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崩的到来比想象中还要快,少女的变化一日比一日更明显,遗忘终于开始影响她的日常生活。正在做些什么的时候,她会突然停下手头的动作,陷入迷茫的呆滞之中。尤其是笔记中途,等回过神来,少女望着纸面上杂乱的字迹,发现自己竟然想不起来接下来要记录的故事和心情了。明明是为了绝对不要遗忘才写下来的。记忆有如隐藏在迷雾之后若有若无的影子,游移不定,却抓不到手心里。少女知道它一定存在,就在那儿,因为本子里分明已经写下了开头和中段,甚至油墨未干,用手指轻轻一扫还能脏了雪白的纸面。但是,这真的是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吗?什么时候?
睡吧,身体上的疲劳告诉她,让所有疑问都沉没进黑暗里,醒来就会变得不一样。
伊世同样能够明显地感觉到大凤身上发生的变化。疗养院已经通知她,能够探望的时间越来越短,因为少女的嗜睡正在加剧,但这是必经的正常现象,无需抱有担心。而在一次又一次越来越短的约会中,大凤开始变得疏离而有礼貌,每一声“提督”中的热情都在一丝丝减少,也慢慢不再有过分亲密的肢体接触。现在,少女特意换掉了睡衣才开门迎接她,白衬衫配浅棕色格子短裙,她规规矩矩地坐在沙发的另一侧,双膝并拢,恬静而拘谨。
没有关系,伊世说服自己,你不是只要能够看到自己的爱人就心满意足了吗,哪怕每一面她都会觉得你更加陌生。
但一个声音在她的心底蠢蠢欲动,在不得不因为临时出差分别了一周以后,你怀着思念、期待和忐忑的复杂心情终于重新回到这里,至少应该得到一声问候吧?却一头撞进这样一堵冰冷和令人窒息的气氛之中。这一周来她有曾想过你吗?伊世看着大凤。少女脸上的表情显然隐藏着一种惴惴不安,好像是自己突然间闯入了她早已习惯的日常生活之中,并且没有办法拒绝,她的情感和她的认识已经背道而驰,因而变得手足无措起来。
承认吧,大凤不再需要你了。
你是旧日的锁链,而她已经即将挣脱开来。
“提督总是陪着我的话,其它的婚舰难道不会感到不满吗?”还是大凤在努力寻找话题,打断了两人之间尴尬的沉默。
但伊世僵住身体,张了张嘴,最后露出苦笑:“没事的,我只有大凤一位婚舰。”
少女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她听医生和护士都说过,一位提督通常都会有许多婚舰,总部对此也持肯定态度。她飞快地翻阅笔记本——现在,只有依靠这本笔记她才能和伊世对话了,不然很多事情都接不上茬——上面确实没有写关于其它婚舰的事情,但少女以为这只是自己单纯地不想写。
“我们镇守府是一个不大不小的镇守府,说不大是因为大家的等级都不算特别高,在针对深海栖舰的大规模作战中,也当不了先锋主力;说不小则是因为舰娘的数量不少,哪怕是像大凤你一样很稀有的舰娘,大家都生活在一起……”伊世娓娓道来,感到一种奇妙的荒诞。明明做了那么久的秘书舰,大凤比自己还要熟悉镇守府的情况,现在却像一位新舰娘那样竖直了耳朵,认真地听着介绍。
这也不赖,伊世心想,如有可能,她可以每天都给大凤介绍她们两人的镇守府,就像每一天都是初恋。
少女安静地听着,偶尔提出一两个疑问,比如镇守府里种的是什么样的花?冬天海面会不会封冻?最后,“提督,我确信了。”她肯定的说:“你果然和笔记上写的一样,是一个很温柔的提督。”
因此这份感情才能毫无保留地向提督倾诉:“提督,我很害怕。”
伊世心中一颤:“没关系,说出来就好了。”
“嗯。”少女点了点头:“也没什么,我只是……害怕我变得不再是我了。最近每次醒来,我都感觉又失去了某些重要的东西,我其实不想睡觉的,我讨厌睡觉了,但是没有办法,提督,睡眠和死亡,究竟有什么区别呢?”
“都是意识消失,那么醒来的我,被重新赋予了意识的我,还是那个曾经的我吗?”
“就像这本笔记。”她轻轻摩挲笔记粗糙的颗粒封皮:“有好几天了,我拿着笔,已经一段话也写不出来了。”
“我现在重新开始读它,在想我究竟是为了什么开始写它的呢?我能感受到其中饱满的爱,所以,即便是在今天没有见到提督之前,我就已经对提督有了印象,我相信提督一定是一个温柔的好人,全都写在这里面了,见到了面果然如此。”
“写它的人一定一定深爱着提督和镇守府。”
“可是,理性告诉我,这竟然是我所写下的东西吗?”
“今天开门之后,第一时间我都没有认得出来提督,辨认了好久好久。”
“这会是一个人吗,和记下笔记的大凤?”
“它对我来说已经像是在阅读一本小说,像是在观看别人的人生,是读者而不是故事的主角,我衷心地想要祝愿,那个名为大凤的孩子能够和她的提督百年好合。”
“我该怎么办,提督?”
少女的声线在颤抖。“留在我的身边就没事了”她想如此说但讲不出口,那一瞬间,伊世开始后悔自己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