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突如其来的风暴,像一道撕裂夜空的闪电,虽然短暂,却在花蝶和月的心中留下了深刻的灼痕。男人留下的那个装着十万块的信封,户口,名片,静静地躺在旧书桌上,像一块冰冷的、不属于这个简陋空间的异物。
李奶奶和吴阿姨在确认她们没事后,又叮嘱了几句,便体贴地离开了,留下她们自己消化这巨大的冲击。房门关上,狭小的房间里再次只剩下她们两人,以及那令人窒息的寂静。
月依旧紧紧依偎在花蝶怀里,身体的颤抖已经平息,但眼神依旧有些涣散,仿佛灵魂的一部分还停留在刚才那场可怕的拉扯和父亲的审视中。花蝶抱着她,掌心一遍遍抚过她单薄的脊背,目光却锐利地落在那个信封上。
十万块。一笔对她们而言堪称巨款的数字。那个男人试图用它来买断什么?愧疚?责任?还是仅仅是为了让自己心里好过一点?
花蝶的嘴角扯出一个冰冷的、近乎讽刺的弧度。她不需要他的钱。月也不需要。她们靠自己的双手,一点点从泥泞里爬出来,虽然艰难,但每一分钱都干净,都带着她们自己的体温和汗水。这十万块,沾着那个男人迟来的、廉价的自责,和一种居高临下的施舍意味,让她感到恶心。
但她没有立刻去动那个信封。她知道,这笔钱的存在,对月来说,是另一种形式的刺激,是过去阴影的具象化。
不知过了多久,月才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从花蝶怀里缓缓抬起头。她的目光,也落在了那个信封上,眼神复杂,有残留的恐惧,有一丝茫然,还有一种花蝶看不懂的、近乎空洞的平静。
“花蝶……”月的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见。
“嗯?”花蝶立刻回应,低头看她。
月伸出手,指尖有些颤抖地,指了指那个信封,然后又飞快地缩了回来,像被烫到一样。“……钱。”
“我知道。”花蝶的声音很平静,“是他的。”
“……不要。”月摇了摇头,眼神里带着一种执拗的抗拒,“我们……不要。”
这句话,让花蝶的心微微震动了一下。她看着月苍白的脸和那双乌黑眼眸中清晰的拒绝,胸口的冰冷和怒意,似乎被一丝微弱的暖流冲淡了些。
“好。”花蝶握住月冰凉的手,肯定地说,“我们不要。”
但她并没有立刻把信封扔掉或退回去。她需要更冷静地处理。
“先放着。”花蝶说,语气恢复了惯常的冷静,“就当它不存在。我们用自己的钱。”
月看着她,似乎明白了她的顾虑,点了点头,重新将脸靠回花蝶肩上,闭上了眼睛,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
那一晚,她们相拥而眠,睡得都不安稳。花蝶肩上的咬伤隐隐作痛,提醒着清晨那场失控的噩梦。月则不时在睡梦中惊悸,发出模糊的呓语,花蝶一次次地轻拍安抚。
第二天,生活似乎恢复了表面的平静。她们依旧去吴阿姨的摊位工作,月开始赶制陈店主新预订的单品。只是,月的沉默比以往更深,眼底偶尔会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惶。花蝶则更加警惕,注意着周围的动静,仿佛随时准备应对可能再次出现的“不速之客”。
那个信封,被花蝶用旧报纸层层包好,塞进了衣柜最深处,眼不见为净,月的户口也一样塞了进去。那张名片,她看了一眼,记下了电话号码,然后撕得粉碎,扔进了楼下的垃圾桶。
李奶奶和吴阿姨对那天的事绝口不提,只是对她们更加照顾。李奶奶时不时会送些自己做的点心或炖汤上来,吴阿姨也尽量给月安排更灵活、压力小的工作。这种无声的善意,像一层柔软的缓冲垫,减轻了那场风暴带来的余震。
几天后的一个傍晚,花蝶从外面回来,手里提着一个不大却沉甸甸的纸袋。
月正在书桌前画着设计草图,闻声抬头,有些疑惑地看着她。
花蝶走到床边,将纸袋里的东西一样样拿出来——一把崭新的、看起来很结实的门锁,几个不同尺寸的防盗链,还有一个小巧的、带夜视功能的门镜。
“把这个换了。”花蝶指了指门上那个老旧的门锁,“再加两道链子。门镜也换上这个,看得清楚。”
她的语气平淡,像是在陈述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月看着那些东西,又看了看花蝶平静却异常认真的脸,明白了她的用意。这是在加固她们的巢穴,是在用最实际的方式,建立一道更安全的物理屏障,抵御外界的侵扰,也给月一份心理上的保障。
一股细微的暖流,混合着酸涩和安心,涌上月的心头。她放下笔,走到花蝶身边,默默地看着她开始动手拆卸旧锁。
花蝶的动作并不熟练,甚至有些笨拙。拧螺丝,对孔位,调整链条长度……她做得有些吃力,额头上很快沁出汗珠。但她很专注,眉头微蹙,眼神锐利,仿佛在进行一项至关重要的工程。
月就站在一旁,递工具,扶着门板,或者只是静静地看着。阳光透过窗户,照在花蝶汗湿的侧脸和微微抿起的嘴唇上。她专注的神情和那因为用力而微微鼓起的腮帮,让月的心脏,忽然变得异常柔软。
锁终于换好了。花蝶试了试,新锁开合顺滑,声音清脆。她又装上了两道防盗链,长短合适,从里面锁上后,门外即使有钥匙也无法轻易推开。最后,她换上了新的门镜,透过它看出去,楼道里的景象清晰了许多。
做完这一切,花蝶拍了拍手上的灰,退后一步,审视着自己的“作品”,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的神色。
“好了。”她转向月,语气轻松了一些,“以后晚上记得把链子都挂上。”
月看着她,点了点头。然后,她走上前,伸手,用袖子轻轻擦去花蝶额角的汗珠。
花蝶愣了一下,随即,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察觉的笑意。她任由月擦着,只是看着月近在咫尺的、认真的侧脸。
擦完汗,月没有立刻退开。她犹豫了一下,然后,伸出双臂,轻轻地环住了花蝶的腰,将脸贴在她胸前。
这是一个极其轻微的拥抱,却充满了无声的依赖和感谢。
花蝶的身体微微僵了一瞬,随即放松下来。她抬起手,轻轻回抱住月,下巴抵在她的发顶。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窗外远处隐约的车流声。夕阳的余晖透过新挂上的花布窗帘,将相拥的两人笼罩在一片温暖的光晕里。
那个冰冷的、装着十万块的信封,依旧藏在衣柜深处,像一个未被完全拔除的毒刺。但至少此刻,在这扇被加固了的门后,在这个被她们亲手一点点布置起来的、简陋却温暖的巢穴里,她们拥有彼此,拥有这份在磨难中淬炼出的、更加紧密的连结。
花蝶用她的方式——不是甜言蜜语,不是浪漫承诺,而是这样实际而笨拙的行动——告诉月:我会保护你。我们的世界,由我们自己来守护。
而月,也用她沉默的拥抱和指尖的触碰,回应着这份守护。
生活的裂痕或许无法完全弥合,过去的阴影或许仍会偶尔浮现。但她们学会了用新的方式,来加固她们的边界,安抚彼此的惊悸,在废墟之上,一点点地,构筑起属于她们自己的、微小却坚固的堡垒。
余震终将平息。而她们,将在这座亲手加固的巢穴里,继续相依为命,摸索着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