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隐龙抬首
白雪暟暟,前夜骤雪淹盖了皇宫内院,寒冷天温下,除了那些免避不得服侍的执事奴仆,整个皇宫可谓门庭凄冷。
廷内清院一处女官小屋,风华绝色的女子扶着窗棂凝视着远方落下细小雪片,璀璨眸中隐然深郁愁丝,一年的宫廷历练让这名不谋心机的小女孩不得不成长,不再作风强硬、随言道之,反变个人见人迎,处处圆滑的美貌女子。
以前,她不懂得为何父亲即使下跪也求着自己女儿进宫,甚至不惜出卖肉体交换。直到她进了宫,始明白,父亲的顾虑、执着是对的,可那天,床上身旁那人却说着“愚妄救汉,万民甚苦”,她惑了。
她每日反复咀嚼话中意味,直到前些日,才了解那人的心思太远,之至自己无法触及地步。
那人笑的邪,却让人感到温暖,可温惑笑颜,于之每人皆同,好似在那人心中,永远无人进驻得了。
柔骨纤臂伸出窗外,几片雪花落于掌心,片刻,融化水样,微声轻叹。
最终,自己也是她心中一位过客。
「小姐…天冷…保重。」候在身旁的女侍提醒道,顺手将窗子闭合。
红昌看着女侍流利的动作,问出悬在心头已久的疑问,「翡翠,洛大哥为何使妳前来?」
翡翠未因红昌的话停了动作,她转手提起陶壶,斟了一杯热茶推至红昌面前。
「无论…妳行了…何事,主子只…一句话…保护妳。」翡翠断续道,并非不着言,乃因小时残疾所致语言有碍。
翡翠虽言语不顺,可行事谋略皆不逊于常人,武功更仅次于甘清,为人寡言慎行,向来皆被委于外处重任,如今仅在一人身旁护卫,可见此人重要。
「就算护持这百虫腐蛀的大汉朝亦是吗?」红昌说了这话,心酸苦涩填满胸口。
翡翠毫不犹豫点头,「小姐做…的事…主子都…知道,主子希…望小姐…过得…像自己…」
她都明白………清楚我为何要到这宫中深院来,了解我为何使计献身,却连那夜过后,未见她丝毫鄙夷,有的仅是无尽怜爱。
只是一个为计谋使利之人,为何能牵动自己心弦,拂起沉静死水。
泪珠如丝线般落,牵动深埋心池的情欲爱恋。
为何到了这时,才解了自己的心。
洛奇非无情,却是多情深重,隐忍不言,不愿他人些微挂心。
任红昌,妳何德何能报答以之,妳又如何应许心中那份匿情……………
翡翠不言不慰,待于一旁静候着。
主子重情,未是好事。
新野郡守府厅上,几人饮着茶,有一句无一句搭着。
一阵骚闹过后,洛奇使人领着赵小鬼先到内院换个衣物梳洗一番,食些零嘴,顺道消消她连日“奔波”的怨气。
生物学论证,莫与腹饿之人辩言,那是秀才遇着兵,有理言不清。
洛奇推测这赵小鬼便是如此,否则哪来这么多火可发?
一入大门就使了一记狠脸色瞧了自己,就算背信潜逃亦非如此吧?
不着多时,赵云来厅,人显得爽快精神多了,眉间怒气也尽散去,眸间亦是充着饱足笑意。
果真是小鬼一个。
看来平时与自己相遇的大多是这赵小妹,难怪总觉得赵风时而成熟稳重,却又时而行事疯癫。
当然,会与洛奇一同出没“行善事,救众生”的铁定是赵云了。
这洛狐狸称号,亦是赵云亲口赠与的呢,喊着喊着,乡民们也随而称之,传回洛府时,两位二世养母只是点头对笑,似道这名取得好,着实让自己气得不轻。
「现在可说说,妳为何来此了吗?」洛奇虽略已猜至来意,但没玩玩这疯小鬼,总觉少了点什么。
赵云却是大言不讳,「听说新野有乱,哥哥又说你跑来这儿,本小姐正巧路过,便来笑话你,看看这黄巾贼子怎么地收拾你这只千年妖狐。」
洛奇唇际微扬,四两拨千金,语带调侃,「莫不是修行太苦偷溜下山?」
赵风上山拜艺已好些年,这事洛奇亦有听说,想来这赵家小妹也跟了去,但这小鬼生性好动,能待上几年便算不错,能忍到这时也大出自己意料之外。
恍如被拆穿心事般,赵云语有结顿,「才、才不是,是师父准了下山,顺道帮他办事儿。」
赵云的师父洛奇略有耳闻,据说是一位常山隐世高人,与公孙一家交好,现今黄巾乱荒,应不可能使徒离于河北,且观南域亦未听言异象………
「可这儿不是北平。」设下陷阱,待小兔子上勾。
「咦?死狐狸你怎知我要去北平?」赵云话一出口,引来堂内众人低声浅笑。
新野与北平,一南一北,常山于中,无论如何行路,皆不可能“顺道”经过。
许是赵云深山闷了过久,一透气便故意寻不得去路了。
似未察觉众人反应,赵云主意道:「啊~总之,师父的事也不急,我便在你这儿休个几天也行,顺便跟这位姐姐讨教几招。」
赵云朝糜贞一笑,武道之人如遇其高手,总不免手痒,要不是关张二人有任在身未于府内,现下厅前广地应早已传来劈斗打喝声,而洛奇又要心疼这良树美石到处伤痕了。
「赵云妹妹过奖了,糜贞所学仅为防身。」深闺女子不言武,糜贞委婉拒道。
赵云虽不知自己武功至何程度,但下山至今收了不少匪徒,逮了一堆大盗,仍遇无敌手,糜贞既能一掌化去攻势,武功想必与自己伯仲不下,绝非她所言防身之用。
「切磋而已,糜姐姐咱们到外面练练吧。」
还真是个武痴。
见糜贞似无法拒绝,洛奇出了声,喜道:「疯疯小鬼说得确合我意,亦是大巧,前些日完成的东西还寻无人可试呢。」
赵云听言,脸色既白又红,可谓变化万千,不说还好,一说气打从心底来,「死狐狸,你还敢说!平白好路你设啥鬼机关,害得我浑身无一处完好!」
洛奇眸里带惑,思疑道:「怪哉,这巍巍大方官道,每日行人不绝,却未见传人伤言?」
若非心中有鬼,怎会行于暗幽小道,又怎会遇着防贼子陷阱?
赵云欲出言反道,却又思,若说了,岂不让这洛狐狸抓着把柄,既是说也不是怒也不是,闭起嘴不再与其言了,就是这脸色红白转变,似气不轻。
瞧了赵云无话可答,洛奇便是不顾众人,无视赵云拒绝的喊叫,一把拖了她直往后院试场,留下满腹狐疑的糜家兄妹。
直至入夜,赵云始被放行,疲累至极步入客房,呈大字模样趴睡于榻。
却得一会儿惊觉有异,敏锐的武人直觉察觉有人进屋,声响细微却又不似偷儿。
静待来人动作,却候了许久也不见异状,于是赵云终忍不住好奇,微瞇起眼探看周围。
「赵小姐,主子吩咐我来为妳上药。」
春暖舒风般的声音入了耳,旋于脑内久散不去,赵云霍然身起,一眼便寻至稳坐于榻前小椅的沈榆。
丽人淡雅,和若幽兰,隐约似觉青草香味满斥于间,其落坐姿态婆娑娴熟,颇有不食人间烟火仙子韵味,又见玉眸里闪烁灵动,赵云心思再也离不开。
「可是仙子姐姐下凡了?」童言出口,不觉有异,赵云仍是紧凝着沈榆瞧。
沈榆淡然而笑,反问道:「若是仙子,便无需这草石膏药了。」开了医箱,捡出一瓶瓷壶,起身近榻。
「请赵小姐伏于榻上。」
赵云不明所以,宛如受了魅音般,循循遵从。
冰凉刺肤的草药入了背,引得赵云有些心慌,自小而大,未与他人如此亲近。
从来受了伤,皆是自采药草,随意抹了了事,沈榆这般温柔对待,却是从未有过。
心底泛起一阵骚动,暗里说了自己,皆是女子,何以乱之?平心平心。
可脸上温度,却未曾降过。
待得片刻,沈榆疗治完,整好赵云的衣衫,叮咛道:「三日内伤处勿着热水,免得瘀肿加深。」接着又牵起赵云闲于一旁的手,卷开袖子,仔细包扎。
「女子肌肤比起男子较为娇嫩,这伤着未处理可是会留下疤痕。」
感到沈榆略有埋怨,赵云不禁歉道:「下次我会注意的…………」
似满意赵云的态度,沈榆轻抚其额际发丝,颇有感触,「女子行于乱世,诸多危阱,莫要逞时而为。」
赵云温顺的点了头,沈榆轻笑,收拾药箱后道了声夜安离开。
而赵云却仍是久久凝视门扉,无法回神于世。
书房内,仍无法回神的亦有一人。
洛奇观密探所报,朝中纷乱已起,宦官重臣间针锋硝味日益加深,约不了多时,必有事故发生。
何进势力庞大,手握军力不下数十万,宦官虽居深宫,但势力却遍及大汉,如真斗起,这火烧的旺是好,若烧不起……………
隐约,头又刺痛起来。
颓然靠椅,有些乏了呢………………
算算年纪,接了前世记忆,自己也是六十约岁老人,还跟这群小子们玩着战争游戏,着实有些笑话。
洛奇轻喃道:「湖边酒楼无十步,胸次懑懑思同浇……………」
「奇何时成了满怀爱国胸襟诗人了?」甘清推门而入,戏言道。
洛奇起身,行至甘清身旁,小心揽上柔腰,「身子未好,怎下了榻?」
甘清顺着洛奇手臂,倚着麝香锦袍嗔道,「我是伤了手,非伤了腿,何以行不得了?」
可谓关心则乱,洛奇细声歉道:「是是,水儿所言皆对,是我愚笨了。」
「奇尚未答了方才之事。」话锋一转,甘清亦提先前问题。
这转移话题似对水儿无用啊……………
「有感而发罢了………」
甘清知道洛奇所言必非实话,却又无从开解,她略离了身,以眸对眼,完好的左手抚上俊秀脸颊,「水儿会一直在奇身边……………」
尘埃重重,梦断难再逢,虽是灯尽残骨,却遇春炬青鸾路。
幸得温婉佳人,再契落人世又何妨…………
雪颔粉嫩,暖房似醉,洛奇情不自禁倾身向前,予绛唇点吻。
甘清羞窘,埋首于胸,久久不起。
洛奇见状,哑然轻笑,低头于耳,宛如对着自家小情人般喃语呢言,「妳是我的,当然不准离开。」
耳边湿热气息乱了甘清心神,又闻言一恍,抬头欲道,却被另道深长绵吻夺去。
与先前之吻大相径庭,唇瓣交锋,舌扰华池,虽是初尝青涩,甘清却是怯而不退,循着洛奇引导,缠唇弄舌,直至气虚分离仍舍恋不得。
「未料,我家水儿这般精巧。」洛奇花花心肠滚转,趁甘清一个不注意袭了粉颈。
舌尖揉拭而下,酥麻细染,咬肤搔火,使得甘清忍不住低声轻吟。
「奇…………别…………………」保着最后一分理智,轻推侵入衣内的扰客。
洛奇一副莫名模样,「水儿不喜欢?」
这人………得了便宜还卖乖……………
左手略微艰难的扯着衣襟以防洛奇再次侵袭,「我身上有伤………………」
「那伤好了便可?」洛奇似悟道,却着实挖个井儿给人跳。
纵是如甘清长年习武女子,亦是保守得体,洛奇这般问法,岂不使人羞愧难当。
甘清闷着气,转身不理。
洛奇自知是玩笑过火,双臂环着纤腰,下颔伏在甘清肩上,轻吻。
「莫气,小心伤着身子,今夜睡我这儿。」
甘清本就不恼,只是女孩家矜持放不下身,洛奇软言抚慰也就消了气,于是轻点了头。
安顿了甘清,见着匀净脸庞和着细微呼吸,洛奇回到案前,书写起来。
翌日,南阳新任郡长秦颉颁布新令,广发赈粮,收编军士人才,严令宽税,几月间将南阳各郡治理的井然有序,流民没士,皆闻名而至。
洛阳城,大将军府。
「消息可确实?」楠木椅上,何进沉声问道。
「千实万确,小人不敢有斗胆之心。」
拍桌而起,何进喝道:「这几个老贼,竟妄想弒主,我倒要进宫理论看看。」
「小人以为不妥。」年轻儒士出声劝阻。
「喔,许攸,你倒是说说。」
「黄巾尚未平定,如大将军手无证据现行论宫,想必会遭老贼弹劾。」见何进回了座,许攸放下心道。
何进亦觉有理,「但若让这群老狗行成,我大汉此不落入阉人之手?」
「大将军可先至皇太后与皇后两处打点,隐而不瞒,后宫一但插手,阉狗亦难行事,而大将军便趁机调集兵马,寻机护主。」
「好!就如此办,我即刻进宫。」
待何进离去,年轻儒士于朱红门前摇叹,『如此鲁莽,怎及得主子一臂…………』随后离府远去,不再回头。
尔后不久,洛阳大乱,灵帝驾崩,何进护持刘辩继位,是为汉少帝。
现时,汉朝实权掌握在临朝称制的何太后和母舅大将军何进手中。
少帝即位后,东汉政权已是名存实亡。
而外戚与宦官政治争斗,越发显著,如洛奇所言,汉,已至末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