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腥風血雨 (上)
門扉悄響,一隙月影隨足闖醒半伏於樟木床榻上的醉人兒。
翡翠繡衾被捲成一團,洛奇身著白色紗質單衣,腰際繫著一束綢墨緞子,似醉似醒把玩著酒釀。
其顏蒼霜,其眼凝冷,僅僅盯著前方物體便讓來人感到深沉氛圍旋繞於身;意忉怛,心悽愴,何以念哉。
「夜參半仍不牀,懷月飲酒,大哥可是破了戒。」沈榆不勸,逕自取酒亦飲之。
洛奇不語,提起酒釀便是一飲,任其淡白酒漬懸落頰際。
「紅昌之事,榆兒亦憾,可大哥如此行為能挽回什麼嗎?」明眸泛溼,沈榆奪下洛奇手中之酒,怒目而視,又道,「水兒姐連夢裡都擔心著你…………」
沉寂些刻,洛奇微聲道,「我非因紅昌之事而飲,莫多慮了。」
沈榆聽了覺得有怪,但想來洛奇所言亦未曾瞞過她,也不願追深剖底,拎了酒起身,「若大哥想瘋,榆兒奉陪,可姨母怪罪下來,各傢伙子都擔當不起。」
洛奇輕笑,難得意醉一場,卻都如此艱難。
起身,敲開暗櫃,隨取一壺,挑封再飲。
「紅昌………命不該絕………卻不適再留………翡翠,妳知道該如何做。」
榻後暗室行出一人,躬身行禮後無聲離去。
「任家老狐………是你逼我的…………」
竟為這千瘡百孔漢朝使計紅昌,我便讓你永遠見不得她!
酒至唇邊,滯而不前,被一雙溫暖小手止了道。
嘴角勾勒一抹柔情,嚴肅道,「身子差得很,竟不休息。」
「方才睡不著起身,見著翡翠離開…………」順著巧力,酒壺隨之脫了手,落下桌。
「隨在我身邊的人都會一一死去。」這聲,似遠,又近,彷彿是傾訴一個事實,卻又虛幻不真。
甘清未應之,只是將身埋於這單薄懷抱裡,單臂緊擁,「水兒亦死猶願。」
「我不願。」
「我願。」
「妳可看到紅昌下場!」
「如此更是!」
「妳…………!罷了!」一甩手袖,洛奇轉身回榻。
「紅昌未逝,只是不得醒。」甘清望著榻上隨意而臥之人,再次告之。
「如此與死又有何不同。」那聲細小,似與自己對話般呢喃。
「如此煢獨絕它,不似主子。」
一襲話,兩人竟是針鋒相對,見洛奇不予回應,甘清知道現下要說服鑽深牛角尖的主子並非時機,她行至門邊,在帶上門前道,「主子可知,為何我等不遠離。」
輕扣聲後,再無聲響。
頭頂沉悶,同那木材碰擊後甦起,由淺而烈,由綿而劇,冷汗浹背,肌肉拘攣。
一夜難眠。
待次日醒來,奴僕著急傳來,洛奇竟是失了蹤。
洛陽一處驛站正準備著馬匹,一名高大男子似瞧見馬車後方有個鬼祟物體,便使了眼色,與同伴一人一邊包抄,本以為是偷糧的小鬼,卻哪知捉了個蓬頭垢面的年輕人出來。
「你是什麼人?鬼鬼祟祟的做什麼?!」為首男子厲聲質問。
「呃………我只是想搭個順風車而已。」順便拿點東西吃而已,年輕人心道。
男子與夥伴相對一眼,都覺這人說話有些怪異,不似在地人,於是便又問道,「你是何方人氏?」
「我…………我也不知道我從哪裡來,醒來就在這裡了。」
莫不是個傻子?還是被人販子搞丟的奴隸?
為首男子本想無視眼前這人趕緊整理後離開,但又被那雙水汪汪的淚眼瞧著,再怎麼硬腸子的都無法狠下心。
於是便與同行之人商量了會兒道,「看你可憐,我們缺個打雜的,就與我們同行吧,吃的住的不用擔心,但就別想動歪腦筋。」
年輕人聞言拼命點頭,拉起對方的手拼命喊道,「三苦,三苦。」
「有沒有名字?」終於甩開髒黏的手,那手中怪異觸感使得男子不禁退後一步。
「我叫陸脩,你呢?」年輕人抬起頭,仰著看這個高他近半個身軀的男子。
「我姓孫名策,今後你就是我族勞役,記清楚了。」看著陸脩拼命點頭後,又開始東觸西摸的,孫策如舉酒般提起他的領子往馬車內一丟。
「將這些東西都整放齊全,再半個時辰就出發了。」
孫策離開馬車後另一人便問道,「如此隨意,可行?」
孫策拍上那人的肩,「如果連清澈如泉的眼神都是惡人的話,那我也認了。」
那人還想說些什麼,卻被孫策擋下,「公瑾,莫再言,我有分寸。包括那陸脩………」
是個女子。
「將門下之人全數派出,定要尋了主子回來!」甘清立於主位前,少有的嚴聲厲色,可雙眸中盡是擔憂。
門下頭子各領命遣派人事,當廳內蕩似無物時,甘清忽感一陣眩暈,沈榆見狀隨即扶於坐椅。
「榆兒,主子從未如此………是我錯了嗎?…………」此時甘清再無門上之人威勢,僅是個承受著錐心之痛的虛弱女子而已。
「姐姐勿責怪於己,榆兒大膽猜測主子失蹤並非所願。」
甘清聞言睜眼,急迫得知沈榆下文。
「主子昨夜飲酒過甚,想必是舊疾復發,聽聞姨母曾言,偶有一次主子發病時不識周圍之人,並說著些無人能懂之事。想必這次亦是…………」
「妳是說,主子不記得自己了?」甘清緊抓著安慰自己的雙手,緊張道。
「依此跡象看來,此可能為大。」沈榆眉間似緊,一方為擔憂洛奇,另一方則是甘清怎單手力道也能如此大……………
「如此主子豈不更加危險。」刺殺主子之事從未稍停,現下身邊更無一人保護,甘清恨不得分得數身前去尋找。
與此同時,陸脩整理完貨物後便捲著身子縮在一角熟睡起來,全然不知外頭發生的腥風血雨。
十六、腥風血雨 (下)
一顆小巧可愛的頭鬼祟鬼祟地拉開馬車簾子,探了進去。
他輕手輕腳的查著每個木箱子,翻尋不停,搬了一個箱,又堆了一個盒,就是怎麼也找不著想要的東西。
「咦?有什麼好東西嗎?」身邊突然出現的人聲嚇得闖入之人慘叫一聲。
女生?女孩?女人?小鬼?
同一個念頭在陸脩的腦裡轉著,由小而大再從幼猜到老,總而言之,就是個女的就對了!
斷下這個念頭後,外邊的人也聽到聲響趕來瞧個究竟,當簾子掀開,陽光照進時,陸脩張大眼睛無法理解現在所發生的事。
「啊~哈哈哈哈哈~~~」肆無忌憚的狂笑,不只是陸脩這般,連堵在出口的幾人也忍俊不禁,可他們不敢如陸脩般放肆,畢竟眼前這位可不是好惹的主。
這名女子,不,準確而言應是個女孩兒,矮不隆咚的身長合著一副粉嫩的皮膚,似常在外奔跑遊耍,所以女孩兒沒有一般孩童的白淨,有著健康美麗的古銅膚色,輪廓深遂,臉蛋精美,碧綠的眸子有如混血兒般的含著異樣風情。
橙黃的小武服不知被何物所沾染,盡是東一塊青,西一塊黑,連著女孩臉上都有著些許汙垢,衣襟裡還填塞著青草乾料,模樣就像是掉到泥坑裡般淒慘,她怒道,「笑笑笑,有什麼好笑的!!你們一個個都給我瞎了眼去,不許看!」。
女孩雖是怒罵,但在外人看來不過是嬌嗔般,令人提不起氣頭,倒是想好好疼愛一番。
可這不能隨意行之,眾人聞言放下車簾,一個個自尋自的事做去,否則被這麻煩的主兒惹上,不死也剩半條命。
人散了,陸脩仍是弄不清狀況,眼前突然出現一個放大臉龐,嚇得她急往後退。
「很好笑是吧。」女孩瞧了瞧陸脩幾眼,方才就這個傢伙笑的最大聲,也是因為他所以害自個兒被發現了,想必再晚些哥哥就會收到消息趕過來,得想想法子脫身才是。
陸脩被如此一問,倒是有些羞赧,雖說對方是個小孩兒,但人都有自尊,說不定剛剛自己所為傷了對方的幼小心靈,於是她收起了笑,如同以往般撫著女孩的頭,「是我不對,小人不計大人過,可以嗎?」
好奇怪,以往只有父親與大哥會如此對待自己,這人模樣看起來就像個一般人,不像父兄那般英偉,更有幾分秀氣,為何還是會讓自己覺得這般安穩?
一時間,女孩也忘了先前所想之事,直盯著陸脩打量好一會兒,女孩終於開口,「你叫什麼名字?」
陸脩邊將女孩搗亂的箱子整理好,邊回答,「陸脩,妳呢?」
「娘說女孩家的閨名不可以隨便告訴外人。」十足個小大人模樣。
陸脩聞言,只是淡然一笑。
瞧對方全似不在乎,女孩不由來的一道氣,便是衝動道,「不過你可以叫我小姐。」
「那麼小小姐,可否移動尊腳,妳踩到蓋布了。」陸脩手裡抓著一條粗布,只要他用力一使,難保女孩不會摔個四腳朝天。
女孩不滿道,腳卻移動了一些,「不是小小姐,是小姐。」
陸脩仔細瞧了女孩,肯定道,「小小姐這樣子還沒及笄,要稱小姐還太早吧?」
女孩怒了,爹爹跟哥哥都常說自己還太小,所以不願帶她出門,這次好不容易躲在糧草內偷溜了來已是十分難受,卻又受到這般羞辱,當下氣極,「你這人說話怎麼這麼令人生氣,欺負我年紀是吧,本小姐就讓你知道厲害。」說罷,一柄鋒銳小刀朝陸脩刺了過來。
「喂,還講不講理啊!」
「跟壞人有何道理可講!」又是一刀刺來,絲毫不留餘地,「小孩子玩刀是不可以的啊~」
陸脩緊張倒是忘了,跟小孩子講理……有如登天般難。
左閃右躲,刀鋒宛如奪命鎖般緊追不捨,終於,陸脩被追至角落,腦袋裡咕嚕地想著辦法時,一只羽箭射穿兩人之間,尾羽還停留著顫抖。
蹄聲奔至車旁落下,「小妹,無事否?」聲音聽起來像是先前自稱孫策的男子。
「小小只箭還沒見過嗎?大哥甭擔心我,待你捉幾個劫道的讓我玩玩。」此話一出,熟知三國史記的陸脩哪還能不猜到眼下這女孩身份。
孫仁獻,又名孫尚香,取號〝弓腰姬〞的潑辣娘子呢………想當初看三國演義時,自己還嘲笑過劉備每入自家夫人院內時見著手下侍女皆配刀劍,殺氣騰騰,那心氣俱驚的思緒還真不像個一國之主。
不過再怎麼說,都未有眼見為憑之真,孫尚香,確有稱之〝弓腰姬〞的本事。
「自個兒小心,待我回來再與妳算算離家之罪。」喝聲下,馬兒撒蹄奔前。
「大哥………」嗚咽一聲,孫尚香索性蹲在一旁不理人了。
「還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陸脩這時才想起,自己手無寸鐵,如果真有賊人殺進來,手邊兒連個防身武器都沒有,人家連小小姐都有把銳利的小刀了,自己可是人身肉體,擋不得啊~
顧不得剛整理好的東西,陸脩學著孫家小姐所做之事,也翻箱倒櫃的找了起來。
「咦,這是什麼?」玉刻的,不大,卻沉沉的,上頭還五個栩栩如生的龍樣交錯,陸脩越看越覺得這像是…………
……傳說中的…………玉璽………………
一瞧,果真以篆文寫著,上有八字云:『受命於天,既壽永昌。』
難怪………會引來劫道兒了…………
陸脩想著把這燙手山芋丟給隨便一人都可,馬車卻轟隆翻倒,人隨車內箱子滾落出來,手裡的玉璽不巧滾進袖口裡頭,剛想掏出,卻覺四周莫名的靜。
喊殺聲停了,滿地鮮血斷肢,空氣裡滿斥腥臭,每柄刀劍都滴著血,剩下來的人因為馬車傾倒阻隔於中,便呈了對峙狀態。
而陸脩與孫尚香,便恰好位在兩方中央,進退不得。
孫策見著小妹便是衝動上前,一旁男子見狀擋住,示意稍安勿躁。
「那個………大家有話好說嘛…………」陸脩拉了孫尚香護在自己身後,訕笑道。
「交出東西,否則………殺!」
這些人,全蒙了面,武功也不低,竟能殺得原本百人孫家軍僅於十數人,陸脩心裡暗暗恨道,誰家車不好選,偏選了這個暗殺災難世家,這可不一出城沒多遠便惹來殺身之禍。
孫策豪氣道,「孫家雖非上流世家,但也絕非苟且偷生之輩,更何況,你們要的東西孫家沒有!」
一語不合,蒙面賊子又射出數箭,雙方又撕殺了起,陸脩見機不可失,拖著小小姐往林裡躲去。
「壞人!小心!」陸脩聞聲側身躲過,隱隱還有刀氣殘留的灼熱,可見來人武功之高,若無小小姐提醒,想必此時她已命喪黃泉。
「帶不帶這麼欺負人的啊!!!」陸脩抱起小小姐藉著林木避開來人追殺。
可再好的體力也有耗盡之時,更何況以安逸過慣的陸脩而言,這簡直是她一整年的運動份量。
「小小姐,身上有沒有火?」孫尚香疑惑,都生死關頭了還問這個做什麼,她拿出身上的火摺子,清翠的綠眸閃著不解。
陸脩帶著孫尚香小心躲進樹後,不一會兒,數名蒙面盜賊便追至出現。
「躲好,別出來。」陸脩輕拍小小姐的臉頰,示意安心,她現身在樹旁,大笑道,「沒想到我家小小姐有如此眾多愛慕者,都追到這兒來了。」
幾名盜賊見到陸脩出現,不加多想便上前抓人,卻見那大笑之人微瞇起眼,將身後之物丟出,落在幾人身旁一處溼地,欲猜測何意時,他們便已知曉答案了。
轟爆聲響,震耳欲聾,僅離陸脩數百公尺追殺者無一躲過,屍首殘缺不齊,散落一地。
「乖乖個隆叮咚,小小一個出口也能有這麼大的威力。」陸脩起身,拍打乾淨身上隨爆風襲來塵埃。
「壞人,你這是什麼武器,好厲害!教我教我!」小女童沒有應有年紀的害怕,反是興奮不已問著。
「小小姐,這不是武器,只是一點化學原理而已。」
「化學原理?」閃著求知綠眸,小小姐就像自己以前常在雜誌上看到的童裝模特兒般亮眼可愛,陸脩輕捏小小姐粉嫩雙頰,入手滑嫩,如絹般柔細,竟是不捨放手。
「這個林裡有很多溼地對不對?」
孫尚香點點頭,更加不解,這跟方才的爆炸有關係嗎?
陸脩走到一處細孔上道,「小小姐,妳聞聞看有何不同。」
空氣中多了個刺鼻味道,且聞久了頭竟也昏了起來,似有毒,孫尚香便憋住氣不敢再吸。
「這個叫做沼氣,是沼澤汙泥中埋藏的植物體發酵腐敗所生成的氣體,如果跟空氣混合,只要一丁點火花,便能像剛剛那樣,爆出燦爛的花朵。」
「我從未聽過有這般神奇之物,壞人,你從哪兒學來的?」
陸脩淡笑,故作莫測高深樣,「佛曰:不可說。」
「不說便罷,這下我們該往哪裡回去?該不會要在這兒過夜吧…………」孫尚香雖是成熟,但終歸是個孩子,這又是首次離開家裡,不曾懂得野外生活,便是有些怯了心。
「現在天色快暗了,在林中亂跑也不是上策,更何況這裡沼地一堆,可不小心便會落個無底沼澤抽身不出,看來我們還是找個遮蔽點先過了這晚再說。」於是陸脩尋了個山坡邊,上有個大石擋住,就算臨下了雨也不用擔心會淋溼,她又撿來些木柴,生起火來。
「以前常跟爸媽一起出去山裡露營,幸好這生火本事還沒忘記,雖然今晚沒有烤肉,但能活下來也算不錯………」陸脩感覺奇怪,身旁的小小姐一直沒有出聲,這不轉頭一看,發現她已是沉沉睡去,想來也是累了一天。
陸脩脫下外衫蓋在小小姐身上,並將她攬到自己懷裡,輕聲道,「晚安,我的小小姐。」接著守著紅潤的火光,想著自己的心事。
為何………自己會在這裡…………
似乎………忘了許多重要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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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別走………別走…………」
黑暗暈轉,沈榆終是見不慣甘清如此不眠不夜殘害自身,她下了針,本意讓甘清歇息一夜,卻未曉得夢裡仍是思念成災。
沈榆輕嘆,『主子………如您見著水兒姐這般,是否心疼…………』
撲拍聲起,沈榆心道,終是瞞不下了嗎?
拆開筒中紙卷,簡單數字,便能察覺門主與姨母急憂之情,『門內不留,速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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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這章我承認有點惡搞,可是~怪就該怪那萬惡的〝偽基〞誤導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