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和我一起回来了,那个前不久还对我处处防备的,每一天都像是炸毛的小猫一样的小凉,她就这样和我回了家。
我从未如此庆幸自己有一张足够大的书桌,这张桌子可以让我和她一起在上面做作业。在学校里我们是前后桌,出于对纪律的考量,班主任责令同学们分列坐,所以我们没有同桌。要是我可以和她像这样做同桌的话,我有可能很早就和她搭上话了。
身体与桌子之间的微小缝隙,眼睛和桌面上书本的距离,小小的身体,坐姿却相当标准,时不时抿起嘴唇作思索状。唯独握笔下笔很重,她的字迹整体呈现微小的向左倾斜的态势,勾锋锐利却不刺眼,赏心悦目。她在认真的时候散发出的气场和平常截然不同,老师们在上课的时候难道看见的都是这样的她吗?
只是这么看着她,我就可以很开心,就像陪着妹妹做作业,直到她侧眼看到我,然后用笔杆戳了一下我的侧肋。
我不可控制地弯向另一边,因为我很怕痒。
“别抄我作业。”
“我没有抄。”
“也是,我看你卡在那道求切线方程挺长时间了,不会做?”
我还没有来得及回答,她就把毛茸茸的小脑袋探了过来,这使我一瞬间把那句“会做”咽了回去。
“完全没有头绪,请聪明的韩老师教教我吧。”
“哈!连这么简单的题都不会,你到底有没有听课?”
得意洋洋的样子真有活力,这也是她很可爱的一点。
“算了。这里,直线方程联立得圆心坐标,已知圆C半径是1,那么就能求圆方程,点到直线距离公式再列方程求斜率,就是切线方程,懂了没?”
她的气息很近,我想我还没有被她靠得这样近过,我应该感谢这道简单的数学题,还有刚才发呆的自己。
“谢谢韩老师,我懂啦。”
“懂了就动笔。”
她暂时把自己的钢笔盖好笔帽,专心致志地盯着我这边。像这样尽心尽责,我又发现了她的新优点。要是有她在旁边监督的话,我能比平常集中更多注意力……主要是出于冥冥之中存在的压力,像是不能随便被她看扁的感觉。
“我看一下……y=3或3x+4y-12=0,对了,你还不算太笨。继续做吧。”
她的脑袋缩了回去,也许我应该慢一些解出这道题,那样就能更多感受到她把自己的时间分给我而让我产生的窃喜。
不,不该那样,那是在浪费她的时间。最好早一些把作业做完,那之后才是我可以占用的,属于她许诺给我的时间。
作业没有很难的地方,我们在七点半全部做完。母亲半个小时前悄悄地回来,她应该是看到了门口的鞋子,担心打扰到我们做作业,所以没有进屋来,只是在手机上告诉我把小凉留下来吃饭。
要是依照我的想法,把她留下来住是最好的,也免去来回路上奔波,但是现在她应该不会同意。
“小凉,这道题该怎么做?”
现在是她允诺的,教我学习的时间,我可以在这个时间里多问她一些问题,好让她能够心安理得地留下来,至少让她接受一起吃饭。
“像这样……”
钢笔在草稿纸上发出沙沙的声响,她离得越近,我越舍不得就这样把她送回去。我又想起来上个周六看到她一个人孤零零站在棉花糖小摊前面的背影,更加对自己在今天上午产生的那些不该有的情绪无地自容。
姐姐嫉妒妹妹?那还有资格说要把爱分给她这种冠冕堂皇的话吗?
“潘暖!你发什么呆呢?我刚才讲了什么?”
“啊,抱歉,我刚刚在想事情。”
“哦,原来是溜号了。简单,手伸出来。”
我不明所以地朝她伸出手,却见她意味深长地笑着,拿起一边的格尺打在我的手心上,没怎么用力,有点麻麻的。
“数学是一门要用脑子的学科。我给你讲题的时候还敢溜号,你要一直是这个态度,那永远都别想学明白。”
像是换了一个人一样的,张牙舞爪的样子,一点也不可怕,反倒很可爱。我迫切生出一种冲动,要是我现在摸摸她的头,她会不会像被顺着毛摸的猫一样安定下来呢?
“韩老师,我再也不敢啦。”
“少来这套,现在把这道题解出来,我不会给你讲第二遍。”
说话间,母亲的轻笑声传过来,又从后面伸出一只手,端来一盘刚刚切好的哈密瓜放在桌上,然后默默地退了出去,还带上了门。
小凉咬住了嘴唇,有些苍白的小脸很快涨红了。母亲的到来一定让她始料未及,她是个很乖的孩子,一直都很注重在长辈面前的形象。
“没事的,小凉,妈妈知道我们是好朋友。”
“闭嘴做你的题,让我自己静静。”
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她这样害羞的样子,要是继续刺激她也不好。
“明白啦。”
一笔一笔写下去,我的字没有什么特点,棱角都圆圆的,不像她的那样好看。余光看到她对着那盘瓜发呆,也许是不大好意思?
“报告,韩老师,我想去厕所。”
“这种事不用和我汇报。”
一直坐在书桌前比平常要累一些,厨房里母上正在忙活晚饭,我在客厅抓了一把糖果,开门的一瞬间她就把头扭了过来,鬼鬼祟祟的样子很可爱。
“韩老师一直在动用脑力,不补充些糖分怎么行?”
虽然饭前不该吃零食,但只是一点的话应该没问题。把这些她熟悉的糖放在那盘水果附近,就会营造一种熟悉的氛围,她也许就不会那么拘谨了。
刻意地不去用余光看她真的很难做到,但她是一个很敏感的孩子,要是大大咧咧地接近没准儿就会伤到她,我已经不止一次犯过这样的错误了,所以得更加谨慎。
“这道题错了。”
她突然说话吓了我一跳,一边伸来的小木叉指在题干上,我定神去看,才发现自己凭空捏造了一条已知条件。
“啊,我这就改。”
“给我认真点儿。”
“知道啦。”
脑袋里乱糟糟的,但无法否认的是我现在很开心。我会一直像这样和她拉近距离,她现在已经不会特别地防备我了,这是又一次极大的进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