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我有两个所爱之地，一个是家乡，一个是巴黎。”

站在偌大的战神广场正中，天堂真矢顿觉自己，乃至人类这个物种本身，的渺小。

广场的草坪包裹着来往的人流，而面前的庞然巨物，真矢只能穷尽目力去仰望才能够看到塔顶。

埃菲尔铁塔，煤与铁的时代的伟大作品！可能彼时除了皮埃尔·埃菲尔，没有人能够设想出这样的奇观...当然啦，它也和圣翔大正以来的百年历史亦有些暗合...

——来自大洋彼岸的星见纯那同学。她在得知真矢的巡演信息后第一时间致电以表祝贺。事业繁忙的纯那没有办法抽出时间横跨五个时区到现场应援，只能在书面上予以足够的支持。言及真矢的旅游安排，博学的纯那又打开了话匣子。

“不去巴黎吗？”这也是星见同学对真矢说的，在她大篇幅介绍埃菲尔铁塔之前。“就算不考虑任何因素，巴黎也是一个绝佳的旅游城市——更何况，我们是舞台少女。”

而巴黎有数不尽的文化瑰宝，以它们为凭依，可以更好地理解舞台、融入舞台。

天堂真矢自然也知道这一点。即便自己在剧团中一直占据着领袖一般的地位，但也经常会有力不从心的时刻。从她自己的一方看来，大抵因为她对舞台的体悟，还不足够。

“从圣翔毕业以后，已经好久没有那样的感觉了...”真矢低声自语。

“欸...？”星见纯那在电话另一头的疑问。

“啊...不，没什么，只是站在战神广场上，就已经有许多收获了。这次来巴黎的确没有白来。”

“果然呢，巴黎还有很多地方都很有意思的——还有，一定要帮我拍一些照片哦，我还没来得及去巴黎游览过呢——特别是巴黎歌剧院，那附近啊...”星见纯那在电话里也这样说着。

真矢应下了对星见纯那的承诺，但她没有立刻启程前往歌剧院。

毕竟她在法国的行程还有两天——

天堂真矢的心底还想要去一个地方。虽然这样的愿望并不确定，也被她的理性拒否着。但是，这样的过量的欲望，总是在叨扰着她，让她心神不宁。

十

去找克洛迪娜并非天堂真矢的本意。至少，她的自我(ego)是这样告诉她的。

没有什么关系会比已经分手的情侣更尴尬了。无论接下来的剧情往什么方向发展，对于想要按下推进按钮的真矢来说都是羞于启齿的。

“哼嗯？来找我复合吗？这么狼狈的样子可不像天堂真矢的风格呢~”

——像是做鬼脸一样令人讨厌的表情浮现在了真矢的脑海里。

但如果不是为了复合，而仅是以校友、同学，和曾经舞台上的宿敌的身份前来慰问的话，又显得名不正言不顺。基于这样的考量，她一直都不愿意承认自己和克洛迪娜见面的意愿。

将近两年未见，分手和断联留下的伤痛也差不多抚平了。真矢也不断这样暗示自己。

保持最基本的平常心就好，哪怕是即兴表演，对舞台少女来说也不是一个严峻的考验。

更何况她也不在意这位总摆着不悦表情的法国人。

真的不在意。她悄声说道。

天堂真矢向来不愿置身于克洛迪娜与她所谓的竞争。她不想囿于与某个人的缠斗，而只想成为独一无二的那颗最亮的星。也正是这样的信念，让她在淡忘中不断地冲击更高的舞台。

淡忘，绝佳的解释。

因为淡忘，所以再鲜烈的情感都不会影响她的决断的舞姿；因为淡忘，所以再锋利的刀剑都不会斩断她似铁的决心。

直到铸铁的烙印破溃。

列车声呼啸，星之站（Gare de Charles de Gaulle–Étoile）近在眼前。

十一

从那次的分别后，她们并非完全断了联系。在克洛迪娜抵达巴黎后的几天，出于避嫌——至少在真矢这一边是这个理由——两人的通信频率都有所减少。在此后的一段时间里，她们的交流频率有所回暖，却也一直没有回到耳鬓厮磨的程度。渐渐地，她们LINE的聊天框里每天只会多出寥寥无几的消息。

通话的尝试当然也有，不过在八个小时的时差下，睡眼朦胧的克洛迪娜的电话对面是在努力训练的天堂真矢，而天堂真矢晚间休息时的交流欲却总被沉沉入眠的爱丽舍大街扼住。

这样的即时通讯手段，有时和写信也没有太大区别——更何况，写信还多了一层象征意义。于是，书信往来逐渐取代了借助网络实现的语言文字交流。在一张信纸上，传达着的信息量却远比冰冷的文字多。就连克洛迪娜因工作之便更换了联系方式这件事，她们也都没有察觉到。

然而这样的日常没有持续太久。

也许，再炽热的火焰也会被生活浇灭，再浓烈的美酒也会随时间冲淡。

从十一月到次年初，她们依靠书信往来维持着数周一次的互动，每次信纸都会被写得满满当当的——有时还会附带着寄送一些小物件作为礼品。然而，来信的频率随着下一个春天脚步的靠近而越来越少。在九段坂的樱花落尽的那天，天堂真矢收到了她前女友的最后一封信件。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寄信的行为没有变成例行公事便草草结束。

起初真矢还会每周打开两次邮箱仔细检查，但每一次翻找的结果只会增加她内心深处的失望。就在五月一个雷声嘈杂的晚上，天堂真矢在一场兼有送别剧团演员意味的庆功宴后，决定不再检查居所门口的邮箱。

即便如此，她仍然保持着每月一次、把信箱中邮件（大多是无用的）转移到书房抽屉里的习惯。既然已经知道信件之中没有自己想见到的字迹，她也就不再上心，只是把它们叠好堆放在抽屉底部，再把偶有附赠的一些小物件（大多是拜订阅的报纸之类的服务所赐）拣出来单独处理。真矢在繁忙的事业中几乎无暇顾及这些废纸，但也不想随意丢掉它们，于是就这样把它们集中闲置。

“所有印着字的纸都是值得尊敬的。”老同学星见纯那的话，也与真矢的理念暗合。

西条克洛迪娜的信全部放在了不远处的另一个抽屉里。真矢有时在书房阅览后会打开这个抽屉，用或干燥或潮湿的手指抽出一封，送到鼻尖，尝试嗅着信封上的余香，又在深呼吸后用双手展开信纸，欣赏着挚友的字迹。

这样的余香，仿佛远在巴黎也能闻见。

随着橙花香气的再一次消散，天堂真矢的追忆和列车一同停在了站台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