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很安静,而且也不闷,即使外边是阴天。上次我带小凉来这儿的时候还挺冷的,现在天气也暖和起来了。医务室好像一直是这样,淡淡的消毒水味让人放松,呆在这里就可以变得平静。
我多庆幸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又多庆幸她没有抗拒我的邀请。在她躺在我旁边的时候,我几乎不能按耐住雀跃的心,而此刻她就在我的旁边安睡,卸下一切防备,这是否意味着她对我已经完全信任了呢?
嘻,不行,还不可以笑!
医务室的床是上了年头的铁架床,大体用刷了黄白漆的铁管拼成,管口贴上黑色塑料壳,连接处的螺丝多有松动,只要稍微动一下就会吱呀呀地响。我不想吵醒眼前这可爱的生物,于是只能用眼睛记住这张安适的睡颜。
她面朝我,小小的身体蜷缩着,几乎缩成一团,大概她习惯以这种姿势入睡。我以前在网络上了解过,睡姿可以体现一个人的心境,小凉这样的姿势透露出她可能很缺乏安全感。
我还没来得及深入了解她的家庭情况,也许她变成小刺猬也有那边的原因。但是她最近的笑容变多了,也会做一些以前不会做的事,她今天早上还和我道了早安呢。她在努力改变自己所处的环境,我能感受得到,这是好事,而我现在的职责就是保护她不在这个过程中受到伤害……吗?
在看到她交了新朋友后嫉妒得发狂的那个我真的有资格做她的保护者?虚伪地想着要把爱分享给她,却又在她试图跨出第一步的时候就开始猜忌,就好像只有我才能做她的朋友一样。
她睡着呢,呼吸很浅,鼻翼翕动。我希望我阴暗的心声不会渗透进她的梦里。我想要她一直快乐下去,只有这点是毋庸置疑的,在这个基础上,是“我”让她能一直快乐下去就更好了。
不是什么像陈素这样的其他人,甚至不是她自己。我能让她一直快乐下去,要是这样就好了。
就像现在这样,只在我面前露出毫无防备的睡颜,那纤细的颈子,还有最近终于见到喂食成效的,有了血色的小脸。
我以前也有过可以称为朋友的人,到最后总是会主动疏远我,然后又和别人相谈甚欢。几次后我就不再交朋友了,那没有意义。要是我有一位像小凉这样的妹妹,事情会好很多。无论她听话与否,我们之间始终都会有联系,亲缘的纽带比随处可见的朋友关系牢固得多。
不会抛弃我,不会随便离开我,即使暂时和别人说话,我们在一天结束时也会回同一个家,就像现在我和小凉每天做的一样。
我虽然这样想,但我和小凉现在应该还算是朋友,至少小凉会这样认为。至于我的心声,她听不见也看不见。
按下这些杂乱的想法,因为我看到小凉皱了一下眉头。她做噩梦了吗?这张床不舒服?医务室的消毒水味不好闻?我擡起手,床随即发出“吱呀”一声响,手到了她的脸颊旁,却不知是否可以摸下去。
就像是在缓解我的焦虑一样,她抓住了我的手臂枕到脖颈下。也许她还在做梦,因为她始终闭着眼睛。
她很瘦,脖子也略有些骨感,压得我的胳膊痒痒的,但是有毛绒绒的头发,还很温暖。我可以很近地看到她小动物一样的睡颜,像这样闭着眼睛,微微张开嘴巴,乖得不像样。
那些阴暗的思考随着医务室里的钟表嘀嗒声消散,我也暂时闭上眼睛。
“……别走!”
很小的声音却很急促,像是梦呓,听得我的心绷得紧紧的。细密的头发盖住她紧皱着的眉头,余下的是我听不懂的呢喃。她真的做了梦,我阴暗的想法渗进她的梦境里,才让她露出这样难过的表情。
顺着我的胳膊,她无意识地更加靠近我,然后小小的手臂搭在我身上,头埋在我的怀里。就像小鸟落在肩头,只要我有动作她就可能会醒过来,所以我只能像一只大型抱枕一样一动不动。
离得这样近,对她的怜爱就要溢出来。我终于伸出手回抱住她,也许能让她在梦里好受一些。
她梦到了什么呢?或许和过去有关。而我现在能提供给她的也只有这个聊胜于无的怀抱。只要稍微低下头,下巴就能触碰到她的头顶,有甜香的洗发水味,还混杂一些属于她的味道。
“你在干嘛呢?”
怀里传来她的声音,看来她因为我的动作提前醒过来了。
“啊,这个……说来话长。”
“是吗?”
她没有立刻离开我,而是慢慢退出去,在她把手也收回去的时候,一股巨大的落寞席卷了我。
“你不觉得这屋子有点儿冷吗?”
“没有。”
她已经翻过身去背对着我,我从她的语气里听不出她的想法。可是我低下头就能看到她在我衣服上留下的两点湿痕,在校服显眼的蓝色上清晰可见。
那些窃喜烟消云散,我还是靠过去抱住她。
“又怎么了?”
“这间医务室好冷。”
“我又不是暖气。”
话虽这样说,她却没有挣开我。我知道她需要一个安慰,而又出于极高的自尊不想表现得那么明显,如果由我提出,事情就容易很多。
外面依旧是运动会,模糊的人声不时传进来,房间里再无言语,还剩下表针转动的规律声音。
这里只有我和她两个人,要是时间能停在这该多好呢?
门口的门把手被压下,她条件反射一样立马挣脱了我的怀抱坐在床沿。
“又是你们俩啊。在这儿做什么呢?受伤了?”
“老师好。”
是校医,我和小凉之前见过的。她走得近了,弯下腰来打量我。
“嗯,还行,知道用碘伏消毒。待会儿记得涂点红霉素软膏,要不可能还会发炎,记得少沾水,也别舔伤口。嘴唇外伤最容易出现炎症,得预防感染。对了,拔河要开始了,你们要是没什么事最好还是回去参加一下。”
她留下一管红白包装的药膏后匆匆离开,我和小凉也在她之后离开医务室。外面天色更阴沉了,看这样子是要下雨。操场上乌泱泱的人,广播又吵。
唉,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这话不假。抽象的时间比具象的事物更加容易逝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