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botasiki 于 2014-6-6 11:28 编辑
06
本来,圆应该是会被那片火光钳住一晚上的,焰递给她装着烈酒的酒瓶时候,可以的话圆一点都不想接过。但没有理由不接。
焰嘴上说着没事,但任凭谁都能看出那状况其实很糟,脸苍白得近乎无血色,额头细密的一层汗水黏住已经油成一绺一绺的黑发。
她不想过多关照她——神要圆作为使者去救赎这个人,虽然那天晚上时候不知被什么情绪激励得信心满满,但第二天清醒后果然心理上还是会动摇。
冷血且没有信仰。对于焚尸这样残暴的行为这个人的内心丝毫没有触动,圆并不想将酒液倒在这间屋子里去成为她的共犯,不过即使圆什么都不做,她绝对也会站起来自行去完成。
在这个人面前,圆是很无力的。一切行动都在她安排下完成,被她所保护……虽然如此,但至少,圆还不想被她看不起。
人死不能复生,努力放正心态后,圆告诉自己现在这位妇人的灵魂已经升天,她也好好做过弥撒,希望她在天国能够安息。
……只是倾倒酒液时自己的手依旧不住地颤抖罢了。
然后,任凭圆怎么预计都不会想到之后会发生这种事情,自己也不想的——但那个莫名其妙的告白和更加莫名其妙的吻,对于她的冲击力竟然比亲手参与焚尸还要强烈。
这给她的感觉简直就像置身于屠宰场一样地方的时候,突然跳进来一个小丑,掰着自己的脑袋硬要她在这种地方看滑稽表演。
屠宰场和小丑。
漫天的火光和完全不知所以然的吻。
被这两件事情来来回回困扰了一晚上的圆,现在她感到神经衰弱。
“……”
——以至于就算睁开眼她也不太想爬起来坐正。
那个人……焰,已经起来了,圆根本跟不上这家伙的步调,明明昨晚还烧到整个人摸上去都像煮透的虾,今天竟然已经如此生龙活虎了。
在嚼什么呢。
圆冷冷地看着她抓着几片叶子放进嘴里咀嚼。
“…你醒啦。”
不得不说这人真的敏锐得恐怖…明明待在暗处的圆什么声音都没发出来,只是睁开眼看了她,她竟然就已经知道她醒了。
圆看着她一步步走近过来。很旧,还溅上脏兮兮泥点的皮靴在面前站定,她蹲下来,递过两片夹着冷咸肉的面包,和一碗水。
“吃掉。”
圆现在心情糟糕,不想搭理她这种命令式的问话。
……其实也不是不知道她在这种必须项目上,几乎就没有什么可以二选一的选项。
鱼的那次是因为生的,吃的时候会犹豫。面包和咸肉都已经是熟食,肚子也饿,没有不吃的理由。
比起残暴来说……这人的脑子根本就只是简单过头吧……
圆又不自觉想到昨晚的事。倘若说她对于“爱”这件事在理解上有着极大的偏差,那那个吻是怎么回事……
……而且我们两个都是女孩子啊。
——圆已经完全被自己搞昏了。
“你在嚼什么?”
最后圆还是认命一般慢慢吞吞地坐起来——若是给她面包的这人温柔一些自己大概还会好受一点,但这家伙掰开圆的手把面包往她掌心一塞,就又坐得远远的了。
“……”
焰正用小刀子一下一下割着绷带想把它解开来,听到圆向她问话,抬起头。
“…古柯叶。”
“哦…”
圆知道这个,有镇痛功效,味道并不好,很苦。
想想她面无表情地咀嚼也不奇怪,这人的味觉可能是失灵的。
…话说回来…这么冷的天气还有古柯树还会有叶子吗?
圆一面嚼着干巴巴的面包,喝着水,一面看她拿小刀子一挑…一挑…一挑…
……
脸上还是一如既往地没表情,但总感觉她好像有点心神不宁。
坐了一会圆看不下去那么磨磨蹭蹭的动作了,不如说一向干脆利落的她突然这个样子让圆感到很别扭,把面包一口气塞进嘴里和了口冰水咽下,圆掸掉身上的碎屑走到她身边。
“我来吧。”
她看看她,把刀子递过来。
一只手肯定是不方便的,两只手上阵的圆三两下就把绷带解开,而后一股接近肉类腐烂的气味漫出来。
…毫无疑问是感染,之前圆都没怎么注意,或者说不想去关注……但现在看到了果然还是没法坐视不理。真是的…为什么对她就总是会起恻隐之心呢。
冬天还好一些,夏季估计就很糟了。
“张嘴。”,圆对她说。
“?…”
圆看她愣了愣,然后乖乖地把嘴张开。
焰的牙很白,两颗尖尖虎牙突出于牙弓之外,怎么说呢…和她这个人联系在一块,有些让人想到豹子之类的矫捷的猫科动物。
咳…
“好了,闭上吧。”圆推了下她的下颌让她闭嘴。
感染破伤风通常最先受影响的是咀嚼肌,会出现张口困难的情况——她能好好张嘴就说明还没有大问题——以前在修道院时候收治过破伤风病人,跟着学习的圆还是知道一些的。
拿来烈酒倒了一些清洗,圆查看着断肢处的感染状况。
“除了发烧外,有没有肢体痉挛的状况?”,虽然第一步已经确认,保险起见还是再问一下。
“没有。”
“好。”
…有地方化脓了,表面的坏死组织最好也得切掉……但现在连工具也没有。啧…
圆咂了咂嘴。
最好是晾着,不过天气太冷了,而且骑马的话披风的布料也不时会擦到,暂时还是先绑起来吧。
拿着从那间屋子里像强盗一样搜刮来的干净绷带给她包扎,圆的心里感到有些微妙。
吃的食物也是……
应该是有更妥善的处理方法,但就算是那样还是过于残酷了。
“喂…”“那个…”
几乎是同时的,圆和焰一块开口,而后立刻都很尴尬地停顿下来。
“你先说吧。”,圆叹口气。
“……你…在生气吗?”
“没有。”
“真的?”
“为什么认为我在生气?”
“…我觉得你有在生气。”
……这人讲话的方式真是很不中听。
“你觉得这个“觉得”到底是谁害的啊……”
“…?”
“算了。”
“…那到你问了。”
被她这么一搅,圆都差点忘了刚才想问什么了。
“我说…你以前一直都是过着这种生活吗,为了拿到什么就随随便便地杀人。”
“你是指那个妇人的事吗。”
“嗯,还有别的。”
“我想是的。我不认识他们,他们对我来说不重要。”
相当直白的回答,也预料到她会这么说,但还是让人听了不舒服。
圆微微皱眉。
“但我觉得你很重要。”
呯咚。
听到她下一句话时圆感觉自己的心跳,稍微漏了一拍。
怎、怎么搞得……
原本是想和她再多谈论些别的,譬如说教诲一下她要她不要那么冷血,怎么才说了没几句就把自己也套进去了。
“今天还要赶路的吧?你手臂这个太严重了,得找个地方好好处理一下。”
圆随便找了个借口结束谈话,好在这家伙脑子也很直,什么都没来怀疑。
…怀疑。
怀疑什么呢。
圆摇摇头,把开始困惑自己的思绪抛出脑海。
焰挑的都是一些小道,也是,走大路的话很容易被发觉不对劲吧。
完全不熟悉的道路。圆去过几次王城,每次都是坐在比这个颠簸的要命的货运马车要好上百倍的马车里,那是教会专用的车辆,走的路也与这边完全相反。
焰一只手也不是很好操控马匹,而且现在稍微不是那么紧张,前行的速度比起前几天疲于奔命时候缓和了许多,圆可以有闲暇看看四周的风景。
……嘛,其实也没什么可看的,冬天是万物萧条的时节。
不过还是觉得,自己以前所待的世界可能真是太小了,以为自己所见的美好就是世界的美好,像井底之蛙一样。
“焰。”
“嗯?”
“你去过很多地方?”
“大概吧。”
“能给我讲讲故事吗?”
“…………”
她没答话。蒙着脑袋的斗篷随着马匹前进一颠一颠,圆想绕到正面去看的话,她的表情应该是为难吧,或者,什么表情都没有。
“我开玩笑的。”
“…抱歉。”
“没事。”
也是……要这么死板又一根筋的人讲故事本来也就太困难了。
第二处找到可以歇脚的地方,是一处位于森林分界处的木屋,有栅栏围起的院子,主屋边有一处柴房,劈柴用的斧子嵌在木桩上,边上的铁桶里还盛着水。
是有人居住的屋子,可能是樵夫住的吧。
由这个一点常识都没有的白痴去交涉绝对只会乱上加乱,虽说没有经验,但圆还是决定自己去交涉也比她去要好。
敲开门,给圆开门的是一位面容和善的老妇人,圆暗自松了口气。
身后不远处那道像箭矢一样的目光盯着这里……这名老妇人不要觉察到就好。
可能是因为通缉的消息没有传到那么偏壤的地区,老妇人并没有认出这两位是现在到处都在追捕的通缉犯。
圆谎称是在旅行途中被强盗打劫了的旅人,希望能在这里借住一宿,一开始她好像还是非常警惕,但在圆撩起焰的斗篷给她看到断臂后,妇人讶异了下,点点头允许了两人的借住。
圆谢过老妇的恩惠,焰的表情有些不自在。
冬季洗澡本来就是一件大问题,好在这家有充足的柴火烧水,在正经人家用火也总算不用那么提心吊胆。
热水总是不多的,为了节省必须得循环使用,焰坚持要圆先洗——因为自己身上实在是太脏了。
“要我帮你洗吗?”
一只手无论干什么都很麻烦,洗澡肯定也是。圆洗完后换上一套并不合身的衣物——那是妇人给她的,她儿子的衣服,因为过于松松垮垮,圆只好在腰间系上一根皮带防止衣服裤子掉下来。
她也给焰拿了一套。
木制的浴室因为有热水的缘故,比外面要暖和许多。
煤油灯昏昏暗暗地悬挂在高处,蒙上一层水汽后本来就不亮的小屋更为昏暗。
但还是能看得清。
……这是圆第一次看到焰的身体,精瘦得真的有如在皇城见到过的,豹子那般的躯体,至少在这样的光线下圆在她身上看不到一丝赘肉。
她把解下的皮甲放到一旁的篮子里。
圆走过去,帮她解散手臂上缠着的绷带。
她也没有出声拒绝,就仅是在木盆中放置的矮凳上坐下来,大概算是默许吧。
圆在她边上半蹲下身,往她头发上和身上擦拭肥皂。
她要她举高左臂,舀了瓢热水从她肩头冲下去。
经由热水濡湿后,她身上本就不好闻的气味更是刺鼻了。
“…你多久没洗澡了?”
“不知道。”,她把手臂放下来,“大概一个半月?…”
圆嫌恶地皱眉,但设身处地想想,活在她那样世界的人,能够在和不是这个人就是那个人的厮杀里活下来已是万幸,次之是睡眠和食物,至于身体清洁什么的,根本就是排在很末端的需求。
于是圆便不再说话了。
——血污、泥渍、风沙、汗液,那些污垢近乎在她皮肤上板结成块。
一层层将那些污垢擦拭掉后,如同退潮一般,掩藏在其下深浅、长短、大小不一的伤痕显露出来。
很多很多,多到圆都快数不过来。
圆突然有些后悔在马车上时候问她能不能讲故事给她听,并不是没故事可讲,她肯定不擅长编故事,因此故事即为回忆,也许是因为她的故事不管哪个都不让人觉得有趣或开心。
“焰……”
圆从背后抱住了她。
也许她说的没错,自己是太善良了,这对焰来说大概真的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不是致命伤就是万幸。
但看起来真的非常让人心疼。
同样是女孩子,自己身上的疤顶多也不过是摔跤磕到膝盖的程度,连这个的百分之一估计都不到。
“你活得很辛苦呢。”
“……我习惯了。”
焰握上她的手。
“不要同情我…我讨厌被别人同情。”
“…好。”
“还有。那个…”
“嗯?”
“你想和我签的那个契约——雇我保护你,在你死之前,我也不可以死。在你死之前,我不能再接任何人的委托——的契约。”
“…”
“我答应你。”
什、什么啊…
圆突然感到有些好笑。
她一直以为她默认已经是接受了的。
“…你的反射弧太长了。”
“什么是反射弧?”
“一个形容词,反射弧越长的人就越笨蛋。”
圆把一瓢水从她头顶浇下。
——圆久违地安稳地睡了回好觉。
老妇人家的床很舒适,然后,什么也不用担心,这里很安全。而且焰也在身边。
圆半坐起身子往透进阳光的窗外看了眼,太阳已经升的很高了。可能是看两人真的都很疲累吧,妇人没有来叫醒自己和焰。
对了…焰。
圆揉了揉太阳穴。
昨天洗完澡擦干身子和头发,换了衣服就赶快回屋子睡觉了,本来也就很累,几乎是沾到枕头就睡着的。
“焰?…起床了……”
圆低下头去看睡在边上的人。
然后,愣了三秒。
……
…………
………………
谁?
…等等,你谁啊!?……
——有点睡得翘起来,但很柔顺的黑色长发,面容也超清秀,倘若不是脸上长长的一道伤疤,在圆见过的那么多女生里面容貌基本算是可以排在前三…
“唔……”
被圆的动作吵醒了的她慵懒地睁开眼。
“圆…早上好。”
…的确是焰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