人一盘菜，听起来寒酸，实际却奢侈。这盘炒菜的美味是意料之中，也在意料之外。鸡蛋主咸鲜，蒜薹是甘甜的，软硬适中，比保温饭盒里的菜强许多，我很难不怀疑潘暖比她的母亲更会做菜。
外边的大雨没有停，打在客厅阳台的大玻璃窗上闷闷地响，间有雷鸣声。这间屋子里不止有我一个人，我的旁边还有一个名叫潘暖的人在，她会做菜给我吃。
这间房子里不止有饭菜的香味，也有某种我很久以前就发现的，令人怀念的味道。我有些庆幸自己没有回去，我不想在这样一个雷雨夜在那栋破楼里一个人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