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车的引擎声沉闷地响着，窗外的景物在灰蒙蒙的天空下飞速倒退。月坐在靠窗的位置，身体微微侧着，额头抵在冰凉的玻璃上，目光却没有焦点。
指尖的牙印还在隐隐作痛。不是尖锐的刺痛，而是那种闷闷的、持续不断的、带着肿胀感的钝痛。她低头，看着右手中指和无名指上那两道已经变成深紫色、边缘清晰的齿痕。花蝶留下的印记。她说，这样就算她不在，也能陪在身边。
可此刻，花蝶确实不在。在邻市的展会上，跟那些精明的供应商周旋。而月，独自坐在回程的车上，怀里揣着刚从小棠工作室结算的一小笔工钱，心里却被一种难以言喻的空虚和……余悸填满。
昨晚的事，像一场不真实的梦魇，却又清晰得可怕。她竟然……听着花蝶的声音，就那样失控了。那种陌生而激烈的快感，以及紧随其后的羞耻和恐慌，此刻仍像潮水般冲刷着她的神经。手指上的牙印，更像是某种无声的嘲讽，提醒着她那场隐秘的、不堪的放纵。
花蝶察觉到什么了吗？从她挂断电话后发来的那几条消息看，似乎没有。她只是像往常一样，用强硬的语气命令她“不准伤害自己”。这让月松了口气，但心底深处，却又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
她强迫自己不再去想昨晚的事，将注意力转移到车窗外的风景上。但身体的记忆似乎比大脑更顽固。小腹深处偶尔还会掠过一丝细微的、类似悸动的感觉，让她脸颊发烫，坐立不安。
她从未有过这样的体验。欲望对她而言，曾经要么是麻木的，要么是与疼痛和伤害联系在一起的。她不知道自己的身体原来还能产生那样……激烈而陌生的反应。而这一切的源头，竟然是花蝶——那个用疼痛和强制闯入她生命，又用笨拙的温暖将她从深渊边缘拉回来的人。
月感到混乱。她对花蝶的感情，早已不是最初的恐惧、抗拒或单纯的依赖。那是一种更复杂、更纠缠不清的东西。有感激，有习惯，有无法割舍的归属感，也有……一丝她不敢深究的、隐秘的悸动。而昨晚的事，像一把钥匙，打开了一扇她从未敢窥探的门，门后是更加幽暗、混乱，却也带着致命吸引力的世界。
她害怕那个世界。害怕失控，害怕沉沦，害怕会因此失去现在这来之不易的、脆弱的平衡。但身体的反应却告诉她，有些东西，一旦被唤醒，就再也无法轻易按回沉睡。
车到站了。月背着自己的帆布包，随着人流下车。下午的风带着凉意，吹散了车厢里的浑浊空气，也让她稍微清醒了一些。
她没有立刻回家。而是绕路去了一家常去的、价格实惠的面包店，买了两个花蝶喜欢的肉松面包。又去便利店，买了花蝶常喝的那个牌子的矿泉水。做这些的时候，她心里那股因为独处和回忆昨晚而产生的焦躁，似乎被一种更平实的、为另一个人准备东西的踏实感取代了一些。
然后，她走到街角的电线杆旁，站在那里等。她不知道花蝶具体几点到，只知道是下午。她需要等。好像只有亲眼看到花蝶从车上下来，踏踏实实地站在自己面前，她心里那块悬着的石头才能落地。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街道上车来车往，行人匆匆。月靠着冰凉的电线杆，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帆布包的带子，目光紧紧盯着公交车进站的方向。每一次有长途客车停下，她的心都会提起，直到确认下车的没有花蝶，才又慢慢落下。
等待的焦灼混合着身体深处尚未完全平息的异样感，让她感到一种奇异的疲惫和……渴求。她渴望看到花蝶，渴望那种熟悉的、带着烟草味和强势气息的温暖将她包裹，渴望那双总是锐利或烦躁的眼睛落在自己身上，确认她的存在。
终于，那辆熟悉的车出现了。当月看到花蝶背着黑色背包、有些风尘仆仆地下车，站在原地张望时，她的心脏猛地跳了一下，几乎要冲出喉咙。
然后，花蝶的目光扫了过来，准确无误地锁定了她。
四目相对的瞬间，月感到一阵莫名的慌乱，下意识地低下了头。她不敢看花蝶的眼睛，怕从里面看出什么异样，怕花蝶其实什么都知道了，只是在装作不知道。
脚步声在面前停下。熟悉的阴影笼罩下来，混合着长途汽车、灰尘和花蝶自身气息的味道扑面而来。
“站这儿干嘛？”花蝶的声音响起，依旧是那种带着点不耐烦的调子，“不冷吗？”
月抬起头，飞快地瞥了花蝶一眼。花蝶的脸上除了疲惫，看不出什么特别的情绪。没有质问，没有探究，也没有……她预想中的任何东西。就像往常一样。
这平静反而让月更加忐忑。她小声回答：“等你。”
花蝶“嗯”了一声，没再多说，伸手牵起了她的左手——避开了右手那两个新鲜的牙印。掌心温热而干燥，带着熟悉的薄茧。
被花蝶牵着手往家走的路上，月的心依旧悬着。她偷偷观察花蝶的侧脸，试图从那平静的表情下看出些什么，却一无所获。花蝶只是目视前方，嘴唇微抿，似乎在思考展会的事情。
回到家，花蝶放下背包，第一件事就是检查她手指上的牙印。当花蝶温热的手指触碰到那肿胀的伤痕时，月的心轻轻颤了一下，身体里那股被压抑的异样感似乎又有抬头的趋势。她强迫自己站稳，垂下眼睛。
“还行。”花蝶评价道，“没发炎。”
然后，花蝶问：“昨晚做噩梦了？”
月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这是花蝶给出的“台阶”。她立刻顺着台阶下，点了点头，没敢多说一个字。
接下来的时间，花蝶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煮面，吃饭，收拾碗筷。月也努力扮演着平常的角色，只是动作比平时更僵硬，话也更少。
直到夜晚降临，两人洗漱完毕，躺到床上。黑暗和寂静放大了所有的感官。月能清楚地听到花蝶平稳的呼吸，能感觉到她近在咫尺的体温。
就在月以为这个夜晚会像往常一样，在沉默中过去时，花蝶忽然握住了她的右手。拇指无意识地、一下下地摩挲着那两个牙印。
这个细微的动作，像通了电一样，瞬间让月的身体僵住了。指尖传来的触感，混合着花蝶掌心的温度，带来一种清晰的、近乎安抚的刺痛，却也勾起了昨晚电话里那些混乱的记忆和身体的感觉。她屏住呼吸，一动不敢动。
“我回来了。”花蝶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低沉而平静。
就这一句话，简简单单四个字，却像一道温暖的屏障，将月心中所有的忐忑、羞耻、混乱和不安，暂时地隔离开来。是的，花蝶回来了。就在她身边。握着她的手，抚摸着她的印记。
月轻轻闭上了眼睛，感受着指尖被摩挲的触感，感受着身边人真实的存在。
身体深处，那股从昨天开始就挥之不去的、陌生的躁动和空虚感，似乎被这简单的触碰和话语，奇异地安抚和填补了。
昨晚那场失控的风暴，被她定义为一次羞耻的“意外”。花蝶似乎也接受了“噩梦”的解释。那么，一切是不是可以回到从前？她们之间那由疼痛、依赖、保护和笨拙温暖构成的平衡，是不是可以继续维持下去？
月不知道。她只知道，此刻，握着她的手的人是花蝶。是那个将她从绝望中拖出来，给她留下无数疼痛印记，也给她唯一温暖和归属的人。
只要花蝶还在她身边，只要这双手还握着她，只要这份连接还存在……其他的，那些混乱的、陌生的、令人不安的情感和欲望，她都可以暂时不去想，不去碰。
她反手，轻轻回握了一下花蝶的手。力道很轻，却带着一种无声的确认。
黑暗中，两人都没有再说话。只有交握的手，和彼此逐渐同步的、平稳的呼吸声。
归途结束，人已归来。表面的风波似乎已经平息。但在月的心底，那被昨夜意外唤醒的暗涌，却并未真正退去。它只是暂时潜伏在了花蝶归来所带来的安全感之下，等待着下一个契机，或许会再次翻腾而起，将她们卷入更深、更不可测的漩涡。
而此刻，月选择闭上眼睛，沉入这片由花蝶的体温和无声守护构筑的、暂时的宁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