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章(12-14节)

作者:红千鸟社
更新时间:2025-01-27 20: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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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夕阳从爱丽舍宫大道的彼端倾倒过来,为亮绿色的甜品店牌匾镀上了一层更为明亮的金色。

从这家甜品店的位置拐向西南方,走到尽头,展现在面前的,就是一幅在巴黎司空见惯的街景图。

这里的路网让真矢想到了池袋。和几个街区外的闹市区几乎完全不同。巴黎的大致布局和建筑风格与伦敦别无二致,只是行车方向变成了她并不熟悉的右行,而这张街景图看起来,也和欧洲其它大城市没有太大不同。

但它在天堂真矢看来,拥有着独特的意义。

根据自己的记忆,信件上的地址应该就在这条街道的某处。而如今,路面上空无一人。

随着行进的步伐,真矢的心却在越来越剧烈地跳动着。曾经傲视众人的舞台少女首席,在如此普通的街道边,却有些畏怯。

如果在下一个转角,突然有一个熟悉的身影转向这里,又或是在某一扇门中,某个人就这么让飘逸着的浅亚麻色长发和酒红色的双眼轻易夺去自己的目光...在这个时刻,自己又应该怎么开口?

渴望相见,但又,有些畏惧于这样的相见。

天堂真矢的左手用力握紧了另一只手的手腕。白丝带无声地垂下。

“那个讨厌的女人,怎么又会在这里见到你...”——她会这么说吗?

等待着答案的少女背靠着浅黄色墙面,头半仰着,让身后的紫色蝴蝶结发饰放松地搭在墙面的凹槽里,直到夕阳西下,直到下弦月在深蓝渐黑的背景衬托下慢慢爬上了屋顶。

街灯逐渐亮起,使得真矢的栗色秀发洇着温暖的黄光。虽说是盛夏的七月,但巴黎的夜晚并不燥热,一阵阵穿街而过的风带着丝丝寒意,也让她稍稍捂紧了她刚刚披上的外套。


十三

少女在与这或许并无意义的等待拉锯着。

垂怜着她的,只有无边的群星。

真矢的目光扫向东边、欧风联排楼房屋顶的尽头。那里坐落着的,是夺目的织女星。从这颗极其明亮的星往下看去,是微微发着光亮的天津四。在都市小巷略微昏暗的街道间,也很难看清天津四所在的星座:一只昂着首的、高傲的天鹅,而此刻她的脑海里,星河却在转动,这只天鹅就在无尽的银河中盘旋飞舞。

以两星的连接线为基准再将视线往右上角移动,会有一颗比天津四稍亮一些的,也就是人们常说的牛郎星。

真矢用目光把天河中的二人一禽相连。

“夏季大三角,”星见纯那曾经告诉过她,而她在那个两人一起观星的夏夜也这样转告克洛迪娜。“虽然这么说,但是并非只有夏天才能观测到,只是在夏夜,无论是天候还是星座坐标,都更容易看到这三颗星。”

“其中,还包含了织姬和彦星这样的古老故事哦...”

同样是晴朗的夜,在东京远郊,毕业后的那个六月,武藏野的草地上,她们一同看见过的、也是这样的夏季大三角。

“随着时间流逝,天顶附近的群星位置总会发生偏移。但是无论如何,我们还是可以看到这些星星呢。至少,直到我们老死之前。”

那是东京繁密的街灯无论如何都掩盖不住的星光。

“呐、真矢,”克洛迪娜的发丝与枕着后脑的手摩擦着发出声响。她将脸转向转向真矢,“我们之间,会有约定吗?”

“...”

“在未来,在我们都无法在position zero之上舞动的时候,在我们的双臂再也没有力气挥举起舞台道具的时候...我们是否还可以一起躺在某个地方,再看着这些星光...这样的约定。”

真矢确曾思考过,却也一直没有勇气去思考。

未来。

她们的未来,作为舞台少女的未来,作为西条克洛迪娜和天堂真矢两个人的未来。

谁都无法预测。

正如她在知道克洛迪娜要回到巴黎的那个晚上,自己所想的那样。

虽然此时此刻她们是如此地默契合拍,但远行的船帆总是容易被聚少离多的海风无情地刺破。就此折断桅杆,把美好的日常封存在记忆里,也胜过相看两厌的悲剧结局。

真矢别过头来,可与挚友十指相扣着的手却握得更紧了。

真矢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她不愿意就自己可能无法实现的事情作出承诺。但是,她的内心也做好了选择。她稍稍扶起身子,凑近了挚友那耸立着高挑鼻梁的脸——

在彩湖防波堤的繁星下,天堂真矢用一个吻回应了这个约定。


这片星空一直在等待着她们。正如今夜。

巴黎小巷的街灯仍旧暗自发着光。

不知是被云雾遮盖,还是眼角已经模糊,牛郎星,它们的一角,变得几乎无法看清。

“这样,不就只有一个人了吗...”这是真矢的声音。

织女星固然是最闪耀的,可天河的另一方,不甘落败的牛郎星,也是这舞台最重要的缔造者。

织女与牛郎约定,每到七月七日来临之时,都会在银河中央展开这样一场巨大的祭典。在祭典上,她们相遇,她们起舞,她们争夺,最后拥抱在一起。她们又不得不在太阳升起之前结束这一切。

每一年的七月七日都会重复上演这样的剧目,本该如此。直到乌云的幕布遮蔽了舞台。织女星目光所及之处,尽是繁星的背影。她在舞台上搜寻着,搜寻着,却总是以失望收场。她曾经的确说过,她不需要对手,但当她真正意识到自己站在聚光灯中央却踽踽独行的时候,星河里的其他配角都没有能力给予她对答。

那么,已经悄然响起了开幕弦乐的、今年的剧目又将以什么结局收场呢?

群星向西偏移。

自地球始,整个宇宙都凝结在一成不变的等待里。


十四

天穹之下上演的,却是一场没有观众的、柯立芝繁荣时代的默剧。

主演仅此一人。

以身入局的主演已经不知道这里是舞台还是现实。她无法想象出任何台词,也只能在游离的视线间凝望着台词之外的心绪。街灯能照耀她的戏服,也能让它无数次反射交错的光影。它是一团渐熄的篝火,又不断地被风吹起,间或闪烁着。

天堂真矢打算再过一段时间就动身返程。毫无意义的等待对她来说只会食之无味。

但是,究竟要等到什么时候呢?一个五分钟,再下一个五分钟,再宽限一点,再宽限一点。真矢燃烧着自己的耐心,只是想等待一个或许虚幻的,但的确是她心中想要看到的答案。

当眼角再次被晾干的时候就走吧。故作镇定的真矢抿着嘴,就这样想着。


陷入沉寂的街道响起了窸窸窣窣的不和谐音,好似指节敲打着窗棂,又好像是砂纸在摩挲古老城堡的砖石墙壁。在无尽的稳定的沉默中,碎屑般的声音显得十分突兀。

一切都行将走向碎裂,而这不和谐音,就是崩解的预兆。

——

“Est-c...c’e...c’est toi, Ma...Maya à moi...(是你吗,我的...我的真矢)”

本底如水晶般晶莹剔透,而如今却稍显浑浊的嗓音。这嗓音,真矢再熟悉不过了。

真矢尚未从默剧的场景中苏醒过来。在错拍的心跳以后,她的手指不自觉地抽动了一瞬,这是心弦被拨动留下的余震。水面上是这样的浅浅的涟漪,仅此而已;而水面之下,已是无边的惊涛骇浪。

真矢慢慢转过身来,正对着来者的话语。她被巨浪裹挟着,一时竟忘记该用哪种语言,什么语句来回答。她只是微微开着口,咽腔却在颤抖着。

“你...”(「あ、あん…」)

她面前这位法兰西美人的目光聚焦着,一步、又一步,逐渐向她的方向接近。敲打窗棂的声音渐急,在真矢耳膜上反射的声音也越来越清晰,直到这美人走到了真矢眼前。

“克洛迪娜...?”

真矢拭去了眼角的露珠。她反复地眨着眼,又睁大着眼角。她不能确定现在呈现在她视线里的世界是否真实。而打消她疑虑的是随之而来的、紧紧环抱住她腰间的确定的触感。

这是西条克洛迪娜在同样的疑虑以后,给予的确认。

“你怎么来了,讨厌的女人。...”

明明上一句话还是带着哭腔,在紧紧抱着的时候却是在涨红着脸责怪。她还是一如既往的别扭呢,别扭得可爱。

“...你终于来了。天堂真矢。”

二人分明身高相仿,此刻克洛迪娜却是几乎埋在了天堂真矢的胸间,用几乎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埋怨着她紧紧抱着的那个人。

“嗯,我终于来了,我就在这里,西条克洛迪娜。”真矢用伪装着的冷静回应着蜷缩在她怀里的浅亚麻色小团子,却压不住语调里微小的起伏。

真矢的腰际感受到了更深更热切的力量。在短暂的沉默后,她听到了怀中友人的阵阵啜泣声。

“可是...这里是巴黎啊...呜呜...你...为什么...”

真矢隐约感觉外套里逐渐洇出了友人呼出的热气。

“我们不是已经分手了吗...呜呜...你为什么还要出现在...”

“没错,我们的确分手了,西条同学,”真矢俯下头,松开了右手,“天堂真矢现在是以前同学和友人的身份来到了巴黎,但是...”

她的右手转而迎住了克洛迪娜脑后的秀发。

“其实是因为,我想念你,想要见到你,所以我才站在了这个地方啊,我的克洛迪娜...”

“那你为什么...为什么不回应我啊...呜...你明明知道的...我...我是那么地...”

这不是真矢当前能够回答的问题。

不是的——真矢的确想要这么说。她可以平淡的几句话做出无力的解释,只不过,无论什么样的话语在这样的寂夜,都会化作几不可见的泡沫,而被浪潮无情地淹没。

真矢揉了揉克洛迪娜的头,意图以此为替代来平复友人的情绪。也许它的确比伤人的事实有效,可仅仅数粒的止痛剂恐怕远远不足以抚平心中的重创。抑或是,和对于成瘾者来说一样,起到了相反的效果。

“...让我忘记你啊天堂真矢!...我差一点点就可以...应该可以的...”

克洛迪娜的双手攥紧了真矢的外衣,也在不住地颤抖着。

“如果忘记你,应该就不会再那么痛苦了...”

相同的痛苦,流于相同的遗忘。本该如此。

就像真矢曾经以为自己已经做到了的那样。

剧团的骄傲,舞台唯一的亮星,她做好了遗忘掉全部过去的觉悟去全身心地投入舞台,也借助不断变化的舞台来达到掩埋那一整个世界的目的。

如果不是此行的数次机缘巧合,让欧罗巴的晚风吹开了地下剧场的积尘,她也的确几乎做到了。

因为相同的痛苦,所以她拥有了相同的理解。

“所以...我知道的,克洛迪娜。”

你应该也能知道我的心中所想。虽然没有任何心理准备,虽然它掩盖不住任何的局促不安,但在这样的动作里,也许可以传达出我的全部感情。

真矢的镇定在这样的思考以后终于也开始崩解。她不再和先前一样意图完全保持克制,她用下巴侧面用力抵住怀里的友人,泪水不受控制地奔涌而出,经脸颊滑落,滴在了早已哭得失态的克洛迪娜的额头上。在那里,两人的泪融为一体,又在某一处布料上、或是作为蒸汽随着某一阵风,逐渐消散。

“正是因为...我也知道...所以...对不起...”

曾经一直傲视群雄的首席的、坚强又脆弱的抽泣声,与一直追赶着她的次席的、再也无法掩饰的悲鸣也伴着将落的话音交织了起来。

克洛迪娜还在说着什么,但已经没有人能在她的哭泣声中辨认出任何一个清晰的音节。她的语言被堵在怀抱之间,却通过肢体间的碰撞无时无刻不向真矢透露着。相对应地,真矢的思维也已不容许她在口唇上再吐出更多句段,只能借助指间拥抱发丝的力度予以更多的回答。

情感对答到深处,自然地——

天堂真矢扶起克洛迪娜的脑后,使她的正脸与自己相对。

我的克洛迪娜,你让我看到了你那已经被泪痕占据了的脸庞——是的,这样的你可不够可爱呀。

如果她现在没有在哭的话,她一定会用调情一般的语气这么说。

只不过,在此刻的两人之间,一切语言都会显得多余。

真矢抿了抿嘴,俯下脖颈,让丰润的双唇触及克洛迪娜苍白的颞缘。

伴着街灯的暖光而娇嫩欲滴、可怜地盛放着的少女啊,正如一轮饱满的月见草一般。挺立花冠上露珠留下的水渍,也让她不忍心去放任不管。

从眼角到脸颊,她的双唇所及之处,泪痕都被清扫一净,只留下了不清不楚的水光在克洛迪娜的脸上,为她们分享着晚风中隐约可以触及的凉意。

泪水流经唇缝,悄悄地在口齿之间踏出连续的印记。这是海水流经伤口留下的苦涩的触感,却比海水更咸,更能令人气绝。

真矢屏息,微微伸出舌头,在克洛迪娜的脸上来回舔舐着。

涌泉般的泪腺在温柔的抚慰中渐渐被平息,真矢的耳畔除了哭泣间歇深重的呼吸声以外再无其它杂音。

又是片刻的沉默过后,真矢深吸了一口气。而她即将触碰到的地方,是克洛迪娜同样柔软的红唇。

呼吸间,真矢的脖颈在空中顿了片刻。她在犹豫着,她像是在确定着什么。

她下定了决心。

沉默在维持着,直到两人的唇相接。

这份意料之外的触感让真矢心底的钟声沉鸣。已经整整两年没有这样的接触了。两年,24个月,730天,其中想念着相同触感的晚上,她也早已数不清了。

这里是梦幻还是现实?

呼吸连同着她的思考停止在了这一帧。路灯的暖光绽放在克洛迪娜美丽的脸上,就好像等待之初的夕阳还停留在那里一般,闪耀却温柔,又让人无法直视。

法兰西美人稍作休息了的泪腺又开了闸。这一次,更加难以控制。泪水顺着她剔透的肌肤上依然模糊的轨迹滑落,反射着午夜灯光的结晶,倾听着她的呜咽。隐入阴影中的真矢亦然。万物无法见证她的表情,可它们的灵魂却藉由她的泪,与她的心共鸣着。

在下一个瞬间,和唇相比更加深入、柔软,却带着些许凉意的触感又一次把她击垮。她想就这样对面前的人说些什么,但她的口唇正被失落的幸福坚决地堵住,而无法发出任何有意义的话语。复杂的情绪在她的喉头萦绕,最终流于被掩埋的声音。在自己脸颊上不知不觉间也落下的两行清泪的陪衬下,真矢以相同的动作予以回敬。

漫长的深吻又给时间按下了暂停键。她们不容许任何侵扰她们的外物以任何方式倾泻出来。穿小巷而过的凉风与缓慢的呼吸相互推搡,在颊边扰动着二人的鬓发。扰动不会影响这段吻,只会让拥抱变得更紧。

唇与唇又一次分开。

真矢将脸埋得更深,使得自己的鼻腔能够贪婪地吸取伊人耳后混杂着发香的、独属于她的特征。

吐息在耳边回荡。

“...可以吗?”

克洛迪娜倏地把头甩到一旁,躲开视线,停顿了一瞬。淡红色的羞赧涌向了她的腮边。

“嗯...嗯。”

才不是想让你来呢。克洛迪娜微微点头,口是心非地应和。

群星笼罩下的两人的舞台,随着真矢被心中伊人牵着的手,走向短暂的落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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