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C9 】

“我就这样住在这里……可以吗。”虎彻勇音看了看房间，半天之后小声问，“太给你添麻烦。”

“无妨。”卯之花摇摇头，她背对着虎彻勇音，头也没回，好像这根本不是什么问题。

虎彻勇音忐忑地坐在那。毕竟卯之花给她的感觉好像这一切顺理成章，连讨论的必要都没有。

这好尴尬啊。

尤其是在刚刚她拿刀突袭过之后，卯之花还这般温柔地对待她。再加上先前的事情，几乎不知道要如何面对这种情况。

关系复杂也得有个限度，但在当下她们之间似乎发生什么都是合理的。一起睡觉，甚至立刻开始亲吻是合理。而下一秒其中一个将另一个置于死地，也是合理的。

她们有无数种选择，但虎彻勇音察觉到，卯之花不想选择其中任何一条路。

而就在刚才她也终于明白了——她们的想法是一样的。

如果可以平平静静地将事情结束，为什么非要逼着自己做出选择呢？人活在世上本来就很累了，每个人都在寻找能稳定下来的日子……但在某些时候，为什么要放弃当下的平稳去追求并不确定是否会一帆风顺的未来呢？

当下觉得可以，就好了啊。哪怕只是暂时的，不会持续下去的温暖也好。

虎彻勇音看着卯之花的背影，看着一旁挂着的警服外套，静静想着。

人怎么能确定，当下不是人生中最美满的时刻呢。

换句话说，什么才算是满足？在过去虎彻勇音一直觉得，衣食无忧，有一个合适大小的住处，稳定的生活，这样就足够了。如果再好一点，就是和一个人生活在一起，连生病一类的事情也不用担心，因为两个人在一起可以相互照顾。

所以，现在的情况真的已经足够奢侈。在此刻，她甚至同所爱的人在一起。如果能做到不论之前所发生的，也不想之后要经历的，单论当下，虎彻勇音觉得每一秒都是她人生里不可多得的幸运的时刻。她是那么喜欢那个人的长发，那么喜欢那个身形，眼神，嘴唇，甚至说话时悦耳的语调……

世界要是简单一些该多好，她突然想着。

世界再简单一点，人就不会那么累了，那些美好的东西或许也可以永驻。

“……卯之花警官…”虎彻勇音轻声唤了对方的名字。

“嗯？”卯之花在准备药，很无奈地，那是她们两人当下都很需要的东西。

“有没有什么可以帮忙？”虎彻勇音声音很小，看卯之花在那里准备东西，而她就在这坐着……总觉得奇怪。

“没有。”卯之花微笑之后简洁地回答，“你好好休息就好了。”说完这句话，她回过身，在不自觉间笑容隐去了许多。

“……那个…嗯…我现在觉得状态很好，没有任何不舒服的地方。”虎彻勇音脸上写着纠结，她不是很习惯这样被照顾。尤其是在当下，在卯之花的状态也没有完全恢复的情况下，“所以我…很希望能帮上点什么。”

卯之花终于停下了动作，她回过头，墨色的眼眸中写着许多深意。

看得出来，虎彻勇音的状态较比之前强了很多。尽管之前经历了那些事情，但毕竟都还年轻，一次舒适的睡眠就能缓解许多了。

当然，她也是同样。她将水杯放到一旁，刚刚隐去的一丝笑意再次在她的眼中泛起了，惊艳如阳光下湖面泛起的闪着光彩的涟漪。

“这么不想休息？”她将水杯递给虎彻勇音。

“不，我只是……”虎彻勇音说了一半停住，后半句好像无论如何都说不出来——我只是希望你也能休息。

“不过，似乎也真的有一件事要拜托你。”卯之花看着虎彻勇音将药吞下。

“什么？”虎彻勇音抬头。

“不要叫我‘警官’。”卯之花的眼神依旧温暖，但已经不是开玩笑的语气，“你知道，我并不合格。”她的声音很轻，甚至还带着笑意，但这是个严肃的话题。

那严肃的部分被虎彻勇音捕捉到了。

银发的人沉默了片刻。

“那我该叫你什么？”没有正面的回答，甚至没有就那其中沉重的部分探讨下去，虎彻勇音只是这样问。

“可以单叫姓，”这个问题并不是很重要，卯之花想着，毕竟，她们的相处一共也不会有几天，“也可以直接叫名。”

说出这个答案之后，卯之花移开了目光，不再与虎彻勇音对视。她看了看窗外的大雾。

伦敦总是如此，在大雾中，人容易迷路。

人活一生，能亲密地互相唤名的人不多。如果能选的话，卯之花希望虎彻勇音占有这样一个位置，哪怕时间所剩无几，离别近在眼前。

但只要那人唤过，一次也好。原谅她，只有一秒也好。

虎彻勇音露出了片刻惊讶的表情。

“直接叫名……”她喃喃重复了一遍，对此感到紧张。那音节在口中含着，却无论如何也不敢将其道出。

卯之花看着虎彻勇音震惊的样子，许久许久，一丝失望从心底蔓延，而从那灰黑色的失望中，一个温和的笑容绽放开来。

“‘卯之花。’”她轻声开口，道了自己的姓。“直接这样叫就好了。”

以为虎彻勇音对这个提议感到为难，为了化解气氛，亲口给出了与所期盼的情况相反的建议。卯之花笑容沉静柔和，看不出一丝失望。

虎彻勇音侧过头，看着那笑容，一时竟有些难过了。半开着口欲言又止数次。

她不是不想唤那个名字，只是……唤了所爱之人的名字之后，她又能做些什么呢？她只是……突然得到了许可，有些不知所措。

气氛愈发尴尬了，在那片尴尬中，虎彻勇音将目光从卯之花的身上移开。

盯着脚下的地毯打量，像其中蕴藏着什么真理。实际上，她只是不希望她的纠结与难过被卯之花察觉。

最终，虎彻勇音小幅度地点了点头。

“嗯。”不知道这时候说些什么比较好，于是就用了最简单的方式回应。

一阵尴尬之后，卯之花借着一本书转移了话题，短暂的尴尬散去，她们就着那本书讨论了起来。

都不希望继续那个话题下去，所以一切转换的非常自然，两人心照不宣地避过了那些敏感的东西。

“就是这样，我一直对那个观点感到…难以理解。”气氛完全变了，虎彻勇音的表情透着藏不住的欣喜，这真是意外，她和卯之花都接触过这些冷门的作品。

“如果你需要，我可以给你拿来。”卯之花说，“我收藏了一本。”

“什么？”虎彻勇音不敢相信她听到的，“真的吗…？我当然愿意……之前只是偶然看到，很多地方甚至都记不太清了。”

“我也是刚好有机会。”卯之花微笑回身拿了那本书之后递出。

虎彻勇音起身之后双手接过，她的手因激动而发抖。

卯之花看了对方这种反应，不禁轻笑。这本书她拿来时还觉得作用不是很大，思想有些偏激，不值得许多人重金寻找。如今看来，还真是……

看着银发的人兴致勃勃地在那里翻书，英气的面容写满了惊喜，不称职的警官眼里笑意也愈发柔和。

如今看来，还真是物超所值。

“我果然没记错，这个人很偏激。”虎彻勇音看了半天之后终于开口了，“但是他偏激的很有趣，大概是知道有人会看不太惯所以用玩笑的方式淡化许多。”

“有人说这本书应该作为永恒经典传下去。”卯之花没有否认虎彻勇音的话，她以玩笑形式说出了过去听过的一个说法。

“朋友？”虎彻勇音顿了顿。

“在其他地方偶然遇到的一个人，这本书就是在他帮助下拿到的。”卯之花轻声说，“你是第二个我遇到的看这本书的人。”

“如果有人那么说，要多加提防。”虎彻勇音笑了笑之后说，“这里面不全部是正面的思想。”

“只是一面之缘，那之后我就再也没见过那个人了。”卯之花摇摇头之后说。

“那还好。”虎彻勇音点头，视线落回书上之后又突然觉得哪里奇怪，她对卯之花是如何遇到那个人好奇起来，毕竟走在街上恐怕没人会突然跑上来宣传一本冷门的书籍。说是朋友但之后又没有见过面。

“怎么了？”卯之花的观察力是一等一的，她很快就注意到了虎彻勇音向她投来的疑惑的眼神。

“那个……咳。”虎彻勇音也注意到她眼神太明显了，尴尬地咳嗽一声之后收回目光，匆忙地换了个坐姿试图掩饰。

后果就是，本来只是一个眼神有些可疑，结果现在已经明显得不用多说了。

“嗯？”如果在任务中也是这样，那人的身份不知道要穿帮多少次了，卯之花饶有兴趣地假设。

“就是很好奇…卯之花小姐…”在要提到名字的时候虎彻勇音顿了顿，不管怎么说叫对方的姓果然有些别扭，“嗯…是在旅行中遇见的那个人吗？……方便问吗？”她弱弱地补充一句。

卯之花侧头，眼神好像能看透一切，虎彻勇音下意识往回缩了缩。

这问题问的很有趣，卯之花想着。果然是侦探，对于一些细节的敏感度远远超出常人。

所以，这种局势下要怎么回答呢？对方的想法已经很直接了。

“你在想什么？”片刻后，卯之花微笑着回问。她毫不回避地对上对方探寻的眼神。

而在这直接的接触里，虎彻勇音有些发晕并且拿不准。

“……没、没有…”虎彻勇音犯错一般移开了目光，“没想什么…”她的声音一听便是心虚。

“那怎么突然问起这些？”见对方这种反应，卯之花的心里更加清楚了，她对这个问题很好奇似的问。

“只是好奇…”虎彻勇音别回头。

怀疑的人竟然比被怀疑的对象还心虚。

卯之花饶有兴致地打量了虎彻勇音半天，最后摇摇头。

“是在旅行中见到的。”她轻声说，“之后没再去过那个地方，距离太远，也没有再联系。”

“……这样啊。”虎彻勇音点点头。

虎彻勇音没敢继续问下去，卯之花便也没一直揪着。

转移话题，重新就着那本书闲聊许久，天色渐渐地暗了下去。

外面的大雾依旧厚重，这使天黑的过程不那么明显。

过了很久，两人同时抬头看向窗外一片黑暗。

“身体感觉还好吗？”收回目光，卯之花关切看着虎彻勇音问。

“还好。”虎彻勇音点点头。到了晚上，身体重新热起来，那种力不从心的感觉再次出现了，不过至少在当下她还是觉得没有问题的。

“看你好像没什么精神。”卯之花说。

可能虎彻勇音自己没觉得，但这种变化很明显，卯之花注意到对方回话的间隔越来越长了，在很多时候还露出疲惫的表情。

“是觉得有点累了。”虎彻勇音也不隐瞒。

“可能是又发烧了。”卯之花说，“介意我试一下温度吗？”

“试一下温度？”虎彻勇音顿了顿之后微笑，“当然不。”

于是卯之花起身将掌心放到对方的额头，虎彻勇音也很配合地仰头。

卯之花感受了一下温度，一垂眼刚好就看到虎彻勇音乖乖地坐着，睁大眼睛看她。这种温柔乖巧的姿态让她怔了一下，有一瞬间她突然想摸摸这人的银发，好像此刻在她身前的是只小小动物。

虎彻勇音发现卯之花停下动作，脸上泛起疑惑。

“这么高的温度自己也没有感受到？”卯之花回过神，她无尽放轻了语气之后说。字句里浅浅一丝责怨是对对方没有及时说明情况的温柔的关心。

“还好吧。”虎彻勇音顿了一下。她的温度很高吗？

“你最好早些休息。”卯之花摇摇头，对这个人时而心细时而却又连自己发烧都不知道的人感到无奈，“日常用品已经帮你准备好，早点收拾之后躺下吧。”

“嗯，是……”虎彻勇音点点头起身，这时候她发现沙发上的毛毯没了。反应半天之后疑惑地看向卯之花，“那个……”她犹犹豫豫地开口。

“嗯？”卯之花抬眼。

“我…今晚…不是睡沙发吗…？”她小心翼翼地说，“所以…毛毯……？”

卯之花被弄得一愣，片刻之后才微笑摇摇头。

“你当然是睡床。”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