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botasiki 于 2014-6-8 13:29 编辑
07
又睡过头了。
这是焰醒来后的脑里的第一个反应。烧还没完全退和断肢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或许是自己最近太松懈了。
洗澡也是…明明是不怎么需求的东西，想着简单清洗一下就完事的…但被圆的指甲轻轻抓挠着背部的感觉实在是太舒适。
早就习惯了脏污的身体被她一抓挠，好像以前潜藏在皮肤下的不适一下子就都冒出来，哪边都很痒很想被抓，又不好意思说……好在圆真的是很细心，不管哪边都有顾及到，还会问她还要不要继续。
非常享受，焰在浴室不知不觉差点都要睡着。
如果能早点遇到她就好了。
需要钱的话，焰可以大把大把地给她。可惜现在根本回不去，那些封存在某棵树下——已过世的前辈告诉她的，要她把暂时不需要的钱藏起来——被封在泥土中的钱币，和掩盖它的土壤本身一样毫无意义。
用钱去衡量价值。
这是焰衡量的标准，因为周围的人好像都是这样，虽然本人对这些散发着与自己身上相同臭味的东西并不感冒，即使能改善一点伙食和睡眠，也就仅仅是那样罢了。
……稍微打断一下。
难得的平和时间，半睡半醒状态的焰思考着没什么实际意义的事，然后，现在被打断了。要说原因的话，她发现坐起来的圆一直在看她，盯得她心里有点发毛。
“…我脸上有什么吗？”
她用剩下的一只手摸了摸脸颊。
“啊…没。”，圆稍稍别过脸去看窗外，从外面透进来的光照耀到屋里飘飞的细小灰尘，在她身边像镀了一层金粉那般耀眼。
“……只是觉得，你原来也是很漂亮的人呢……”
嗯？…
焰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说我吗？…
“我？”
“嗯。”
没什么人夸过焰好看，也是当然的，身为杀手总是将面容露给别人看是致命的，那张脸被记得的越多，在被盯上时候越难逃。
“焰…几岁了？”
几岁……
具体是多少岁焰自己也记得不是很清楚，从来没去注意过，“你觉得我看起来像多少？”，焰问。
“二十出头吧……但之前我还以为最起码三十多了。”
看来洗干净和没洗干净还是很有差距。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但焰总感觉圆对待她的态度比起前几天要温和了不少，如果是脸的功劳的话，还是得感谢一下。
“圆呢？”
“十六。”
和预想的差距不大，焰最开始猜的也差不多是这个年龄。
若是算现在二十多岁，自己十六岁的时候在做什么呢。
往前面推几年，好像也都是一成不变的每日，看着不认识的人死去又或是认识的人死去，焰的谨慎让她在这行活的比别人久，但也就只是多活久一点，只要在这行干，迟早也是要死在刀下的，一只脚踏进鬼门关的体验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焰问了自己，现在愿意死掉吗。
想了想，她给了自己否定答案，而且也和圆签了契约，不能随便死。
“今天……难得的平和呢。”
从床上爬起来，圆去穿上外套，男款的外套裹在本就身材娇小的她身上，嗯…
焰在心里想着形容词，词汇匮乏，无果。
总之很喜欢就是了。
不过…平和的时间总是很短暂，简单吃了早餐后圆帮焰来检查断肢的情况，难得在她脸上对自己会有的笑容在解开绷带后消失了。
在一旁的老妇人看到后也是不住地摇头，嘀嘀咕咕着一些焰听不懂的话，也许是方言。
即使不是医生，焰也知道断肢恢复得并不好，因为每晚都在痛。大概比昨天看着还要糟吧。
“往前面走一段路有小村子，但不知道格雷医生能不能治这个……哎啊…太残忍了，连小姑娘都下得去手。”
不…就算是有医生，大概也是不能去的。
虽然没被看到脸，但左臂严重受伤这个已经是很明显的特征，圆就更不用说了。
自己犯下的可是比单单砍个头还要严重得多的死罪。但其实抓了也没用，焰只是还在战场上欠的人情，具体的一概不知，不过就算自己这么说那些人肯定也不信，会被伺候什么呢，挑手筋脚筋，割掉半条舌头？
完全不懂啊…那些人的世界，又或是圆那边的世界。
像狭缝里的虫。
“很糟吗？”
“是…腐烂得很严重，部分肌肉已经坏死，不好好处理的话感染败血症就完了。”
“好好处理是指？”，焰问她。
圆的表情显得很为难。
“…二次截肢。”她回答。
这样啊。
焰点点头。
“要不要叫格雷医生来？要的话——”
焰给圆使了个眼色。不可以。
难保信息通畅的村子已经传到消息，焰除了圆，圆除了焰外，其他人全部不可信。
“不，不用。”
圆拦下焦急不已又多管闲事的老妇人，“我会医术。在修道院时候我除了祭司外也担任医师职务。”
“盲目处理也很危险，那个……可以的话能不能请您帮忙去多买点绷带和消炎药？如果有锯子和针线的话，也请借给我们一下。”
——清理掉锈迹的锯子，烈酒，自制的勾针，缝衣服用的线，匕首，绷带，消炎药。
暂时借用下房间来进行手术，不用在仓库那种堆积灰尘的地方来进行也算是好的了。
焰躺在用餐桌当场地的简易手术台上，腿、膝盖、腰、胸前，都已经被麻绳捆牢。左臂根部被皮带束紧。
看起来像拷问一样。
圆正拿着锯子和匕首在一旁点燃的火盆上烤，而后往两件工具的刀刃上倒上酒二次消毒。
准备工作完成后，她拿了一条毛巾走到焰身边。
她的手在抖，嘴唇在打颤，总之，全身都在颤抖。
“没关系吗？…”
“没关系。”
“连麻醉剂都没有，这样真的……”
啊，那种东西啊。
焰不晓得是用什么东西调出来的，效果是有的，就是有些时候完全就把人给药死了，死人哪里还会有感觉呢。
“那种东西完全不靠谱啊，你们修道院应该也有吧，等灌完了那玩意没过多久结果人就死了。”
“…有几例。”
“对吧，比起那样来说的话，疼痛也还是好的，至少我知道自己还活着。”
“我是第一次动这种——”
“没事的。”
焰想去抓她的手，但离得有点远，结果只能有点狼狈地扯到衣角。
“没事的，我相信你。”
焰试着对她笑一笑，自己很少笑，因为没什么可以笑的，所以，这笑容看起来可能很奇怪。
“而且我也不容易死的。”
……
“……我知道了。”
片刻后，她深吸一口气稳定情绪，给焰的口里绑上毛巾。
比皮肤温度低一些，凉凉的手指在焰的肘关节上方一点的地方划了一下。
“差不多会断在这个位置。可以吗？”
焰点点头，反正已经没了，断在哪里都无所谓吧。
“那我开始了。”
截肢手术啊，果然和单纯地断臂不是一个级别。
……可以的话，焰想，大概还是一刀断的干脆利落点会比较好过。
比起拷问可能有过之而无不及。
太痛了。
痛到大脑都要麻痹，之前还说不用捆，现在焰真是觉得那时候还好没有说大话，要不是圆把她绑在桌上嘴里堵了毛巾，估计现在自己已经从桌上滚下去顺带咬到舌，接着抄起刀直接抹喉咙了。
痛到连呼吸都是乱的，想调整一下，但根本没时间。焰现在觉得自己的脑子被凿开来，被一点点倒入一种叫做“痛觉”的液体，漫过自己的头皮，涌出来。
意识飘远昏过去了一次，很快又被疼痛拽回来，刀子像削肉片一样从肉里割过去，她都能感觉到肌肉被刀子带着左扯右扯地撕开。
焰用力抠着身下的木桌，只穿了单衣就躺上来，现在只觉得很热，很痛，很热，很痛，很热，很痛，很热，很痛。
想骂人。然后自己这边动作一大，圆那边就会停下来——天哪，这种时候就不要暂停了。
真的会疯掉的。
好不容易一边的切割结束，焰以为差不多了，结果另半边竟然还要继续。
皮肉被贴着骨骼掀开，痛到连气愤的心情都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满脑子都在想到底还要多久才能结束。
昏过去，醒过来。
漫无尽头的手术还在继续。
意识不太清晰了……焰看着视野里模模糊糊的人影拿着同样模模糊糊的大件工具走过来，焰想着那是啥呢……直到那东西架上自己的骨头焰才想起来是锯子。
圆在和自己说什么，但完全听不清。
嘎吱嘎吱嘎吱，圆的说话听不清，拉动的锯子锯骨头的声音倒是清楚地传进耳里。可能不是由空气传过来，而是由身体传过来的。
啪。
自己的身子又轻了一小部分。
而后手臂上的肉被合上，焰猜想那可能像夹三明治。之后疼痛逐渐减轻……还是痛，但比起刚才来说已经好很多，至少没有痛到想去死的地步了。
太痛苦了，以至于最后根本感觉不到什么时候缝的针，和前面的比起来缝针的痛楚微乎其微。
圆过来解开绑在嘴里的毛巾已经是不知道过了多久的事，可能手术时间并不特别长，但放在焰这边不说半个世纪，几个小时的感觉绝对有。
但总之，是结束了。
好了，好了，结束了。
冷静下来后她发觉手也很痛，大概是抓木桌抓的。焰喘着气，大脑一片白，空愣愣地望向天花板，那个好像在打转……
想休息一会…
她这么想着，闭起眼。
——等焰再次醒来，天色已经黑了，圆点了油灯，垂着头坐在一旁的木椅上。
手术用的东西都收起来了，焰动了动，捆着自己的麻绳现在也不在了。身上披了条毛毯。
她掀开毛毯坐起来，从桌上下去，除了冷之外，切实地感觉到自己的左半身又轻了些，空落落的感觉更明显。
焰走到圆面前，半蹲下身。
——圆醒了。
被油灯的光映得和那天类似金橙色的眼睛对视着她，真的是很漂亮的眼睛，很清澈。焰有见过将死之人的眼睛，那像一潭死水，和圆的完全不能比。
她的眼眶看起来好像有点红。
不过还没等焰再进一步确认，两只冰冰凉的手掌突然地就捧住自己的脸颊，几秒后，她看不到周围的东西了，焰意识到圆对自己做了那天在废墟民房里她对她做过的事。
和冰凉的手不一样，嘴唇的温度并不是那么低，圆的嘴里有一点甘蔗酒的苦甜味。
焰觉得她应该没有醉酒，可能只是饮了一点点，“喝点酒，冷静一下。”，焰想到某个已经记不清容貌了的人对她说过的话。
没有印象里在酒馆听得耳朵生茧，几乎是这个动作自带背景音的‘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事实上现在房间里很安静很安静，可能连一根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能听到。
不过焰也不想说话，就让这个沉默继续下去。
焰不清楚她在想什么，明明那天对她这么做过后她非常生气，现在又主动凑过来。弄不懂。
圆那边没什么动静，焰伸过去舌头轻轻碰了她一下，几乎是很自然地，这样的纠缠继续下去。
……和上次的好像一样，又有哪里不一样。
“圆也爱我吗？”
焰觉得这个动作就等于表达爱，于是她这么问，但回答她的却是敲在脑袋上的一个爆栗。
“……没有。”
稍微有点失落。
“不是吗？”
“不对，是你的脑子跳得太跨越了。‘厌恶’到‘爱’之间有什么？”
“有什么？”焰反问。
她看看她，叹口气。
“厌恶，讨厌，冷淡，平常，友善，喜欢，恋慕，爱。或者更多的。”
……焰有点头晕。
“你果然是笨蛋。”
目前为止，圆还是第一个对焰说这个词的人，而且还说了三次。
“那圆对我是哪一个？”
她没正面回答，从椅子上站起来，牵着焰的手去了卧室，在床上躺好后，才回话。
“你猜吧。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