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卢瓦尔河以北的深秋总是这样，西风阵阵，终日阴雨。就是这样惯常的西风，安静地穿过塞纳河，穿过奥克的数千座丘陵，以达到边境的蒙布朗峰。和地球另一端的东京相比，巴黎的十一月并不算寒冷。不过，当吹及白山的西风被西伯利亚呼啸而来的东北风取代时，这里的风雪也不会输给北海道。

西条克洛迪娜有时候倒是宁愿朔风就这样刮过来。

克洛迪娜的房间——与其说是房间，不如说是容纳由书本、信件和衣物交叠堆成的干草垛的场所——被第八区的珍珠色天空衬托得更显晦暗。窗外的冷雨轻易地透过了并不严实的窗缝，濡湿着近东风格花纹的地板。

法兰西引以为傲的葡萄，并非浓缩于深红似血的红葡萄酒，而是在满溢着罪的白兰地里。一杯、两杯、三杯...倒卧在地板上，和瘫坐在沙发上的少女一道。

她们的视线都看向了大理石桌上、白瓷餐盘里的小小的杏仁可可马卡龙。栗色反着光的酥脆外壳，裹着深棕色软而凉的内馅，简直是雾月带给全世界的馈赠。

“如果那家伙在的话，应该会把它一口吃掉的吧...”

那家伙。

竞争对手，或者说，宿敌。至少一开始是这样的。她追赶、她挑战、她争夺，她无数次骑着快马扬起剑，又被无数次击倒。

克洛迪娜不知道这段恋情是什么时候开始的。或许是从她第一次听到宿敌讲法语的时候，她羞红的脸颊，正是心里的种子在悄无声息地发芽。克洛迪娜也已记不清她们确认关系的那一天都发生了什么，除了舞台幕布下的——

“就连「和我交往吧」这样的话，都是你先说出口的呢，”克洛迪娜小姐像那时候一样，抿着嘴，做出恼火的表情，“天堂真矢。”明明是她想要先说出这句话。

黄金鸢尾的叶片是圣嘉俾厄尔的长剑，护佑着天堂云间的那颗星——正如她们曾经承诺过的那样——互相支撑着，竞演着，度过了在圣翔的最后一年。这样的时光，甜蜜吗？苦涩吗？马卡龙还没有告诉她答案：在轻咬下一口之前，不会有人清楚个中滋味。

该死的马卡龙，它的配色竟也和那位孤高的天神不谋而合。克洛迪娜小姐慵懒地伸出右手，用拇指和食指轻轻捻起这块绝美的造物。她没有用牙去咬碎栗色的蛋白酥，而是用鼻尖轻轻抵着它，然后伸出舌头舔舐着内馅，浅尝辄止——

只是黑巧克力的味道，却用清新的口感替代了纯可可的油腻。但是克洛迪娜并不想要继续品尝。这样的苦楚，已经足够多了。

这段无法丈量的历史已经成了复合过去时。一直回忆下去的话对谁都不好。除却演出台词，她们没有任何的争执，却达成了某种默契——即将面临分居两地、今生都难以重逢的事实，与其让关系经受时间的冲洗日渐消散，不如——

“...这个负心人。”

提出分手，也是天堂真矢先开的口。

看来，是满盘皆输了呢。

克洛迪娜小姐也曾经想过，如果毕业后的自己没有回巴黎，或者天堂真矢去了其他地方发展...无论哪条时间线，恐怕她们都不能接受。她们的目光都指向着那颗星，既然约定好携手朝向更广阔的舞台，就没有任何理由不去用力站在属于自己的舞台中央。

西格弗里德王子行将错过白天鹅，就是这样无聊的结局。

自上一年夏末、成田机场第一航站楼的吻别以后，她们彼此还偶尔有些书信和短信联系，打电话时却因为时差常常作罢。秋去春来，她收到的消息却越来越少。她每天都会检查信箱，但鲜有能迎合她期望的那件事发生...直到再也没有纸张造访那堆信封的峰顶。

西条克洛迪娜从来不会主动写信给天堂真矢，不只是出于“在平时联络也不想输给别人”的骄傲之心，还有一层原因大概是，每次她回复真矢来信的时候，脸颊的红晕都是一朵图卢兹山间盛放的玫瑰。

即便如此，她还是唯一一次地，主动写了封长信遥寄东京。在落款处，她无比郑重地用新的字体签下了自己练习了上百遍的名字。从这以后，过了半年之久，以至今日。没有回信。

未来也只是一种喃喃自语。克洛迪娜一如既往地在沙发上想着。在火之剧团已经经历了数月时光。她在剧团表现一直非常优异，丝毫不输给在本土接受教育的同事们，她已然成了剧团的中心人物。但她心里非常清楚，这远非最佳状态。在舞台上，她仍然会下意识地喊出远隔数万公里的那个人的名字。

“朔月之夜，群星涌起，御夫座的两颗亮星啊，却消失不见...”

关于那位天神的记忆，最终也只剩下几声叹息。它好像是欲望，却比欲望还要糟糕。或许，流于遗忘会是更好的选择？

没有纸巾来替她擦去眼角的泪水。

沉默的白兰地酒杯倒映着浅亚麻色、美丽而散乱的长发。

少女的心中，依然没有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