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暖比我想得还要聪明，她不是个笨蛋，只是和我这样的天才还有些差距。对于我教给她的东西，她很容易就可以理解，其中有我的讲解通俗易懂的原因，她自己的思考也占一部分。
不过她这人挺烦人，和她接触得越多我就越发现这一点。她经常意义不明地看着我笑，虽说她本来就有这种怪异的行为，但最近越来越严重了。我认真地考虑她是否该去看看脑袋，她和别人不同，要是脑袋出了什么问题我还有点惋惜。这种心态可能类似上位者对奴才的爱护，一个心理健康的奴才才能更好地服务于她的主人。
下午的大课间，潘暖刚下课就被班主任叫出去了，离上课还有一会儿，不如出去走走。这些天潘暖总是围着我，一旦下课就缠着我问东问西，她不在旁边我正好可以出去透透气。
这样一看，真没有一口饭是白吃的。
时间已经快要到立夏了，外面很暖和。操场上人很多，但没什么人在做很激烈的运动，现在不比小学或初中时了，所有人一会儿都得乖乖地回到教室去上课，气喘吁吁的也不好。
出了教学楼的大门往右转是一排已经长出叶子的柳树，我寻一块树荫坐下，可以远远地把整个操场尽收眼底，塑胶跑道上都是走来走去有说有笑的学生。隔着操场是那间医务室，我还记得一段时间之前潘暖带我去过那里，不是什么很有意思的回忆，但是莫名就能想起来。
她真够蠢的，看到我把饭盒丢过去也不知道躲开。我记得那天放学时还下着大雨，虽然有公交车可以坐，她免不了要在出学校的时候淋雨。那么，她为什么要把那把伞给我呢？她自己拿着就能平安无事地回到家，也不会生病了，这让我想不通。
“找到了，她在这。”
“这个骗子……”
又是这群蠢货的无聊游戏，在我旁边大声密谋有些吵。我刚想要站起来，就被人从后面先捂住嘴，然后胳膊被一左一右架住，强迫我站了起来。
这帮人是冲我来的？我更倾向于是她们认错人了。毕竟我在学校里没有熟到可以开这种玩笑的人。
“韩凉同学，下午好啊，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你了。”
这声音我有些熟悉，似乎是班上某个无关紧要的人，相貌我早已经不记得了。
“和她说那么多做什么？就一个作弊的骗子，和这种人一个班简直是耻辱！”
腿上从后面挨了一脚，倒是不疼，估计校服裤子上得留一个醒目的脚印。我大概清楚这帮蠢货是为什么而来了，纯属是因为那无关紧要的成绩恼羞成怒。
先不说我没兴趣作弊，就算我真用什么不正当手段拿到成绩，也应该由老师来解决这事，她们算什么呢？来动用私刑？这事情太魔幻，没道理地发生，让我觉得这学校没救了。我非但不生气，反而想发笑。
大课间有十五分钟，已经过去了五分钟。被蠢货缠上了也没办法，当务之急是找机会脱身。
论力量，我一定不是她们的对手。手边没有什么东西可以用，这片树荫又是监控死角。操场上倒全是人，但我的声音传不到那里就会被她们再捂住嘴，旁边教学楼门口的人对这边一点兴趣都没有。在剩下的十分钟里，最安全的方法就是顺着她们的话说下去。
哈！讲什么笑话？我活着来到这个世界上，可没打算活着回去，了不起重去投胎，怎么会让几个蠢货在我脑袋上作威作福？就连潘暖都要对我毕恭毕敬，这几个喽啰又算什么东西？
想到这里，我才实质地生出愤怒来。
使劲踩住后面的人的脚，用重获自由的胳膊肘用力向后面㨃过去，击中她的小腹部。
“按住她！”
机会有限，要是不能在这个空挡摆脱她们，体力马上就会消耗殆尽。即使是我，也从来没有想过在法治社会的学校里会陷入这种窘境，但我不打算屈服，尤其是对蠢货屈服。
我的胳膊再被抓住，两个人用体重把我压在地上，一共四个人，还有两个站到我的前面，我擡起头，看到她们脸上挂着笑，一种极可恶的笑。为首那人蹲下来，还要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她最好别被我逮到机会，我一定要扯烂那张脸。
“前不久还是在九十分左右及格线徘徊的家伙，突然间全科目考这么高，老师被你给骗了，我们可不会。”
“所以呢？蠢材？你是因为嫉妒才来浪费我的时间？”
“韩凉同学，你说话的方式我很不喜欢。前些天也是，作弊的骗子却要我们辛苦学习的人安静，你不觉得你反而应该低调一点吗？”
“我没兴趣听蠢猪的白日梦，你们要是没别的事就赶紧起开。”
她扯起我的头发，又伸出另一只空着的手，结结实实地扇在我的脸上，这一幕一时间有些熟悉，疼痛反倒成了次要的事。
“现在会好好说话了？”
我笑了起来，这才真正知道了世界蠢货都一个样。她们并非是那个监护人，却也做出来和那监护人大差不差的事，一种怪异的滑稽感从心底油然而生，迫使我放声大笑。
“她好像不太正常。”
“嘁，装得还挺像。”
“没想到是个疯子……”
对我动手动脚的是她们，现在落荒而逃的也是她们。我站起身来，拍拍身上的泥土，脚步轻松地朝她们的背影走去，再看她们时不时回头的惊恐表情，像是看一出滑稽剧。
即使如此，我还是得要她们付出些实质的代价的，她们不像是我的监护人一样提供落脚处和生存的物资给我，那么她们就没有权力对这副肉体实施暴力。我会在这几天构思一个详细的计划，送她们一份大礼。
踩着预备铃回到教室，那四个蠢货早已经坐在座位上，她们不自然地避开我的视线。我回到座位上时，潘暖从门外进来了，她从门口和我对上了视线，加快脚步到了我这里。
她没有露出那副我很熟悉的傻笑，而是我从没有见过的，让我完全看不透的表情——完全面无表情。
“谁打的？”
我避开了她的视线，转向窗外的红墙。事到如今，我难道还要把这样窝囊的一件事捅给她吗？她又能帮得了我什么呢？她只是一个不那么蠢的笨蛋而已。
一只手落到我的头上，动作很轻，顺着脑袋往后一下又一下。我心里浮于表面的那些滑稽感触荡然无存，转而出现我并不期望的委屈，像一条裂痕缓缓扩大。
“不关你的事。”
软弱，太软弱。眼泪能解决什么问题呢？世界不相信眼泪。
“我知道了。”
头上的手收回去了，她没有直接坐到座位上，我听到她的脚步渐渐远去，直到“啪”的一声，干净利落，教室里混乱的声音在一瞬间停止。
我下意识地看向声响发出的地方，潘暖站在那个为首的蠢货桌子前面，嘴唇抿成一条线，而那蠢货的脸扭向一边，上面一个显眼的红印。
“去和她道歉，现在。”
“是她考试作弊……”
“去和她道歉。”
那里成了全班的焦点，上课铃响起，英语老师进入教室，很长时间才把潘暖劝回座位。
这堂课的纪律很好，整间教室鸦雀无声。
我趴在桌子上，由情绪波动产生的眼泪很难止住，尽力减小的抽泣声也在安静的教室里格外刺耳，一只手始终在我背上，很轻。
她干嘛对我的事那么上心？过去的十六年她到哪里去了？为什么现在才找到我？
我第一次不想再思考什么，也不愿意擡起头来，像是自欺欺人的鸵鸟。要是我擡起头来，她看到我的眼泪，就会知道我没有那么坚强，反而是个怯懦的家伙。
“回家吃饭吧？”
不知何时，教室里已经没有其他声音了。
“今天不去。”
“必须要来。”
我从桌子上擡起头，灯已经关掉，一线天光顺着红墙的缝隙打落在窗边的桌面上，是唯一的光源，教室很昏暗。
她把手放到我脸上被打的一边，实际上早已经不疼了。我没拨开她的手，只是在此时此刻，我想要看到她脸上真切的关心，在这个昏暗的教室里和梦境一样不真切。
“算了，反正也没别的事做。”
她拽住我的手，比平常更紧，还有些发抖，她的力气比我想象中大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