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电车在城镇间疾驰，在驶入隧道后放慢了脚步。千叶51号国道惯常的景观被一片黑暗所替代，反而显得电车里的灯光格外明亮。倒映在明镜一般的车窗上的，是微笑着确认仪表的天堂真矢。

她在座位上拿起梳子，整理好了前发，再在身后固定好她引以为傲的紫色蝴蝶结，像是准备万全了似的轻轻点了点头，旋即站起，轻盈地转身，向车厢口的行李架处走去。

穿过铁路隧道的阵风次第消歇，skyliner如期停在了它的站台。

门开了，在到站铃声响起之后。天堂真矢的黑皮鞋踏上了站台的地面。她的右手手腕处绑着的白色丝带随着步伐自然地往后飘去，拂过了她身后拉着的行李箱。

天堂真矢庆幸着此行前往伦敦的演出被安排在夏天。虽然作为出发地的东京热气袭人，但目的地却处在着一件单衣也十分舒适的状态，这也让她长途跋涉的负担变得更加轻松。她一路快走，把车票塞进了检票机，侧过身子拉着箱子出了站。

成田机场第一航站楼。

真矢上一次来到这个地方，也是一样地提着行李箱，在人群中勉强探出路来。只不过，那时的箱子上，多出了一些明显不属于她的轻佻的装饰，真矢的旁边，也不只是她独自一人。

它已经过去太久了。久到真矢的梦里都渐渐不再出现这里的场景，久到她已然淡忘了自己那时说过的每一句话，久到抽屉里尘封的合照早已被一套套台本、一封封信件压得无法呼吸。但是——

她会忘记那个吻吗？

真矢这么想着。

陷入同样的场景里，难免会触景生情。

二

和克洛...西条克洛迪娜，姑且算是和平分手，到现在也已经是将近两年前的事了。在长期的分居里，维持适当的关系是一件非常困难且耗费精力的事，为不得已继续的生活着想，更重要的是为两人的事业着想，分手似乎已成定局。虽然是双方各有此意，不过最终还是真矢捅破了这层窗户纸。

“......就是这样，我们分开吧。”在克洛迪娜启程回巴黎的前一天，真矢机器一般地陈述了事实，就好像这是经过商议、不容置疑的结果一样。当然，无需商议，两人心照不宣地默认了它。

数秒沉寂过后，一贯不坦率的克洛迪娜却先开了口。

“我们...我，西条克洛迪娜，和天堂真矢，不再以恋人的身份认识对方。......”几乎是把事实重复了一遍。

真矢没有回应，只是牵过克洛迪娜的右手，用指尖在她的手心上用漂亮的手写体划下——

Am。

在书写前两个字母之后，真矢的手指倏地用力顿了一下，片刻以后，又在最后几个字母处决绝地补充好了这个单词。

Amireux。

“又是你赢了呢，天堂真矢。”克洛迪娜自然意会。她背过身去，可还是掩藏不了真矢视线中她眼角的泪渍，“可是下次，我一定不会输的，如果...”

如果还能有下次的话。

于是就有了第二天的那场吻别。

在真矢协助克洛迪娜办完值机手续以后，在出境海关入口前，她们把行李弃置在地上，就这样拥吻起来。身高相仿的两人闭着眼，双臂都紧紧环绕着对方的腰，贪婪地接收着只属于当下的触感。真矢的舌尖先是触碰了克洛迪娜尚显冰冷的鼻尖，又自然地向下迎合了翘首以盼的另一个舌尖。舌尖在口间交缠着，从鼻腔呼出略显急促的气流也在一旁点缀着。耳畔行人的嘈杂声，对于只专注于眼前人和舌尖触觉的她们来说，逐渐成为无意义的底噪，只使这团火更加猛烈地燃烧着。

当激情逐渐退去，她们还不想松开彼此的怀抱。相反，她们的身体贴得更紧了，紧到心跳仿佛也能透过阻隔同调。真矢的舌尖离开时，克洛迪娜还在紧紧地抱着，脸上的热气早已无法掩盖。真矢的双手扶着克洛迪娜的耳侧，顺着亚麻色秀发抚过，浅吻了她的额头，又将嘴唇先后在她的眼角处留下痕迹。

直到她们重又捡起、接过行李，无声地走向相反的方向。

三

激流石上碎，无奈两离分。

天堂真矢平日不习古文，却对这句诗印象极其深刻。

如今她站在了相同的地方，虽说也要启程，却是去向一个不同的目的地。

真矢再一次坐下，是在候机的休息室里。她半躺在沙发上，双眼朝天花板侧灯的方向呆望着。沙发旁的小桌上摆放着白瓷咖啡杯和一个小盘，盘子里是两块慕斯和一小扇被划开一个缺口的年轮蛋糕，小小的不锈钢叉子在盘边安静地躺着。对于甜点狂的真矢来说，这些自然是甘之如饴，不过英国航司的品味...的确让人有些不敢恭维。糕体本身和奶油都不够细腻，丁香与肉桂的香气也显得有些喧宾夺主。虽说用料算是比较讲究，但无论技艺也好巧思也罢，都是需要好好提升一番的。

这也使真矢意识到，她也已经好久没有留下空闲时间品鉴甜点了。时至今日，她如愿成为了国立剧团里最闪耀的星，也终获机会前往海外巡演——这也使她难以抽出余力去做其它感兴趣的事——不过全力争夺着让自己不断地进步本身，就已经能让她满足。

会有些怀念的情绪在，她想。

毕竟安心享用正统的欧陆甜点这件事，也是远在圣翔时才得以体验的。那时的味道，现在也几乎完全被淡忘。

白瓷杯里的拿铁见底。

四

飞机在平流层上向西北追赶着夕阳，跨过了见证千万年历史的平原、草原和山脉。重重云层之上，刺眼的黄光被机身遮挡，只是在深蓝色幕布的四隅化作一圈光晕。

它仍是在追赶，但太阳终将没入大西洋的彼端。

这样或是徒劳的轮回，也惹得观众们倍觉无聊，沉沉睡去。四周又归于沉寂，只有发动机的噪声为环境铺着底色。

真矢从小憩中醒来。她缓缓睁开眼，抬起手轻轻打开遮光板，凝视着光晕交错的北方天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