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二的早晨,天空阴沉沉的,带着一丝秋天特有的湿冷感。
教室里,早读课已经开始了,同学们的读书声此起彼伏,窗户外的风偶尔掀起课本的书页,发出轻微的哗哗声。
我趴在桌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课本封面。昨晚睡得不算太迟,但早晨仍然有些困倦。
“嘿,思云。”
旁边的陆予怀凑过来,压低声音问道:“你有没有发现,有个人今天没来?”
我微微皱眉,抬头看了一眼班级。
教室的座位几乎都满了,早读的气氛并不算特别安静,有些人认真读着课本,有些人低声交流,但在这一片喧嚣之中,最后一排靠窗的座位,仍然空荡荡的。
……凌莹白。
我眨了眨眼,确实有些意外。
她一向是个不太引人注意的存在,班级里的人习惯了她的安静,甚至不会刻意关注她在做什么。她从不开小差,不和别人聊天,也不主动融入集体,但至少,每天都会按时出现在座位上。
可今天,她的座位却空了。
“奇怪吧?”陆予怀眨眨眼,“她不会是生病了吧?”
“……不知道。”
我的目光再次落在那个空位上,心里莫名有些在意。
她会是那种因为赖床而迟到的人吗?直觉告诉我,不像。
但如果不是贪睡,那是什么?
早读课接近尾声的时候,教室的门被悄悄推开了一点。
所有人都在专心读书,只有前排的同学察觉到了动静,抬头看了一眼,很快又低下头继续朗读。
而我,顺着那微微开启的门缝,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黑色的长发有些凌乱,眼下的黑眼圈比平时更深了一点,整个人的气息比以往更加安静,像是努力想让自己融入教室里,不被任何人注意到。
凌莹白。
她迟到了。
她的动作很轻,生怕打扰到正在朗读的同学,缓缓地走向自己的座位,拉开椅子,悄无声息地坐下。她没有任何解释,也没有任何借口,像是迟到这件事根本不值得解释一样。
但我看得出来,她的状态比平时更加疲惫。
她低着头,手指有些僵硬地翻开课本,目光落在书页上,但眼神微微发散,像是并没有真的看进去。
我忍不住再次打量她。
虽然她的脸色不算特别差,但她的神态明显带着一种“熬夜过头了”的疲惫感。她甚至有些坐不住,时不时微微脑袋,像是意识到自己正在走神,试图让自己集中注意力。
——但她的方法,未免太奇怪了些。
她忽然抬起双手,轻轻地拍了拍自己的脸颊。
不是那种用力的拍,而是像猫爪拍水面一样,动作轻飘飘的,看起来毫无杀伤力。
她拍了一下,似乎觉得不够,又拍了一下,整个人皱着眉,像是在努力让自己清醒一点。
这还不够,她又用手揉了揉自己的头发,把额前的碎发弄得更乱了一些,还低声叹了口气。
如果换作别人做这些动作,可能会显得很夸张,但她做得极其认真,像是在执行某种“保持清醒计划”。
然而,这计划的效果嘛……大概百分之零点五左右吧。
她拍完之后,还是迷迷糊糊的,甚至手指还撑了一下额角,眼皮重得仿佛随时会重新合上。
我:“……”
……她到底在干嘛?
熬夜把脑子熬坏了吗?
如果不是她平时表现得太过理性,我真的要开始怀疑她昨晚是不是经历了什么导致智商暂时下线了。
不过,这一幕并没有吸引到其他同学的注意。
毕竟,在这个时段里,每个人都在专注于自己的事情,没有人会特意去观察一个平时话不多的同学。
而我……
我撑着下巴,看着她,忽然觉得她有点有趣。
她平时的形象过于安静,总是一个人待着,不主动和别人交流,也不表现出明显的情绪。可刚才的那一系列动作,让她看起来不像是“冷漠”,反而……
……有点可爱?
我微微皱眉,迅速把这个想法抛到脑后。
不行,不能用这个词形容她。
她只是……有点意外的反差感而已。
就在这时,她似乎终于恢复了一点清醒,抬起手,把书本推近了一些。
我注意到,她戴上了眼镜。
——细边的黑框眼镜。
在我印象里,她并不是一直戴眼镜的。
她平时都是裸眼的,只有在上课的时候才会戴上眼镜,或许是为了看清黑板上的字迹。
我之前并没有特别在意这个细节,但现在才发现,这好像是她的习惯。
这算是一个“新发现”。
我靠在桌上,默默地看着她戴上眼镜,翻开课本,终于安静下来准备认真听课的样子。
她仍然是那个安静的凌莹白。
但在我眼里,她似乎……比昨天又多了一点不同的感觉。
上午的最后一节课是美术课。
对于很多同学来说,美术课意味着可以“摸鱼”的时间。比起数学、英语那些需要高度集中精神的课程,美术课只需要画画,甚至很多时候,老师都不会太严格要求。
这节课的任务是自由绘画。
“大家可以画任何自己喜欢的东西。”美术老师站在讲台上,微笑着说道,“无论是风景、人物、静物,还是抽象画,只要是你们想表达的,都可以画下来。”
话音一落,教室里瞬间变得热闹起来。
“哦哦,终于可以随便画了!”
“谁要跟我拼贴纸涂鸦?”
“我打算画只猫,你呢?”
班级里瞬间陷入了一种松散的状态,有些人已经开始翻找彩铅,有些人则在纸上随意地勾画几笔。
我拿起铅笔,随手在画纸上勾勒了一些枫叶的轮廓。画画对我来说并不是难事,但也算不上特别擅长,更多的时候,我只是随意画一些简单的东西。
但不知为何,我的余光再次飘向了教室后排。
——凌莹白。
她坐在靠窗的位置,窗外的光落在她的桌面上,她手里拿着一支绘图铅笔,正安静地在纸上描绘着什么。
我微微皱眉。
她的姿态和其他人完全不同。
其他同学大多是散漫的,随意地涂抹,偶尔和身边的人聊天,讨论着画什么。可她——她的手势很稳定,握笔的方式不像是普通人那样,而是带着某种专业的熟练感。
她的眼神也不一样。
比起平时上课时的散漫,这一刻的她,眼神里带着一种极致的专注,像是所有的思绪都沉浸在这张画纸上。
更让我意外的是,她看上去完全没有熬夜的疲惫感。
如果忽略她眼下的黑眼圈,她的整个人看起来比平时还要有精神,甚至带着某种让我说不清的沉静气质。
明明早读课上,她还在迷迷糊糊地拍脸、揉头发,试图让自己保持清醒,可现在,她的注意力集中得可怕,连笔尖滑过纸张的声音都显得格外流畅。
仿佛,只要一拿起笔,她就能摆脱所有的疲惫,全身心地投入进去。
——她平时就是这样画画的吗?
美术老师在教室里巡视,当她走到凌莹白的座位旁时,停下了脚步。
她低头看了一眼,然后微微睁大了眼睛。
“……你学过画画?”
听到老师的声音,附近的几个同学好奇地凑了过来。
“哇,这也画得太好了吧?”
“这细节……也太精致了。”
我顺着他们的视线看过去,终于看清了她的画。
——一张极为精细的黑白线稿。
她画的是一条长满枫树的小巷,铺满落叶的石板路一直延伸到远方,树影斑驳,光影层次感极强,墙上的砖块、木门上的纹路,每一个细节都被精致地刻画出来。
整幅画,静谧而温暖,充满了某种令人沉浸的氛围感。
……她的画技,比我想象的要厉害得多。
这幅画无论是透视、光影,还是细节的刻画,都不像是普通高中生能画出来的。她的手法很成熟,线条流畅得近乎完美,一看就是经过长期练习的。
她是怎么画得这么好的?
我瞥了一眼她的手,修长的手指仍然稳稳地握着笔,连指关节都没有任何僵硬感,像是根本不需要思考,就能自然而然地画出这样的作品。
——她的画,仿佛是从她的指尖流淌出来的。
“这根本是美术生的水平。”有同学低声感叹。
“她怎么画得这么好?”有人忍不住惊讶地问。
她似乎对这些议论声毫无反应,直到美术老师再次问道:“你学过素描吗?”
她顿了顿,抬头看向老师,像是斟酌着该如何回答,片刻后才轻声道:“……自学的。”
她的声音不大,但听起来并不是刻意隐瞒,而是不太擅长被关注。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捏了捏袖口,像是在思考要不要继续回答。但最终,她只是低下头,把画纸往桌面上挪了挪,像是不想继续被人盯着看。
“随便画的。”她低声说。
随便?
这能叫随便?
她分明是画得最认真的那个人。
但她没有再解释,只是用指尖轻轻抚过画纸的一角,像是在确认它没有被弄脏。
她的动作……小心翼翼得不像是对待“随便画的东西”。
她明明在努力淡化自己的存在感,可是她画出的东西,却足以让所有人都注意到她。
我微微皱眉,视线在她和那幅画之间流转。
她从未在班级里展现过这样的专注,也从未在任何公开场合表现出对某件事如此投入的态度。
——如果不是美术课,我大概永远不会发现,她居然有这样的一面。
“画得很好。”美术老师微笑着点了点头,“如果你对美术有兴趣,之后可以考虑参加一些比赛。”
“……嗯。”她轻声应了一句。
但她的语气没有太多起伏,像是对比赛并没有什么兴趣。
美术老师又在她的画前停留了几秒,似乎想再说些什么,最终还是笑了笑,继续走向下一个同学的座位。
围观的同学们渐渐散去,但我却没有立刻收回目光。
她仍然安静地坐在那里,手指轻轻摩挲着画纸,目光专注,仿佛整个世界都与她无关。
我忽然觉得,她的世界比我想象中要更深一些。
如果说,之前的她是“神秘的安静”,那么现在的她,则是“沉浸的安静”。
我开始想知道,她到底还有多少我没发现的东西。
午休时间,教室里并不像真正的午休那样安静。
前排的几个同学正围在一起讨论某道数学题,偶尔能听到他们压低声音的争论;有人趴在桌上闭目养神,也有人随意翻着课本,假装自己在复习;更有人三三两两地围在一起,低声聊着刚刚结束的美术课。
“我真的没想到她会画得那么好。”
“是啊,完全不像是普通人能画出来的。”
“不但学习那么好,就连画画也不放过,还有没有天理了。”
议论声不时地从不同的方向飘过,虽然音量不大,但仍然能听得清楚。
而这一切的中心人物——凌莹白,仍旧安静地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似乎完全没有受到这些话题的影响。
她的桌上摊开着一本物理练习册,指尖轻轻地翻动着书页,眉头微微蹙起,像是在思考某个难题。
……这种时候居然还在做题?
我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站起身,拿起一瓶水,走向教室后排。
她并没有注意到我的接近,仍旧沉浸在书页上的公式中,直到我在她桌前停下。
“你画得很好。”
她的手顿了一下。
她抬头看向我,眼神里带着一点茫然,像是没想到会被单独夸奖。
她眨了眨眼,片刻后别开视线,低声道:“……一般。”
尽管她的语气依旧淡淡的,但我却注意到,她握着笔的手指,微微收紧了一点。
她似乎有点不太适应这样的称赞。
我拉过前排的一张空椅子,在她对面坐下,单手撑着下巴,轻轻敲了敲桌面。
“别谦虚。”我看着她,语气随意地说道,“你明明是班里画得最好的。”
她没说话,只是用笔尖轻轻点了一下书页,像是在故意回避话题。
短暂的沉默在我们之间流淌,我本来打算就此打破僵局,顺口问她:“你昨晚干什么去了?”
但话到嘴边,我却顿住了。
……这会不会问得太直接?
她看起来不像是会随意谈论自己事情的人,而且,万一她昨晚熬夜是因为私事呢?
这个念头让我最终还是选择闭上嘴,轻轻呼出一口气,把这个问题收了回去。
“你的画,是随便画的吗?”我换了个话题。
她顿了顿,抬起头看着我,似乎是想确认我的问题。
“……不是。”她低声回答。
虽然她的语气仍旧平静,但比起美术课上的那句“随便画的”,她现在的回答要坦率多了。
“那条小巷子——是你记忆中的地方?”
我随口一问,本来只是无意识的推测,但没想到她的反应有些微妙。
她的指尖微微僵住,轻轻捏了一下书页,似乎是在思考该不该回答。
最终,她垂下眼,轻声道:“……小时候住过的地方。”
她的声音很轻,像是害怕惊扰什么似的。
但就是这样轻飘飘的一句话,却让我有些出神。
我回忆起她画的那条巷子,铺满落叶的石板路、被阳光温柔照亮的老旧木门、墙上的斑驳痕迹……
那幅画并不只是单纯的技法优秀,而是带着某种真实的温度。
如果说其他人的画是在“表现”秋天,那她的画,则是在“回忆”秋天。
“……画得很好。”我由衷地说道。
她的眼睫微微颤了一下,似乎是没想到我会这样评价。
但她没有再躲避,而是难得地抬起头,安静地看着我。
这一次,她的眼神没有刻意回避,而是带着一点……很淡的放松感。
虽然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瞬间,但我能感觉到——
她对我的戒心,似乎比之前,放下了一点点。
我微微勾了勾嘴角,没有再多说什么,站起身,随手拧开手里的水瓶。
“以后还会画吗?”
听到我的问题,她微微侧头,思索了几秒,轻轻点了点头。
“……会。”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也不知道她回答的“会”是指以后还会在课堂上画,还是指她本身就一直在画画。
但不管是哪种,我都觉得——
她在画画的时候,比她平时安静地坐在教室里的模样,要鲜活得多。
“好啊。”我笑了一下,随口说道,“下次画完之后,让我看看。”
她怔了一下,似乎没有预料到这样的要求。
她垂下眼帘,沉默了片刻,最终,轻轻地——点了点头。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给出肯定的回应。
她不再刻意说“随便”,也没有推脱,只是简单地点头答应了。
我轻轻转身离开,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但回去之后,我的思绪仍然停留在刚才的对话里。
她的画很好,甚至可以说,她本身就比我们任何人都更像一个“画家”。
她明明在班级里不怎么引人注目,但在画纸上,她的世界却鲜活得不像话。
——这样的她,真是个奇怪的存在啊。
我无声地叹了口气,拿起桌上的笔,开始整理下午的课本。
但我的余光,还是不自觉地扫了一眼教室后排的方向。
她仍旧低着头,翻动着物理练习册,但手指偶尔会无意识地在书页上画出一些小小的线条,像是在思考时的习惯动作。
我收回目光,嘴角微微勾起。
这个人,果然越来越有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