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四十九
“咿呀,想到要长途跋涉那么久……啊,让我留在这里吧!”现在的位置已经看不见雷舞送行的大队了,疾风大大地伸了个懒腰,舒服地窝进了琳芙斯怀里。
琳芙斯明白这不过是少女的小小抱怨,抚了抚对方的软发却不接话。
“说起来啊,居然这么快就能回去了呢,那帮家伙原来是这么好打发的么?”眯着眼,疾风冷不丁地开口,琳芙斯却很快反应过来少女在指什么。
“恩,的确和往常有些不同,不仅没有对设置站点的问题多做纠缠,还在谈判中连连让步,似乎希望我们早日归去。而且,从头到尾,他们的女王只匆匆接待了我们一次,瞧着身体也没有多少不好的样子,这里有点可疑。”琳芙斯稍微理了下思路便有条不紊地开了口,疾风也终于舍得直起了身子,她的脸上带着沉思,小小皱起的眉为这早熟的表情添了几许可爱稚气之感,琳芙斯静静地看着自己的小主人,心里有一瞬间的恍惚。
“他们之前送出去一个公主,现在另一个又病了,怕是,蠢蠢欲动了吧。”琳芙斯回过神时,疾风清润动听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过了好一会才脑中组成它们原有的意思,于是轻轻点了点头才道,“这并非不可能之事,只是我们来访之前都有通气,若真是如此不知他们为何选在这种时机。”
“被野心遮了眼呗。”疾风无所谓地耸了耸肩,眼珠一转又似乎想起了什么,“说起来,在最后要走的时候,真是发现了一个危险分子呢。”
“哦?”听疾风这么说,琳芙斯也被勾起了好奇心,不自觉得更加靠近了疾风。
“就是那位……”
马蹄声中,夜天城的来客踏上归程,车轮碾过,留下一条浅浅的痕迹。
逐羽王城内。
“殿下,三王女殿下她说、说——”一个仆从打扮的人站在二王子平维仁面前,支支吾吾的一副为难的样子,平维仁叹了口气挥了挥手示意他不必再说。
“不会来了呢,讨厌我了吧?雅子,一定是讨厌我了。可惜了我这特意为她准备的东西,却是无福为她所用了……”平维仁走到窗边,院落中有一棵长势喜人的枣树,上面挂满了青涩的果实,他露出怀念的笑自言自语道,“都这么久了,到底该怎么做才好呢?原谅我吧……为什么不能是我?”
平维仁本就因为长期卧病而显得瘦弱,肤色又是那种病态般的苍白,此刻说出这么一番话后倒是颇有些我见犹怜之意,旁边的仆从虽然觉得这个时候打扰自家殿下很是罪过,但想到还有十分重要的事,于是壮着胆子开口了:“殿下,还有一件事,那位大人似乎已经急了……”平维仁冷冷地看向他,他咽了口口水还是继续道,“您、您难道不担心吗?”
平维仁看了他一会,又弯起眼睛笑了起来,只不过这次是没什么感情的笑容:“本殿下有什么需要担心的事吗,枣?”
丹下枣,是平维仁给这名最宠信的心腹赐的名。
“王军,形势一片大好,已将叛军逼得节节败退。高町将军用兵如神,果有其父之风。”饶是丹下枣平素机灵,此刻也摸不清主子的意思,只得按着最普通的说法先回过去。
听了丹下的话,平维仁的眼神更深了,他扯了扯嘴角,视线转移间又落到了院中那棵枣树之上。
“呵,果有其父之风,真是太好了呢。”
就像丹下枣说的,王军形势一片大好。托那张地图的福,对方的主场优势也几乎丧失殆尽,菜乃叶仗着兵力优势一路碾压,短短几个月便以破竹之势攻至游月城下,而对方似乎也怕重蹈佐佐木纯生的覆辙,藤原赖长手下另外两名大将——武田玄和上杉信不敢和王军硬杠,被逼的寸寸后退,现在已退守望城和兴城,与游月城成守望相助之势。
外面星斗满天,而王军的营盘之中灯火通明,巡逻小队的步伐声与木柴不时爆出的轻微“噼啪”声交织,单调却又规律,似形成了看不见的屏障,那寒凉的夜风也不敢轻犯。
而菜乃叶还未安歇,此刻他正坐在案边,就着跳跃不定的烛火专注地看着什么。
“大人,我们捉到了,不是,遇见了一个徘徊在附近的人。”帐门突然被掀开,前来汇报的巡逻兵刻意压低了声音,口气还有些古怪,而且捉住了人却直接报到他这里来也是不太符合流程的,不过菜乃叶的心思没在这里,只挥了挥手示意把人押下去。
“呃,大人,那个……”没想到那个巡逻兵依然磨磨蹭蹭地没有走,菜乃叶终于抬起头来不解地望向他。
见引起了菜乃叶的注意,那人对他暧昧一笑后道:“大人您还是,亲自看了才好。”然后将一个人推了进来便一溜烟跑远了。
但此刻,菜乃叶已然顾不上那巡逻兵无礼的行为了。
章五十
“菜乃叶……”那厢被狼狈推进来的人还来不及说什么,便被打断了。
“你怎么会在这里!”明明是,非常喜悦的,看见这个人,明明是非常喜悦的,但出口的话却非常冲,“你可知这样非常危险!”
眼见着那人原本微笑的脸一点点暗下去,菜乃叶心中大为懊悔,只是有些事,却是不得不说的。
“抱歉,艾丽西亚,我不是……只是……”小小的将军皱了眉,小心斟酌着用词,“这样是非常危险的,如果没有认出你,把你当成奸细抓起来的话,一般只会有一纸结果送到我这里来,而且还会有更糟糕的状况……”
说到这里,菜乃叶似是有些难以启齿,而艾丽西亚也很快反应过来——这里可是军营,送上门来的女人能有什么好下场?
而且艾丽西亚也知道菜乃叶有些话还没说,关于她这个身份。若抓到她的人是异常仇视瞬虹的人,即便认出了她,怕也是难免灾祸,事后来个一推四五六咬定她形迹可疑,倒霉的还是她这个异国人。
想清楚了其中关窍,艾丽西亚也不由一阵后怕,原只是一时冲动没想那么多,现在看来她的运气实在是不错。
“对不起。”艾丽西亚低了头道歉,带了些讷讷,“对不起,我只是想偷偷来见你一面,我没有想到那么多,对不起……”艾丽西亚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再次低低地开了口,“不过其实,唔,我其实还有另外的……”
这次的话还是没有说完,她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借着烛光她能看见那人小巧薄红的耳,亦能感受到那人如擂鼓般的心跳,她微微睁大眼,有些不知所措,更有如浪潮般侵袭而来的,欢喜。
那金发少女低了眉眼诉说着自己的歉意,却在无意识间说出了那样动人的话。
她说,只是想见自己一面。
不提从王城到此的路途艰险,单是这罔顾危险,夜闯军营,却只是为了见自己一面的事实,便能让人的灵魂都发出喜悦兴奋的呼喊。明明,面前之人也有十分尊贵的身份,他不会说,但他也不曾忘。
面前的人,原是天之骄女。
怎么会,如此欢喜……
此刻,我们的将军大人不得不承认,语言真的有不可忽视的力量,而被那力量蛊惑了的他,也顺着自己的心意抱住了眼前的人。
冲动么?也许;不安么?有点;后悔么?绝不。
“抱歉,可是,很高兴……”菜乃叶原本就有些喑哑的嗓音染了夜的沉,却更鲜明地显出了他的情绪,让艾丽西亚也忍不住跟着弯了嘴角,然后才后知后觉地问道,“……高兴、什么?”
艾丽西亚听见那人在耳旁长长吐了口气,那温软的怀抱便在下一刻松开了,心里正莫名地有些失落,却对上了菜乃叶的眼睛。
没敢对任何人说,甚至她自己也一直说服自己,否认她喜欢那双眼睛的事实,因为和掩藏了真实的自己不同,那双苍蓝色眼眸总是那么清澈闪耀。
而现在,那透彻干净纯粹决然的眼眸望着自己,艾丽西亚感觉自己的心儿如飘浮在云端那般,酸胀柔软的感觉漫溢开来,脑袋有些晕晕的,突然就生出一股冲动,好想就这样对他说,说出自己的一切!
“大概是,我也非常非常……”说道这,菜乃叶仿佛才知道不好意思般,面上烧红起来,声音也低了下去,“非常想见你,唔,不是大概,我想你,想见你。”
这简单直白、甚至算不上情话的话语让初识情滋味的艾丽西亚浑身发颤,仿佛眼前飞舞着无数的金黄羽毛,脸上的红潮蔓延至心底,却诡异地抚平了那冲动。
是的,他在想她。
可他在想的“她”,又不是她……
上一瞬的心情让艾丽西亚的背后冒出了冷汗,下意识地别开了视线,幸好菜乃叶只认为她是害羞了,反而在心底暗怪自己太过失礼。
“……可是我这次来,并不只是为了见你哦。”悄悄吸了口气,艾丽西亚尽量让出口的话不泄露太多的情绪,“还记得你说过什么吗?”
“恩?”菜乃叶歪头想了想,仿佛想到了什么,目光闪烁起来,犹豫了一下才不太确定地道,“可是、共舞之事?”
艾丽西亚观察着菜乃叶的表情,心里觉得这样的将军大人十分有趣,面上却是端着表情沉默又肯定地点了点头。
“呃,那个,唔……”菜乃叶眉头都纠结到一起了,他倒不是没办法实现诺言,逐羽能立图腾的只有两位,一位自然是那高高在上的王,另一位嘛,恰好是他这将来的异姓王。
只是在军中如此胡闹,怕是不妥,再给旁人知道是为了谁,到那个时候,哼哼。
不过,说到图腾的话……
菜乃叶的脑中突然升起一个大胆的主意,原只是个闪念而已,可菜乃叶仔细一琢磨,越想越觉得可行,眼睛都发亮了,他一把拉住艾丽西亚的手一跌声地道:“我有一个好主意,我有一个好主意!”
言毕,也不待艾丽西亚有所反应,他兴冲冲地将人拉到案边坐下,将一纸书信推到艾丽西亚面前示意她看。
艾丽西亚愣了愣,见菜乃叶瞬也不瞬地看着她又红了脸,掩饰般拿起了信读起来,原本是有些漫不经心的,但是越看面上便越显出惊讶,神色也严肃起来。
没有落款呢,可看写信人字里行间的意思……
艾丽西亚抬起头,正对上菜乃叶笑吟吟的神情,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菜乃叶,这个东西……”艾丽西亚放下那信纸,手指沿着边缘划过将纸按得更加平整,尽量用轻松的语气说道,“不能给我看的吧?”
“呃!”这个时候才想起来这信可算得上军机要密了,菜乃叶脸上的笑瞬间凝固,他有些心虚地侧过头盯着那信纸,眼珠转了几转便道,“不、不要在意那么多啦,对了,对了对了对了,我刚才有了一个好主意,我跟你说啊……”
夜风在帐外肆虐着,偶有整齐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再渐渐远去,而帐内的两人丝毫不受影响,言笑晏晏,气氛正好。
章五十一
次日,王军内例行的作战会议上,菜乃叶宣布要在军内举行祭天仪式,引起各个副将和军官的无数争议。
“……所以,就是想着祭天日期将近,将士们无法归家,而本将军又恰好有立图腾的权利,正所谓……”菜乃叶话还没说完便被“砰”的一声巨响打断了。
“你在说什么,现在哪有空搞这种乱七八糟的事情,一鼓作气拿下游月才是正理!”初闻这个消息时鹰司达整个人都跳了起来,反应过来时他已经拍着桌子对菜乃叶这样吼道,连敬语都没有用。
“鹰司达!”酒井义忍不住出声喝道,但他叫了对方的名字后也不知要说些什么了,因为他本人也不赞同菜乃叶的做法。
“怎么能说神圣的祭天仪式是乱七八糟的事呢,鹰司达,注意你的言辞!”一个辈分较大的副将开了口,而认为不该在此刻做这种“无聊之事”的军官们虽然有所收敛,但还是坚持着自己的观点,毫不退让。
“将军大人,这么做虽然是体恤下情,但是,但是这个……”其中一个斟酌着用词,“但是”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只是一个劲地摇着头。
场面有些吵,但基本上都不同意在军内举行祭天仪式,甚至一部分人的眼中明晃晃地透出“荒谬”两字。他们下面说了一大通却迟迟不见菜乃叶表态,便也渐渐安静下来,眼巴巴地看着这位小将军大人,心里祈祷着这位小将军可不要真的抽风,毕竟他坚持的话,就算再怎么不合理他们都得领命。
菜乃叶巡视了一圈众人的表情,微微勾起了嘴角。
“其实这次的祭天仪式,也有一些另外的想法在里面。现在我便说出来,大家好一起参详参详。”
“大家应该还记得,上一年,藤原赖长称病,未能到场祭天仪式。”菜乃叶只说了这一句,故意不说下去了,但是他这里又提到祭天之事显然引起了其他人的思考。
这里就不得不提到祭天的事了,各部族的大首领来到王城,在王的带领下举行祭天仪式后则会将火种带回自己部族,再和自己的族人举行瞻天仪式。这么做寓意着龙神恩泽四方,而人民则向圣火许下心愿,保佑自己一年平安顺遂。
所以各部族首领即便真的无法到场,也会派人前来。毕竟,若是哪一年无法瞻仰圣火祈求龙神的保佑,子民们的内心也一定会有不安吧?
“将军大人,难道又是动摇军心的法子么?可是……”酒井义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旁边的鹰司达也反应过来,很快接口道,“咱们这里竖个图腾就能让那些家伙动摇么?这次可是藤原赖长坐镇,没这么便宜的事吧。”
“当然,如果只是这样的话我也不会提出祭天之事了。”菜乃叶笑得有些狡黠,从怀中摸出一张信纸,“不过,还是先请大家看一下这个吧。”
“这、这……”
大多数人看过那信纸后都是一副惊讶的表情,少数甚至叫出了声,信纸轮了一圈又回到了菜乃叶手上,再次巡视了众人的神情,他的嘴角勾起自信满满的笑容:“诸位,觉得如何呢?”
众人不约而同陷入了沉默,良久才有一名副将站起身,拱手恭敬地道:“将军大人,这个,可靠么?”
“大概有八成的把握,不过……”说到这里,菜乃叶缓缓站了起来,“不可靠也不要紧,这不过是想尽量减少伤亡而已,据探子来报,瞬虹方面并无任何动作,我们有的是时间耗。不成的话,就在祭天当夜拔下望城,那有一条路可助我们直取游月。也算我们,献给龙神大人的祭品了。”
少年人意气风发,侃侃而谈,让那些副将与军官们都露出欣赏善意的眼神,他们一个个站起来低头行礼,声音恭谨铿锵有力:“得令!”
“父亲大人,王军怕是不日便要攻城了,游月城纵使能靠着地理优势拖着几天,到底不是长久之计,还望父亲大人早作打算。”
藤原光的声音已不似几日前的激动,甚至可以说是十分平静,只是这平静之下却能听出一种深深的疲惫之感。
对阵王军抽去了太多精力?对糟糕现状的绝望?还是……对固执老父的失望?
“什么,已经,已经,可恶……那边,对,那边的消息呢?被王军封锁了消息吗,哼,该死的!”藤原赖长也不再是几月前那副气定神闲的样子,他就像个普通的老人那般絮絮叨叨地说着,藤原光有些难以忍受地闭了闭眼,再次开口时声音还是那么得平静,带着某种决断般的冷意,“不管您说的那个人是何理由,最重要的是现在,现在即便他能如约而至也不能解燃眉之急,父亲大人还是早做准备吧。”
“哎,你说的没错,那些人想要打倒我……没关系,我还留了一手,这次、这次,唉,该死的!算了,不要紧,我还有机会的。”藤原赖长的目光阴沉下去,只是他的心中还存着疑惑,只是那疑惑连着他心中最深的秘密,他无法向任何人说出口。
“就按你说的,早做准备吧。”
藤原光低头应下,躬身行礼后便离去了。
在义子走后,藤原赖长放任自己斜靠在椅背上,喃喃自语道:“明明是完美无缺的,时机都是最好的,为什么,变成了如今的局面呢?”
明明,如此信任着那个人,而那个人也正该给予同等的回报,甚至、更多。
毕竟那个人是……
藤原赖长烦躁地将案上的卷宗扫落在地,闭上眼沉默良久才压住满心的怀疑与狠戾,他的口中蓦然发出苍老干涩的笑声。
“没错,他不会背叛我的,他不该,他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