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的钟摆叩响第一声时,最后一片云翳吞噬了月轮。
青市X县某条无名暗巷里,铁锈味顺着青砖缝隙游走。风掠过剥落的墙皮,带起它的呜咽。
碎玻璃渣在阴影里折射出血光,男人踉跄着踩过年久的青砖路,如同被命运提线的残破木偶。
他脖颈处的动脉正在惨白的皮肤下剧烈抽搐着,白日里精心熨烫的西装此刻已成浸透的裹尸布,被利刃划开的腹腔正不断渗出黑红黏液,那些暴露在外的脏器微微蠕动着,每滴坠落在地的猩红都令路灯忽明忽暗。
“再这样硬撑下去的话,你可没几分钟可活的。”
清泠的女声刺破雾霭,惊起墙头寒鸦。男人猛然撞上配电箱,后背金属铭牌烙进皮肉的灼痛令他清醒。他回头看去,暗巷尽头的浓墨里,白色风衣像招魂幡般浮动,女人徐步向前,持刀的手自然垂落,刀刃与地面保持着精确的十五度夹角,月光偶尔舔过唐横刀的吞口,露出饕餮纹里干涸的旧血。
“事到如今,还想着能逃么?”
“我不明白你说什么,她们真的……”
男人费力地想要解释,但这单单几个字就牵扯得腹部的刀伤再度崩裂,吐出的又一口鲜血中断了他的辩解。
女人有些不耐烦了,刀尖轻点地面,金属震颤声令男人心头一颤。
“你真的很蠢,居然还在心存侥幸。”
女人的手拂过砖墙,白衣刺破夜色,月光在刀刃上游走,她不紧不慢地逼近着,一步一步放大着男人的绝望。
"时间不多了。"
她冷漠地看向垂死挣扎的猎物,挥出半轮银月,直冲男人的脖颈。
然而这一刀下去,并未激起猩红。
残月之下,男人满是血污的手死死抓住了女人的刃,手心已有细鳞长出。
男人的瞳孔剧烈震颤,方才细声的低吟突然变成神经质的笑,伪装的人类面具此刻终于崩解。
“很好。”
女人松开手中的刀,只是眨眼间便瞬身到了十米开外的地方。
“长官下手真是重呢,作为回礼,接下来我会好好地吃掉您的。”
他听见了自己骨头碎裂的脆响,就像几天前捏断女儿颈骨时,那截脊椎爆开的声响一般美妙。
"喀嚓"
路灯应声炸裂。
寂静在此时显形——蛾子悬停在路灯边缘,血珠凝固在坠落途中,连风都蜷缩进砖缝。下坠的刀刃激起无数血珠,男人看见无数个自己在猩红中畸变:脊椎爆裂声如同竹节拔高,他的脊椎像被无形巨手一节节扯出体外,在月光下扭曲成狰狞骨刺。它的肌肉暴起,青黑鳞甲漫过脖颈,獠牙刺穿上颚的瞬间,地狱里的恶魔彻底降临人间,它怒吼着,余波震碎了年久的砖。
“真是抱歉呢,我可不想收下你的回礼。”
女人轻声叹息,旋即便迎着腥风突进,恰如白鹤掠水,眨眼间便已冲至它的身前。
而当女人近身的一瞬,它的身上猛地长出无数细长的骨刺,女人连忙闪身,连同方才被她丢下的刀一起,消失在了它的视线里。
“逃了?”
一丝侥幸攀上心头,而还不等它自己否认这一丝愚蠢,下一秒,血液横飞,它强悍的左臂便随风化为残渣,随之而来的剧痛让它忍不住地怒吼,愤怒使它疯狂地想要将女人撕成碎片。
“你的妻子......不,应该说你伪装成的那个人的妻子,在察觉到你的异常后便被你开膛破肚,你活生生地吞食掉了她的五脏六腑,而他的女儿,则是被你肢解......”
女人低语着细数它的罪恶,声音在它的四周响起,下一刻,它的身上便长出密密麻麻的复眼,疯狂地找寻着女人的身影,但那一抹曾划破夜色的白,此刻竟完美地融入了黑夜之中。
“安息吧。”
话音一落,数十道斩击同时绽放,刀光织成的银网将它笼罩其中,鳞甲碎裂声与金属的嗡鸣在夜幕之下交织成死亡的镇魂曲。
在银色的光芒之中,它浑身的骨刺被削去,仅存的右爪还未来得及挥出便已化为残渣,它的獠牙被斩断,双腿筋络也被砍断。
它轰然倒地,还不曾触碰到女人的衣角便从可怖的恶魔变成了残破无力的木偶。
而下一秒女人闪身出现在它的面前,她踩住那还在抽搐的残躯,用鞋尖挑起那张狰狞的脸,此刻身体大多化为碎渣的它还在无力地呜咽着,从漏风的喉咙里挤出不成句的音,女人听不清它说的什么,也懒得听。
“便宜你了。”
女人狠狠地将刀插入它的额头,彻底终结了它的生命。
刀身没入颅骨的闷响惊醒了凝固的夜风。女人踩着满地碎鳞起身时,月光恰好穿透云层,在青砖上投下蜿蜒的血溪。那些暗红液体顺着砖缝游走,像极了这座县城盘根错节的阴翳。
她挥刀血振,饕餮纹里的旧血与新红交融,在月光下挥出又一轮血月。
刀刃已净,女人翻转手腕,手中的刀便消失不见。冷风掠过空巷,卷起她颈间的银链,她随脚踢开它的头颅,在一滩血肉与碎骨之中找到了那颗还算完整的心脏。
“可惜了,不小心削去了一块。”
女人手指轻轻拂过尚在跳动着的心脏,随后一阵微光闪过,心脏便不见了踪影。
"喀塔。"
突然,不远处传来碎石滚动的轻响,雾也不知何时漫了过来,将满地污秽笼成飘渺的纱帐,女人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任由雾将她包围,短短数秒女人的视力便被浓雾所剥夺,而在她的身后,数十双幽绿瞳孔在雾霭中次第亮起,畸变的爪牙刮擦着斑驳的墙,在砖石上犁出火星四溅的沟壑。
“原来是想等到仆从们支援自己吗。”
“也好,省得我再逐个去找。”
她手腕翻转,那把致命长刀便再一次出现在手中,当第一滴涎水落在她肩头的刹那,唐刀便化作流银划破层层烟霭。
女人旋身时带起的风衣下摆掠成鹤翼,刃锋切割空气的尖啸撕碎了群魔的嘶吼,嚎叫撕破寂静,黑红的血点染惨白的雾,只是一斩,最近的三只仆从便化作了血雨,残肢撞上墙面时绽开朵朵红莲。
“三。”
女人轻声冷哼,闪身向前,唐横刀化作游龙破空,刀光掠过之处,诸邪皆除。
“七。”
“十三。”
最后一颗幽绿瞳孔熄灭,雾霭里游荡着脏器烧焦的苦杏仁味。唐刀斜斜插在青砖之中,刀柄缠着的银链正在滴落某种粘稠的暗金。女人屈指弹去风衣褶皱里嵌着的半截獠牙,碎瓷般的月光便顺着她指尖淌下来,在满地黑血中游成蜿蜒的银蛇。
“叫外面待命的事后处理小队赶快过来。”女人抬头,向着夜空中的无人机说道,她的声音毫无波澜,仿佛刚才的血战没有发生一样。
她踩着满地霜华走向巷口,风衣下摆扫过之处,血迹开成细小的红梅。而当子夜最后一缕钟声消散时,这条老巷已与往日无异。
三百米外的老城墙根下,某个醉汉揉了揉眼睛。他发誓自己看到了白鹤掠月的残影,可定睛望去时,唯有城头破碎的霓虹灯牌在雾霭中明明灭灭,宛如临终时溃散的瞳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