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没有想过有朝一日我会因为别人的得失而心情起伏。既不是监护人也不是老师,先站到我前面去的是她潘暖。她本来不需要替我出头,但她还是那么做了。如果是以前的我,或者她是为别人挺身而出,我依旧会觉得她是蠢货,是出头鸟,是假惺惺的伪君子,但现在我对她很感激。人就是这样,事不关己的时候没法儿共情其他人,真正切身得到好处时又会是截然不同的心境。我从来不掩饰自己对待自身和他人的两套标准,这是我区别于蠢货们最重要的一点,我时刻对自己的好与坏都有清醒的认知,我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在做什么,况且自私一些也没什么不好。
已经过去很多天,潘暖因为我的原因丢掉了班长的职务,现在是我和一个叫陈素的人给班主任跑腿。班主任叮嘱我要是有了情况随时和他沟通,我知道他说的是关于那四个人的事,她们被特别地调到离我的座位很远的地方,几乎是教室的对角,所以我不是很在乎,她们现在只会在平时我路过时拿眼睛瞪我。
或许她们会觉得我得到了老师的偏爱,那又怎么样呢?老师偏爱成绩好的学生理所当然,如果她们有脑子,就该知道花些时间在念书上比这种不痛不痒的小动作更有用。
“小凉,这些给我吧,我来搬。”
在送作业到办公室的路上,陈素把我手上的一摞本子分走一大半,我的负担一下减轻许多。这不是她第一次这么做了,办公室要上到五楼,这些书本对我而言确实有些重。
“哦,谢谢。”
“不客气!”
我和这人不太熟,她倒是从最开始就一副和我很熟的样子。她一副笑嘻嘻的模样,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我也不太好和以前跟潘暖说话那样充满火药味。潘暖只有一个,几乎不会生气,鬼知道这个陈素会不会像那四个蠢货一样一点就着。我已经尝到教训了,如非必要还是不要增加敌人,所以没有计较她对我的称呼这种小事。
她在走廊旁边一个窗台整理本子,我在稍微前面一点的地方等她。现在是早自习快结束的时间,走廊里只有挂牌巡视的老师。
“哎,你发质真好,一直用什么牌子的护发素?”
“我不用护发素。”
应该是为了打破尴尬的沉默随便抛出来的话题,未必真觉得我的头发有什么了不起。我一直以来避免和别人交往就是想避开这种没营养又不得不回应的对话。
“那香波呢?”
“超市里会卖,我没注意叫什么。”
真滑稽,不知道为什么,听她说到香波的时候我很想笑。现实里太少人会用这个舶来词,大多数人说洗发水。
“那就是天生丽质了,真羡慕。我能摸一下吗?”
回头去看,她两只手都捧在书本下面,那些本子快到她的下巴,力气还真大。
“现在?”
“……还是待会儿再说吧。”
我没打算让她摸我,但她的请求却让我想起来潘暖。潘暖现在应该坐在教室里,她最近也会摸我的头发,私下教她学习的时候这种情况尤其多。这样看来,我的头发可能真的很好,到了让她们羡慕的程度。
敲开办公室的门,班主任早坐在他的位置上。轻车熟路地把本子堆在办公桌上,他让陈素先回去,我留下来。
“这几天怎么样?张淼她们没再难为你吧?”
桌子上是教案,还有一本破破烂烂的语文书,封皮已经要碎了。我记得初中的时候语文老师也有这么一本烂糟糟的书,他戴上那副黑框眼镜转向我这边。
“没有,老师。”
“嗯,没有最好,有情况随时跟老师说。不要不敢说,也别不好意思说。”
班主任在说这些事的时候眼神很尖锐,他本来是严肃刻板的人,离得近了却没什么压迫感。
“我跟她们家长谈过了,你别担心,别因为这事影响学习状态。”
“谢谢老师。”
“再就是多跟同学们接触接触。老师看你平时也不爱说话,等上大学再交朋友就有点儿迟了,锻炼锻炼自己这个沟通能力。”
“好。”
“嗯,回去准备上课吧。”
正要转身离开,又被他叫住。
“老师再提一嘴,你现在还是长身体的时候,得好好吃饭。我也知道女孩这个年纪正是爱美的时候,但不好好吃饭以后身体免疫力都下降,那时候再后悔也来不及了。”
“好,感谢老师。”
离开办公室前,他把桌子上那袋没开封的毛毛虫面包塞给我,这也许就是对成绩好的学生的优待?潘暖也是,她总喜欢和我分享食物,原始人吗?通过食物来传递友好信号?
陈素没有走,她就等在办公室门外,也没有问我和老师都说了些什么。踩着预备铃回到教室,刚刚进门就有一道强烈的视线锁定了门口,是潘暖。我和她对上视线,回去自己的座位。
人真是会变的,我现在的心境就和之前大不相同。放在以前,我会瞪她一眼警告她别再盯着我看,现在却已经习以为常,任她随意打量也不觉得有什么不舒服。
“小凉,这次怎么耽误了这么久?”
她好像有些不高兴,少见,可能她真的很重视班长这个职务。我理解的,每个人的兴趣点不同,真有人喜欢给老师打杂来实现自我价值也说不定。
“班主任和我说了两句话。”
“这样啊。”
也许不是,她得到我的回复就明显又变回那副没心没肺的样子了,也没有问我和老师说了什么。
一天很快过去,回她家的路上我们没有坐公交。一来日头长了,放学时候还是天色大亮,二来我受不了公交车上挤得要死的体验。她在这些事上很照顾我,前些天我提出要走回去她也二话不说就答应了。
日暮的风吹在街头,眼看着要立夏,天气一天比一天热。出校门有十来分钟,视野里不再有成群的人,零零散散一两个,时有挎着菜筐的人经过。
“小凉,热不热?”
“还好。”
这时候的太阳最毒。她走在我前面,我躲在她的影子里,列队前进。我保持和她一样的步调,过了两个十字路口,周围来往的人渐渐多起来,我知道我们到了一处临时市场。这儿有各类摊位排在人行道两边,一到晚上就会变得很热闹,大多数刚刚布置好,也有人才开始布置。
她停在一处卖冰淇淋的摊位前,是那种老式的威化甜筒,有两个像饮料机的龙头,一个出白色奶油,另一个出粉色奶油,分别装满两只甜筒,留下顶端微微弯下的尖尖。
“来,选一个吧?”
“都可以。”
她总会在各种时机分享属于她的东西给我,我能回报给她的东西却太少,还害得她失去了班长的职务,她很在乎那个,我不该这样心安理得地接她递过来的甜筒。
冰凉,浓郁的奶味,细腻地化开,味道很好。
上次吃冰淇淋已经是多年以前,有很多事情,如果潘暖不来带我体验,也许我在未来会自己去体验,但那样不会留下多深刻的印象。在蠢货横行的这个世界上,也有像她这样的人。
“尝尝草莓味的?”
她把自己的那只甜筒放到我嘴边,还没有吃第一口。
冰凉,酸甜的草莓味混合奶味。
“怎么样?”
“不错。”
她把手收回去,小口吃冰淇淋。我其实有些事想问她,但话到嘴边又会绕一个圈回到肚子里,可能我真应该像班主任说的那样锻炼一下与人交际的能力。
“要过马路了,手伸出来。”
这个路口没什么车,再安全不过。我终于没有问,任凭她牵着我的手,直到忘了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