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纷飞,将原本深深浅浅的脚印渐渐掩盖。蔚莲紧了紧身上的厚厚的布衾,把自己裹得更加严实。屋里煤正烧得正旺,使冷气微微褪去。
“娘娘,皇上昨晚又宿在揽月阁了。”门口传来翠竹有些忿忿不平的声音,蔚莲手中穿线的动作一顿,道:“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翠竹不情不愿地应了一声,脚步声渐渐走远。抬眼看着眼前突然出现的不速之客十分不雅地从一旁的窗边翻了进来,毫不客气地把披在身上的狐裘挂在一边,还抖了抖身上的雪,蔚莲不由地没好气道:“你就不能哪次从门进来?还有,不要把雪带进来,这里可是好不容易才暖和起来。”
“还不是因为你家那个翠竹丫头看得太严了,对我敌意这么重,又不是我想这样的。”
“那是你自找的,一天到晚让紫韵去干这种无聊的事,刚才的消息又是你让紫韵给翠竹说的吧。”
“这你就错怪我了,虽然开始那几次是我故意的,但最近我可都什么都没说,都是紫韵那丫头自作主张的。更何况陆桢游昨天可没来我那呢,不然我现在也过不来。”
翎月华说着,直接挤过来凑到煤盆前。“哎呀,果然还是这里暖和,外面可冷死了,你倒好,在这里享清福,吃穿用度全都是按照皇后的规格来的还没这么多烦心事。”蔚莲放下了手中的针线叹了口气,这人一来就吵吵嚷嚷的,以往的经验告诉她这时候无论做啥都做不进去还不如就这样闲聊一会,反正她不会呆很久。
犹豫了一下,为了掩人耳目,蔚莲把自己的杯子拿了出来倒了些热茶递给她。翎月华理所当然地接过后小口小口的抿了起来,估计是太烫了吧。
这时的翎月华难得没有喋喋不休,不得不承认,安静时候的翎月华确实是个美人,明眸皓齿,肤如凝脂,螓首蛾眉,领如蝤蛴。人如其名,如月光般柔和引入亲近,却又带着不可亵渎的神圣与让人止步的高傲。也不怪阿桢会为她着迷,就算同为女性的自己,也忍不住被她吸引。明明应视为头等大敌,如今却谈笑风生,虽然与她的主动接近密不可分,但也有自己的默许在其中吧。
“哦对了,莲姐姐,你可知昨夜陆桢游去哪了吗?”终于把身子暖和了,翎月华开始了自己的日常闲聊:“据说他这几个月大多宿在御书房,有时到我这里来,至于其他几个妃子那里几乎都没去过。该不会是借御书房的幌子来偷香吧。”
“他可从来没到我这里来过,他到哪去也是他的自由,我不想管也管不着,你不用借此来揶揄我。”蔚莲接过翎月华还回来的杯子淡淡道。
翎月华也似乎听不出来她语气中冷淡,“诶,明明我看他也忘不掉你,就是放不下面子来面对他当时的误会而造就的结果,哪怕你可能没有多少阳寿了。”
“那你企不是更高兴?可以名正言顺的成为这六宫之主。”蔚莲把杯子放在一旁,瞥了她一眼。
“啊,确实呢。不过看到你们这个样子我也很担心啊,来之前我可是听说你们是有多么伉俪情深,会演变成如今这样子,我就是罪魁祸首吧。抱歉,所以我会尽可能帮助你们重归于好的!”翎月华的口气不像是开玩笑,甚至有些认真。
蔚莲笑了笑,无意识地摸上她的头道:“这只是导火线而已,只能说我们只能共苦不能同甘吧,有缘无份,仅此而已,不用想太多。”此时蔚莲才意识到自己动作似乎有些亲密过头了。人家雏于礼仪叫自己姐姐,自己怎么就真的把她当妹妹了呢。蔚莲心里暗骂一声,能在这后宫中混得风生水起的人,绝不止貌美这么简单,即便她不参与其中,但也绝不是一窍不通的笨蛋。希望她不要想太多因此惹出些麻烦事。
翎月华似乎也北这一举动给吓到了,呆了一会回过神来,假装无事发生般转移话题道:“今天我出来的时候雪已经小些了,估计到晚上就停了。正好今天也是月圆之夜,虽然应该比不上中秋,但配合雪景也别有一番风味,要不要一起出去看看?就我们两人。”
“既然月妃都这样说,那我也只好拖着这残破的身子舍命陪君子去看看这雪中之月了。”蔚莲暗暗松口气,表面上仍得体地回道。
“那好,今夜酉时,御花园见。”翎月华重新披上狐裘,打开窗子检查一番确定没有人看见后爬了上去,顺便扭头露出一个极为灿烂的笑容,让自己的回音在房内久久未散。
夜晚比白天还要冷上几分,天空如被墨染,就连明月,也被厚重的云层所遮掩,只余淡淡的光华映于其上,多添一份色彩。
蔚莲哈了口气,看着它在空中凝成白色水雾消散于空中,犹豫了会,还是踏上前往御花园的路。
独自一人漫步在御花园中,一路上看见的侍卫都面色凝重。蔚莲心里隐隐有了些不好的预感,勉强维持面上的淡定,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脚步。
就在不安感越来越甚时,蔚莲看见一白衣男子静静地立在池边,手中捏着一把折扇,似与景色融为一体。
蔚莲不禁多看了两眼,御花园会来的大多也是后宫之人,被允许自由进出的男性也是屈指可数。而在这其中可没有任何一人有这样的气质或闲情逸致在这普通的深夜里独自赏景。难道是……?
意识到一种可能性,蔚莲放慢脚步向那人走去。离近时才发觉他的目光一直在凝视着眼前已然结冰的水面,却又好像在透过它看向更加深远的东西。
有什么别样的熟悉感慢慢滋长。那人似乎察觉到了脚步声,折扇利落地打开,露出锋利的扇骨,眼中的凌厉毫不掩饰地扑向目标,如同一只蓄势待发的猛虎蠢蠢欲动。
不过在看清来人面目后,折扇被重新收起,之前的锐利也如同幻觉般尽数消失,回归原本温润的模样。“原来是莲小姐,小生失态了。”
脑子里似乎听到清脆的声音,有什么尘封许久的东西被打开后涌入脑内。曾几何时,自己也见过这一幕,碧波的湖畔,抽条的杨柳。而那人脸上微微带笑的脸庞,与如今的景象重合。
蔚莲回神时,翎月华一张笑嘻嘻的脸已经凑到了面前。“喂?莲姐姐,在发什么呆啊?难道说被我出乎意料帅气的一面给看呆了以至于一见倾心?呀,这样我会很不好意思的,比陛下还帅什么的。哼哼,看来少女杀手的名号非我莫属了。”
蔚莲嫌弃地推开她脸,没好气道:“一天到晚没大没小的。在我宫里就算了反正没人告你,在外面还这么胡来是嫌命够长了吗?”“这不是看你半天不理我不得不来点比较有冲击性的东西让你看过来嘛。你看,这效果还挺好的。”
“所以,你特地叫我出来是干什么?如果是单单赏月的话,现在的景象可是让人失望呢。”蔚莲不想和她继续瞎扯,从刚出门到现在的不安感令她心情烦躁,只想赶紧完事后去打探一番那股不安的来源。
翎月华轻笑一声,道:“这么急躁吗莲姐姐,还真是少见呢,明明一向不慌不忙与世无争的样子。”见蔚莲皱了皱眉后,也没有再卖关子,而是打开折扇,遮住自己的半张脸,稍微压低一点声音,让自己显得严肃起来:“那首先我问莲姐姐一个问题,你可知我为何一直缠着你?”
蔚莲微微一愣,自己好像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最开始是进宫时每日必需的请安。后来因为养病的原因就取消了,但翎月华仍旧每日一来。宫里也有着她是觊觎皇后之位才大献殷勤的流言,不过若她是真的对皇后之位有心再怎么也没有必要花这么多精力在自己这个将死之人身上,去讨好阿桢来得更快,更何况后来她每次都是隐藏了自己的行踪,想来也不想有人知晓这些。这些流言也就渐渐散了。
自己开始确实对她颇多微词,时间久后就发现,如果放下成见的话,其实也是一个值得结交之人。等注意到时,就发现他已经呆在自己身边了,水到渠成,如同本来就应该是这个样子了一般。但自己对她为何如此执着于自己的原因却毫不知情,只是心安理得的接受这份在尔虞我诈中难得的真挚感情。
翎月华见蔚莲陷入沉思久久不语,不禁勾起了嘴角,一步一步缩短着两人之间的距离,直到蔚莲面前才完全停下。望着蔚莲有些茫然和警惕的目光,翎月华嘴角的弧度越发张扬,“嘛,其实也没有什么别的原因,因为我......”翎月华凭借着略微高出蔚莲一点的身高凑近蔚莲的耳边,感觉到她已经浑身紧绷却没有退缩意思的身体低声道:“......知道你修为全废了啊,莲姐姐。”
“什......”从暧昧的气氛中却吐露出自己隐藏最深的秘密。不知何时被所知晓,即使身体被厚厚的棉衣所包裹却依旧能感到手脚冰凉,冷汗不经意间流下。翎月华看着蔚莲明明惊慌不已却强装冷静的样子心里叹了口气。
“不用忙着反驳。本来这个至尊之位可轮不到陆桢游那个程咬金的,他身上原本是没有龙气的。但有妖为他强行逆天改命才使他有了今天,但那妖也因触犯天威而受到天谴修为全废吧。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应该就是你吧。啧啧,明明知道妖一旦与人间帝王的距离近到一定范围内会被龙气攻击也要做到这种地步?就算是千年大妖都不一定能保证存活的龙气护体你还想用自己这脆弱不堪的身体硬扛?真是愚不可及。”
“看看你的付出都换来了什么?那人自以为是自己努力的成果而沾沾自喜,真把自己当作天命所归之人。用自己可笑的自尊心随意支配他人,甚至让你落得如今这个下场,这就是你想要的?如果你不帮他,任由他在争斗中落败,直到他生命的最后,你也是他最重要的人,何至于此?”翎月华的眼神中透露着可惜与怜悯,与一些看不懂的情绪。蔚莲沉默,或许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为了报恩而陪伴在他身边,替他实现本永不可能实现的梦想。她天真的相信着曾经的山盟海誓,忍受着足以碾碎身体冲击的力量强颜欢笑。自古人妖不能相恋,更何况是人间最为尊贵的帝王。
“你怎么知道这些的?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你,到底是谁?”蔚莲抬眼,紧紧地盯着翎月华。翎月华无所谓地耸耸肩,露出没有丝毫温度的笑容道:“关于我的事,你一会就知道了。你现在只需要知道,我是来修正命运的人,就行了。”
蔚莲瞳孔一缩,不安感的源头终于找到,然而已经太晚。远处突然出现的冲天火光似乎在印证翎月华的话。蔚莲震惊地看向翎月华,那般美艳的笑容在火光映衬下明明灭灭,令人心头发寒。蔚莲忍不住对她怒吼道:“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阿桢就算不是真命所归也依然可以做个好皇帝,这下好不容易平息下来道战火又会重燃!这就是你所想看到的吗!这就是天道所想看到的吗!”
“是呀,原本不会死这么多人的,只要按天道规定的道路继续下去的话。对天道来说,这一切的生命都是草芥,无论怎样它也不会关心,它只知道自己的威严受到了挑衅,而我,就是它的执法人。”翎月华的声音遥远得似乎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蔚莲神情恍惚,眼中的视界旋转,意识渐渐远去,停留在脑海中最后的印象,就是云层散去后所露出的圆月透露出不同寻常的淡淡血红,以及在背后拖住自己的双手的温热。
“对不起,莲姐姐,在稍微等我一会,一会就好了......”翎月华一个健步支撑住蔚莲的身体,小心地把她放在雪地上,任由那鲜红将自己的双手染上,将她身下的那片雪地侵透。一身戎装的高大男子不知何时出现在此,单膝跪地恭敬道:“月大人。”翎月华轻轻地将蔚莲的双眼合上,站起身时,声音中不带任何感情,似乎比这雪还要冷上三分:“我所能做的就如此了,接下来就看你自己了,北夷的王。令媛的身体没有任何损伤,待会我离开后应当就会恢复了,这段时间的事她不会知晓,也请你守口如瓶,否则......相信你见识过天道的力量了。”“这是当然,恭送大人!”北夷的王打了个寒战,越发恭敬道,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他悄悄抬头环顾四围,只见自己女儿昏倒在雪地中,与雪地上刺眼的那滩血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