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底下没有新鲜事。生活的常态是无趣。有趣的东西似乎是有限的,就像总有一天会耗尽的地质能源一样,有趣的可能性甚至在这之前就更早地被世人穷尽了。
简小姐不再联系的日子里,与我交流最多的是推销电话。一次偶然,我品尝到接听它的趣味。你知道对方不能轻易挂断。这场交流的主导权在你。你不用再把挖空心思看成一种享受,你可以尽情说你想说的话,哪怕把它像倾盆的水一样全浇到电话那头,对方总会接受。她需要我。但对我来说,有无数个她供我选择。这不是某种君王意气或资本附庸,而像花渴求水、歌声渴求风。没有她就无法长久生存。没有她生命就全是折磨。没有她人间将重命名为炼狱。没有她人生便失掉中途随时都会结束。我需要你。这是不言自明的、且已经无法说出口的缄默告白。
“请问您还有什么想要了解的吗?”
我与这位推销员聊了十分钟。我听出她几近崩溃的情绪,于是我挂断电话,把简小姐的手机丢在泛冷的枕边。
她把我当成了简小姐。我借简小姐的身份同她说了半天话,直到最后她也没有发觉。也许她根本不知道简小姐是谁。这世上大概只有我才知道简小姐——所有的简小姐。哪怕是这个正在打电话过来的简小姐血缘上游的父亲也不知道。我自鸣得意地接通他的电话。他说他这就要过来,叫我好好等着,一定哪儿也不要去。不用他特意提醒我也会遵守约定。他这么说大概是要把某些印象强加在我的意识里,就像简小姐告诉我的他过去对待简小姐那样。
这也是只有我才知道的事。属于我一个人的简小姐。
我趁他到来之际点燃最后一根线香。
你能陪我回到那一段时光吗?我问枕边人。她以沉默作答。
我知道。沉默是无声的应允。
廉租房里的沉默总是震耳欲聋。
不隔音的墙壁和不嵌合的玻璃,将外界的吵闹与室内的压抑拧成电钻,直封堵住人的耳朵。我们都在想尽一切办法让对方过得不好。可她的生活反而却越来越好。她到底哪儿来的钱?从海南回来后,她花钱比过去更加大手大脚——比本体更加爱惜商标的名牌包、程序越发繁琐的面部修饰、语言种类不断增加的海外营养品、身边换来换去的年轻男伴……我原先以为她是攀上了高枝,现在看来反而是她养活着那么多男人。我觉得她某种意义上也挺有魔力。但与简小姐那种近人可怜、随缘断续的魔力不同,没有了一种神佛普度似的万有引力,只是僵硬地、如一堵墙般侵占人的生存空间。简小姐是一道月色流连的湖泊,湖面下是尘世之外的雀鸟与白茧。那面湖是现象的出口。简小姐说过也许有天我可以陪她去那里。我悲观地想这件事大概永远也不能实现了。我与她的世界已经分离,就像擦肩而过的河流中的两滴水,一滴向上流一滴向后流,我无法凭借人世之内的力量去找到她。我甚至连自己的容身之处都没有。我好想快点长大,然而时间不催人,有些事在我长大之前就已经变得无法挽回了。
我一边打扫卫生一边偷看她。她满面红光,盯着手机屏幕笑个不停,一会儿发语音,一会儿打字。我猜她应该是在和那个男人聊天。她们似乎快成了。倒算不上谈婚论嫁,只是两个人想先试试一起生活一段时间,好确定某种普遍的男女法则于她们是否适宜。我对此没有意见,而且也没人会听我的意见。我只要她们不打扰我的生活就好。虽然要伺候的人多了一个,但她们在家的时间也相应地减少了——那女人,自从把我打得离家出走之后,就不再带男人来家里做那种事了。我也不用晚上把整个身体都缩到本就盖不住脚的初中时买的被子里以遮住无法自主关闭的双耳。而且我现在有钱,简小姐给了我价值我这个年纪的女高中生十倍百倍的钱,即使离开这个地方,我也能在大酒店里住好几个月。只是这样一来,我凭借这笔钱主动去找简小姐的计划就要落空了。我不能让它受到一丝一毫的折损。于是我决定尽量迁就她们,免得多生事端。
在我打扫完整间屋子后,她忽然笑嘻嘻地走上来,对我说:“辛苦啦!还有时间,你快去洗个澡吧!”
我感到莫名其妙。不仅因为她的反常态度,还因为她话里的内容。为什么我非要现在洗澡?灰尘虽是有些,但吃过晚饭再洗澡不是时间安排更合理吗?
“哎呀,别愣着啦!快去吧!晚饭交给妈妈。”
她面不改色地以温柔的母亲形象自居。我怀疑她吃错了药。但她主动揽做饭的胆子,我也乐得清闲,于是便在一种极为古怪的困惑状态下走去浴室。
“——对了,要是问到谁打扫的话,就说我们一起打扫的,知道吗?”
关门的瞬间,她这样说。
有谁要来吗?是那个男人?这下事情可以理解了。原来她是想在那个男人面前留下好印象。一尘不染的家居环境。和女儿。还有自己亲手做的菜。看来她是打算今晚确立关系。会不会太急了?才认识一个月不到。然而一想到我和简小姐当初的进展比这更为迅速,又觉得属于我和她的这支血行事果然是急。
我赶在那男人到来之前快速洗完澡,正吹头发时,吹风机忽然咔哒一声,不转了。好在没有爆炸。自从在网上看过相关信息后,每次用吹风机吹头,我都会担忧这件事。活着很好。活着可以见到简小姐。因此简小姐离开后我变得患得患失了。我的头发好像也因此长了不少。现在已到肩胛骨的长度。睡觉的时候需要注意别被肩膀压住头发了。即使在睡梦中,头发被往后拉扯的感觉也并不好受。
我梳平尚有些湿润的头发,换好简小姐给我买的衣服,走出浴室。
那女人不在家。家里只有我自己。
她不是说要做饭吗?这么快就做好了?
我带着疑惑去厨房看了一眼,只见别说是做饭了,连案板都立在原处,贴着墙,从未移动。她去哪儿了?这就是她说的晚饭交给她?我看了眼手机,时间已到下午六点半,刚打扫完卫生、洗完澡的我肚子正饿,索性也不等她,在储物柜里找了找,找到两颗土豆,一大一小,就开始准备晚餐。先把土豆去皮,再切成丝,然后放入冷水里浸泡,析出淀粉。这些淀粉就像不必要的泡沫,需要不断从生命的河里析出,灵魂才能维持一种轻便的重量。我在煮饭的锅中也加入水,切好葱花,准备做四倍我的饭量的水煮面。我打开燃气,等水沸了放入面条,在面条翻了两滚之后,关火,土豆也泡得差不多了,正好去炒菜。菜炒到半分熟时,我听到厨房外传来一阵开门声。
她没说话,听声音好像掂了两个箱子,放在了老旧的客厅一角。我用锅铲将底下的土豆丝翻过来,撒上辣味鲜的调味料。朱红色的粉末如高空灰烬般纷纷落下。我听到她在各个房间前转了转,脚步声比以往有些重。我没有在意,继续自己的工作。忽然,厨房门被人打开了——
不是她。
来的是那个男人。
我和他大眼对小眼,甚至能从他眼中看到自己脸上的惊讶之情。
“——你好。”
我出于礼貌向他打了个招呼。
他朝我点点头,问道:“你妈呢?”
“……出去了。”
“出去多久了?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
“是么。”
他好像一直盯着我的脸,像是在打量什么物品。
我被他盯得不太自然。“应该很快就会回来。”于是补充了这么一句自己也拿不准的话。
“好。你在做饭?”
这不明摆着嘛。我说“对”。
“你刚洗完澡?”他说着冲我皱了皱眉,视线在我身上粗略地扫了扫,而后严肃地说:“你怎么穿成这样?就不能穿些好的?”
我这才发现自己在洗完澡后,习惯性换上了简小姐送我的居家睡衣。睡衣款式比较单薄,作为会客的装扮,看起来确实不太得体。不过我觉得他的视线和语气更讨厌、更没礼貌。而且简小姐送我的衣服哪里不好了?你在随意点评什么啊。
我没搭理他。
他朝我走了过来。
“在家里这样穿也没有问题,但在外面的时候绝对不能穿成这样。女孩子要注意自己的衣着打扮和言谈举止,不能乱了礼数。明白吗?”
他俨然一副大家长的姿态。我感觉他是想套近乎又下意识认为自己比小孩子地位高贵,话语间充满了丑陋的自以为是和惺惺作态。我停下手里的工作,回他道:“关你什么事?”
“你妈去饭馆买菜了。”
“什么?”
“那里人比较多,要很久才能回来。”
他盯着我的眼睛。我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说这些话。这和那女人有什么关系?
“你想说什么?”
“你妈不在。我就是你爸。只要我在这个家,就是我说了算。”
我就不该让他继续讲话,这人每说一个字我心里就仿佛被苍蝇叮了一口。
“我说什么就是什么。你必须得听我的,即使是你妈也得尊——”
“我连那女人的话都没听过,你以为你是谁?”我驳断他的话。
他的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
“我们已经领证了。你就是这样对你爸说话的吗?”
他吐出我毫不知道的实情。那女人竟然一点消息都没告诉我,她们还真是进展迅速。我心中忽然涌起一股愤懑,不只为我自己,还为我那早已离开人间十一年之久的最初的父亲。就是在他离开后,我那还算不错的童年生活就一往无前地向今天这副样子转变。我应该是对那女人抱有过期望的。即使她每隔一段时间就换个男人,我也觉得只要她不再婚,我们就总有一天能回到正常的人类生活中来。然而这种幻想随着眼前的男人的一席话,彻底破灭了。
“就你也配当我爸?”
我好像是在问他,也好像是在问那女人,又好像是在问某种作弄人的、可笑的东西——
它对我一点都不好。真的。
我从前的、还有刚拥有的生活中的美好,全被它给夺走了。它把我的幸福给了谁?如果幸福能被转移的话,我希望它把它给了简小姐。我的生活已经变成这样了,那我希望简小姐能生活得好一点。
男人把双手搭在我的肩上。
我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
他语气冰冷,双手不断用力,一字一顿地说:“你再说一遍试试?”
我的领口被他抓得往下滑。他厚实的手掌隔着肌肤传来一种令人嫌恶的温热,就像蠕动的飘满了硫磺气息的地底下的岩浆。我看见他变成了一只方方正正的长方形恶鬼。不过真正让我心里冒火的是他弄乱了简小姐送我的衣服,还碰到了我都不舍得碰的简小姐留下过印痕的锁骨处的肌肤。
我恼火了。“就凭你也配当我爸?”我遂了他的意。他的表情变得令人舒适了。
“你以为我不敢教训你?!”
“你一个吃别人软饭的就不要自以为是了!”
论用语言攻击人的能力,我可是从小就在日夜练习了,料他也比不过我。我这样想着,只见他从脸部开始僵住了,宽大的嘴巴仿佛看到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似地合不拢,脖子处起满了青筋,颜色很像肉类的检疫合格证。随后一团模糊的东西就凭空向我袭来。在这瞬间,我想起那女人有次跟他打电话时说过“你脾气真像条疯狗”之类的话。所以你到底看中他哪点了?我在晕头转向的同时不禁想要问她。
鼻腔里流出一缕铁锈味儿的液体。在我视野模糊之际,他从背后一手锁住我的双臂,一手掐在我的脖颈处。我感觉脖子都要被他掐断了。
放手——!
我想喊出声,却只发出呜咽不清的声音。
“别乱叫!”他在背后呵斥我,“那女人也真是蠢,他们只说养着你就有钱拿,又没说要把你当祖宗一样供着,你这没大没小的脾气就该治一治!”
我的耳鸣仍未散去,听不清他说的话。但我感到他的吐息拍打在我的后脑勺,身体顿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神经像被某种毒气给侵蚀了一样,时断时续、恍恍惚惚、难以集中起来。我伸手去挖他的胳膊,却悲哀地发现自己的指甲在遇到简小姐之后就不再具有攻击力了。它短得像在给人挠痒痒。一阵强烈的如坠海底的窒息和无助感侵袭了我。我动荡的余光瞥见自己胡乱踢动的双脚,那里同样修剪得整齐的指甲让我再次陷入简小姐带给我的温柔的海洋里,那片海的风景与这里的完全不同。你现在在哪儿?给我光明的神佛如今已不知去向,我想到永别也许早在我尚未发觉的时刻就已降临,于是在海底越坠越深,失去了反抗的力量。我想见你。想见你。想见你。好想见你。我的脑海里不停闪现那个人的身影。她的每一寸肌体都被我深深地烙印在脑海深处。我发了疯般地搜寻所有的记忆,想把随手碰到的与她无关的都献祭出去,以换取她在我生命中的回返。这时,还在流血的鼻腔里忽然多了一股熟悉的气息。
——早春的腊茶。窖藏的生蜜。
简小姐留给我穿越时间、穿越现象的钥匙。
木犀香的香气——
我在每一个与简小姐共度的夜晚闻到过它。在童年还是童年的每一个清晨闻到过它。
记忆的奔流中,过去与更久远的过去忽然接触,在我脑海里建立清晰的连接。
我又一次从这香气中获得力量,睁开模糊的眼睛,看到还放在锅中的锅铲,毫不犹豫地抓起它,摸准角度,猛地往头顶上方戳去。
一些土豆丝和油滴落在我的衣服上。
“——我***!”
男人松开我,并问候了一句那女人。他用手捂着右眼,嘴里不停地咒骂。
我退后一步,大口呼吸着与油烟混合后的黏腻的空气,等大脑不再因缺氧而发闷,便想冲出门去。然而他却因刚才的冲击往后一退,高大的身体恰巧将门给遮住了。我回头看了眼窗户,由于是在一楼,那里被生锈的铁丝网给罩住了。我好像无处可去。
“你给我等着!我今晚就把你交给他们!看怎么折磨你!”
他一只手捂着血流不止的眼睛,一只手从案板上抄起菜刀,就要向我走来。
大门处响起了开门声。
接着,一阵鞋跟的轻踏声传来。
我以为是那女人,想到她看见这样的场面,我大概就真的无处可去了。然而来者却令我浑身一震。
——我大概是在做梦。
我呼唤了无数次的神明第二次来拯救我了。
“你是谁?怎么进来的?”
男人不掩凶狠的语气,质问意想不到的陌生来客。
简小姐摊开手掌,铁制的钥匙摔落在地板上,清脆的声响像是某种行刑时刻的宣告。
“你哪儿来的钥匙?”男人问,不过他随即又推开自己的疑问,恶狠狠地说:“这是我的事,你最好别多管闲事,不然我连你一起砍!”
他说话的气势活像一只发狂的厉鬼。
我从简小姐奇迹般降临的冲击中回过神,想到现在的危险处境,急切得要冲上去,至少让简小姐不受伤害地离开这里。
男人察觉到我的动静,立刻半转过身,一边提防着面无波澜的简小姐,一边将刀对向我:
“给老子待在那儿别动——”
我被他的气势吓住了,一时顿在原地,生怕他做出什么对简小姐不利的举动。想到这儿,我又忍不住抱怨自己不该祈求简小姐这个时候到来,害她也落入险境。
不过简小姐笑了。
“你他妈笑什么?!”男人怒吼道。
“你如果碰她一下,我就让你人间消失。”
简小姐像菩萨颁下法旨,平静地说出超越常人理解的话语。
男人听后气极反笑:“你以为你他妈是谁——”
话刚说完,门外又传来一阵匆忙的脚步声,还有塑料袋哗啦啦摆动的声响。
那女人一脸喜庆地提着许多丰盛的饭菜走了进来,看到眼前这一幕,手一松,打包好的饭菜全摔在了地上。她的笑容也如同掉在地上碎了一地一样,转瞬被惊恐所覆盖。
“这、这——这是怎么啦?”她话也说不顺了。在终于理解了眼前的状况后,脸上的惊恐慢慢变成了僵硬的、不知所措的谄笑。
“你连串钥匙都他娘的看不住是吧?”男人见她来了,气势汹汹地质问她。
她看起来本想回怼过去,可不知怎么又硬生生咽了下来,嗑巴巴地说:“因、因为,没想到半路碰见了陶小姐嘛,是、是我给陶小姐钥匙的呀。倒是你,你、你干嘛突然到这儿来呀。”
我不知道她口中的陶小姐是谁,但照在场的情况,只能是那位甫一出现就夺取了我全部注意的人。
她称简小姐为陶小姐。
简小姐。陶小姐。
简。陶。陶……简。
茧。
早已遗忘的儿时记忆在我脑海中被重新唤醒。我感到迄今为止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切都说得通了。
“你叫她什么?”男人原先叫嚣的气势也僵住了。
那女人说话的时候一直盯着简小姐看,似乎生怕说出什么不该说的东西:“陶、陶小姐呀……就是那家的——”
“你闭嘴!”男人脸色苍白地打断了她的话,而后失了疯似地自语道:“妈的,怎么这么巧!没人跟我说她今天来呀。我*!”
他颤颤巍巍地拿出手机,也不顾还在流血的眼睛,将屏幕抵近在保存完好的左眼前,一连拨了几个电话,全都无人接听。“我*!你们他妈的,敢耍老子?竟然拿老子当枪使!”他一下把手机摔在地上,然而在现代技术坚固的外壳保护下,一个内部零件也没有脱落出来,只是屏幕上多了几条丑陋的裂痕。
他好像脱了力,将刀扔在案板上,整个人跟着瘫了下去。
简小姐没看他,径直从他旁边穿过,来到我身前。
她像我以为的第一次见面时那样朝我伸出了手——
“你要跟我一起走吗?”
她脸上的笑容像一场披星戴月的雨,每一滴都在沉闷的黑暗中反射出耀眼的光明。这光明只是静静地绽放在那里,既不任人采撷,也不强使人随,而是把一切的选择都交给了为她的魅力倾倒的注目者,让人心甘情愿地萌生与她共赴一场场幽雨的念头。这念头湿润,盈满了香。
我其实不在乎简小姐的真实身份。她要我叫她什么我都愿意。她要我给她什么我也都愿意。
所以我回握住她的手。
简小姐细心地为我整理好乱糟糟的头发和衣服。她的手指抚摸过我脸上和脖颈上被伤及的部分,眼睛里闪过让人心悸的寒光。简小姐似乎发怒了。不是生气而是发怒。我第一次见这样的她。
她牢牢扣住我的手,冰凉的手指填满我的每一处指缝。
她牵着我离开这处我最后一次环顾的廉租房。经过那个男人身边时,她短暂地停了一下,语气冰冷地说:“这次要一只眼睛。”
她的声音缥缈,好像不是对男人说的,但那男人立刻面如死灰。
后来我听道,那一晚,整座城市没有一家医院为男人开放。他最终因绑架和杀人未遂被捕入狱,并永远地失去了一只眼睛,还有余下的生命里的自由。
我自己身上也有什么在那晚永久地改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