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洛阳乱起
醒来时身边早已无了那道令人安稳气息,甘清视了身侧完好无痕的被褥与不远处未知何时搬来的竹木小榻。
明了浅笑。
想来主子应又是忙事去了,这些日来见着洛奇越是忙碌的身影,心中不由一来的堵。
黄巾乱后,主子眉间总未见开朗,无奈自己身伤在榻,不能解其忧。
起身漱洗,指尖触及唇瓣,忆起昨夜一吻,虽是羞涩,却又更多欢喜。
右手执于胸前,俯视。
千思百转流绕于心,行错一步,万般皆输。
奇,水儿真能信付吗?
且不论身份悬殊,仅止于性别一事,便足成碍。
可这身性命,何不是为她而存?
轻叹一声,一线念隔,思绪已定。
昨夜之事,散如烟风逝去,为了心中那人,宁愿倾受责难。
门扉传来敲响,赵云流星云步迈入书房,朗声道:「臭狐狸,在不在?」
甘清着好衣衫缓步出了内室,轻拢云鬓,音有慵懒道:「主子未在此,妹妹可有事?」
见了甘清,赵云自是熟稔,小时与洛奇碰面时,甘清便是常侍于侧,时间久了亦是谈话甚笃,感情比上洛奇更佳。
「水儿姐,妳怎在此?我还以为妳在柴桑未来呢。」赵云兴奋地拉着甘清东南西北闲扯,像足了遇着家人的游子。
过着一个时辰,赵云这才想起欲找洛狐狸一事。
「对了,姐姐知晓洛狐狸躲到何处吗?」
甘清算算日子,主子今日应是到了集市寻宝去了,便道与赵云。
「寻宝?」
「主子那些异物机关需得各式物料,所以每月主子皆会亲自一趟集市寻物。」
「这般啊……………」赵云眼神踌躇,语有委靡。
「妹妹可是有烦心事儿?」
瞧了一眼甘清,微咬唇下,赵云似难决定,甘清也不急,唤来下人添了早点,又加了些温茶,静品以待。
待早点端上,两人一同食了,赵云缓缓置下筷子,将恼己已久之事娓娓道出。
甘清却是心内微言,主子果道其然,赵家小妹以食为谋必得手。
原来赵云一下山便是至北平送讯,亦是遵了师命前往相助,可越是近了北平,却越是入目不堪。
流民四窜,盗匪猖獗,公孙家未行管束,竟更纵行下属打家劫舍,掳妇俘丁,尽泯天良。
赵云停留半月,便行辞意,却得公孙家众陷害,平添莫须有罪名下狱,为保自身,她连夜逃出北平,又怕回山害了师门,遂一路躲避至此。
甘清闻言叹道:「天下名士竟是如此,这世道确是败了。」
「国土动荡,哀民欲盛,我着了一身武艺欲扶名仕,却何知见了这般不堪。」赵云语中无奈,又怎能是一言两语可说清。
咬了一口糕点,赵云又道:「天下之大,竟无仁主…………」
「主子曾道,仁慈杀人。」
赵云闻言不解,抬眸疑问。
「乱世中,各方霸主野心横生,如欲萌生势力,百姓必是首当其冲,仁德治下,非强大之为。」
甘清所言,赵云从未思过,为了壮大自身势力,百姓竟是如此低贱。
深根在赵云心中那夫子曰以德治民,摆上台面,却是无用至极,一时形色苍白,无法言道。
甘清轻拨赵云额前发丝,梳整耳际,「姐姐这般说与妳,非要妳苦恼,而是妳也大了,总是得明白这人世万般无情,北平一行,妳确是冲动了。」
「难道这世间再无道理了吗?!」赵云拳首握紧,欲见指际泛白。
覆上那双隐忍的手,甘清柔声道:「可知主子为何在此?」
一言,眸中燃了希冀。
新野城内,走卒流贩朗声叫卖,各式形色摊子、五花八门小吃,勃勃生气全然不似河北一带战乱之地萧条。
洛奇自一处商号行出,心里计算材料数量,双脚行不知觉于市集内闲晃。
人头聚集,前方似有纷乱,洛奇欲转道而行,却见一柔美倩影如护犊般傲然而立,凛冽眼神蕴含不容侵犯权威,朱唇微启却又阖上轻咬,隐忍不发。
洛奇鬼影神使走近,一双凤目从讶异至疑惑,每一分神情洛奇皆未遗落,暗记在心。
以往这样事儿,自己极少出面,但一方想来好久未动动筋骨,可有些倦了,一方却是合理的情绪发泄管道。
近来玩意儿太少,难怪自个儿昨夜会胡乱思想。
眼前几人见洛奇人至双方中间,却动也不动,径自神游,不由得怒骂。
「哪来的臭小子!爷们的事少管,滚边儿去!」领头是一名面色苍白,眼神迷芒男子,一看便知是世家纨绔子弟,于其言后,又有几名下人仆样围上,摆明欲仗势欺人。
难怪,即是有武在身的糜贞亦不能轻举妄动。
先是世俗礼纲皆道,女子妇德,于外动武,确是不佳,后是糜家商号初至南郡,扎根未深,眼前这败家子也不知是何家所产,能不动碍即是最佳。
却又禁不住挺身而出,这才前也不是、退也不是。
理清了状况,洛奇瞟了一眼那两名头插稻草小鬼,又见一旁唯诺男子,当下浮了主意。
「爷的事,爷自会管,哪家路边野猪四处乱嚎,坏了爷携美共游兴致。」洛奇背对众人,转身将两名小鬼头上稻草摘下,折枝。
糜贞闻言,绯红双颊,不言反意,亦助了孩子起身,轻拍灰尘细细整理。
「伶牙利齿,可知我家少爷是谁!」
这仆有些吵耳,洛奇做了个耳似不适动作,随手一丢,一颗黑色药丸正中恶仆涛涛不绝的口里,顺势吞下。
「臭小子!你给我吃了什么!!」恶仆伸手挖喉,干呕不止。
洛奇淡言道:「没什么………一些有益身心的东心,新陈代谢增加,浑身废物排出,这浓缩精华可是凡人求不得的………」
洛奇缓缓念道,却见恶仆渐渐面如土色,冷汗直流,大气不出,弯身奔离。
「………看来效用还是慢了一点………」洛奇吁气,抱起身后孩童,另手牵了另一名,欲离。
「慢着,她们是我出银两买下的,你凭什么带走?」
洛奇斜睨一眼,「头草未抽,何谈贾卖。」
男子气结,欲拖出贩人对质,却怎么也不见其身影,愤道:「你、你有种,留下你的名字!」
「区区小儿,不配。」
离了事非之地一段路,几人来到一府邸前,洛奇始放下怀中孩童,蹲下身与其言,「既是进了洛府门,便要习得一技,莫让我失望。」
两个孩子大力点头,小拳缩紧,欲泣。
「待有成一日,便到我身边来,可好?」双手各抚上一颊,四只小手抓着温暖大手,止不住点头,洛奇淡笑,于其颊上各是一吻。
随后府内出来一人,行过安,将孩子接了进去。
「刘大人……………今日之事,糜贞谢过。」
不同于面对孩子温柔模样,洛奇显得淡而疏离,「糜小姐,凡事有可为与不可为,方才幸得巧遇,否则今日事可难了。」
糜贞自知理亏,不言。
「罢了,反正这黄口小儿一族我早有意收下,就当卖妳个人情好了。」又是一道邪魅笑容,糜贞忽觉似落陷阱中。
心思翻转,了然浅笑,「刘大人难得称为狐狸。」
洛奇闻言一愕,遂坦笑道:「哈哈,不错不错,我很久没遇到像妳这般女子。」
「既是如此,小姐可再与狐狸一个方便。」栖身而近,留下暧昧之距。
糜贞谈笑自若,粉面波澜无惊,「如刘大人所需,糜贞自当效力。」
确是有些胆识。
「与我同来吧。」洛奇领了糜贞进入府院,简略道之,「此处乃一心书院,设夫子十人,教与奇门百艺。」
糜贞浅略观之,府院不大,却深远迷离,院落各异,似有阵势,两人行于其中,如无留心,不知乃是行其八卦步伐。
这般书院,其意何为?如是为了培养家将,似过于厚本…………
见糜贞若有所思,洛奇亦不藏私,坦言道:「备所需,乃天下名士,四海猛将,小小书院,便是起始。」
「却不知,糜贞何能?」
竟如此相像…………彷佛前世心爱之人现于眼前般,洛奇一时痴了。
「刘大人?」
搂起一缕细发,洛奇情不自禁道:「眼明无俗物,商贾之事,非妳莫属。」
缠情卷卷,繁华梦境如昙花一现,明知此人非彼人,却是忍不住偎近相依。
「谢大人谬夸。」温婉声音回了理智,洛奇悻悻然收手。
糜贞,非糜羽。
羽儿的眼里,总是藏不尽的依恋,而糜贞眸中却是理智慧黠。
两人如此相像,却又如此迥异。
「子仲那边,我会说与,妳收拾后便着此物来,会有人安排一切。」
糜贞点头。
「亦有一事,需与妳知晓。」洛奇神色凝肃,语气严厉,「此事除妳之外,只有我的近卫得知,若他人获悉,莫怪我狠手。」
糜贞思了一会儿,缓缓点首。
洛奇俯身于其耳际,湿濡气息吐幽,「我,是名女子。」
糜贞闻言,娇躯微颤,洛奇退了一步,微拉开两人距离。
汉桓帝之子,是个女子,也就是……汉朝第三公主。
「子仲所提之事,无可为数,请糜小姐见谅。」
巴掌声起,洛奇右颊火辣一片,临得突然,未紧牙关,咬了嘴唇,血丝自嘴角淡流。
「如此大逆不道………」糜贞失绪望了洛奇一眼,转头欲离,却因身后一言止了脚步。
「宠逆奸臣当道,女子握权便又如何?」舔一口嘴边鲜血,洛奇眼露嵬琐,「糜小姐最好仔细思下。」
糜贞举足离去,不语。
洛奇身后现出一影,「主子?是否?」
「无妨,以糜贞性子,定会如约,着些人留点心即可。」影子应诺离去。
「小辅。」树影处一人应声而出。
「主子,车马已备妥。」不冷不热,全无感情的声音答道。
洛奇点头,「与我一同前去复仇吧。」
此言一出,男子狠栗眼神一闪即逝,躬身道:「谢主子。」
「啊………莫让水儿知晓,就说我去视察民情吧。」
「恐怕甘大人未会相信。」
也是………依水儿个性怎可能不知自己所做之事,看来又得让她烦心一次了。
「多找些事给她做,想她也不会追来。」
洛奇跨上马车,望了一眼糜贞离去方向,遂然进入车厢。
中平六年,灵帝驾崩,蹇硕计划在何进入宫时杀之,但在蹇硕司马潘隐的暗示下,何进称病不入,遂计划初次告败。
潘隐道:「帝已崩。今蹇硕与十常侍商议,秘不发丧,矫诏宣何国舅入宫,欲绝后患,册立皇子协为帝。」
「多谢先生指救,本将军知晓如何处理。」何进虎目狠厉,愤恨道。
于是何太后临朝,何进与太傅袁隗辅政,录尚书事。
可何进对宦官的痛恨,且对蹇硕欲杀自己的行为怀恨,虽是借机刺杀蹇硕。但宦官势力庞大,令何进极是忌惮,久而久之仍无法将他们一网打尽。
一日,宫内来人,一名纤纤弱影出现在大将军府内。
「大将军,太后命小婢前来传达,除宦一事,仍需等候。」
「妹子这般瞻前顾后,怎成得了大事!」
「…………大将军,请恕小婢直言。」
「道来无妨。」
「小婢曾闻宫内大人道,前将军驻兵河东,离洛阳甚近,若是………………」
何进闻言壑然开朗,董卓乃是自己一手带出的将领,为人豪迈直爽,也不着心这小婢,便命下人送出军命,着董卓领军前来,以兵谏与己里外合一,何愁这阉人不灭。
却未知,何进因一道太后手谕入宫,便再无出来之机。
数日内,洛阳巨变,何进遭宦官于宫内围杀,董卓虽依军召令入京,却远来不及救助。不久董卓野心渐大,废少帝刘辩,另立刘协,并迫杀何太后,何进手下大数逃出,各地划据自立。
而洛奇到洛阳时,董卓已占宫十数日。
「这厮动作还真快。」洛奇摇头轻叹,虽是自己设的局,哪知这猪头猪脑看到权利就什么也忘了便是跳了火坑。
洛阳虽是国都,但占了洛阳,亦代表全天下皆视之肥头肉。
「权利使人腐败。」想当初,董卓亦是一名忠肝义胆之辈,现今大权在握,却是夜夜笙歌,酒色迷茫。
「你倒是学得挺快。」洛奇笑道。
是啊…………无论何时,只要是人皆避不开。
一只鹁鸽跃至肩膀,颈间有一道暗绿,是暗卫专用鹁鸽。
拆下竹筒,洛奇阅后道:「小辅,距长安三十里,陇边山道。」
「多谢主子!」男子随即跨上骏马,带人急奔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