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然他的意思是安布加能否和他一起策马狂奔。安布加面露歉意,摇了摇头。“您坐在我身后吧。”卑山示习·疾昨边说边翻身下马,朝安布加伸出手臂。眼前的情况下她没有选择的余地。两人都在马背上坐稳后,他简短地说了句:“您抱紧我,把牙齿咬住。”她只能按他说的做。这是她离他最近的一次,由于她双臂搂住他的身体,她头一回感受到了卑山示习·疾昨的“存在”。而马匹狂奔起来之后,那种奇怪的感觉更甚:眼前这个人不是皮手套,不是雕塑,不是任何形式的空壳——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呼啸的风声和逐渐密集的雨点在她的身体两侧传来寒冷的感觉,这让她更加贪求卑山示习·疾昨传来的体温。这是偌大旷野下她唯一能够抓住的温暖的东西。
不知过了多久,向后疯狂飞驰的景色平缓下来,直至停止移动,面前是一座木头房子,马匹停在了门前的棚子下。安布加甚至没有及时反应过来,风雨明明已经被隔绝在外,她竟然还没有松开搂住卑山示习·疾昨的双臂。他说了句“我们到了”,她才清醒过来,把僵硬的手放下,尴尬地低下头去。
卑山示习·疾昨解下了他的毛氅。似乎是因为被安布加抱住的缘故,它很干燥,几乎没有任何雨水的气味和痕迹,甚至还有些温暖。他便拿着它,走到安布加面前,后者正拭着脸上的水滴。
她接过它,轻轻地擦着脸。不知道它是用什么工艺制作的,非常柔软舒适。“这个地方的天气就是这样,”卑山示习·疾昨忽然开口,“很多雨水,不过一阵就晴了。过不了多久,我们就能回去。”他似乎注视着屋外瓢泼的雨幕。
其实他们没有被淋到浑身湿透,因为刚刚那段路程并不远,而且雨还没有下得特别大。安布加也学着他的样子看着屋外,然而她的心跳久久无法平静:从来没有这种在雨中骑马的经历,而且还紧紧抱着一个可以说是陌生的人。这一切对她来说冲击不小。屋外的树木、旷野甚至带着雨味儿的空气,和她熟悉的城堡房间差别太大了。当然,他人似乎残留在她身上的体温和触感也让她惊魂未定。安布加·贝格索拉难以处理这么多东西。
“抱歉,今天吓到您了吧。”卑山示习·疾昨在把毛氅交给安布加之后便站到了小屋的另一侧。
安布加沉默了一下。“凯拉诺斯的天气不是这样。所以……”她斟酌用词,“很……新奇。我会去习惯的。”
“您愿意去习惯就好。”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安布加好像从那张被遮得严严实实的脸上看到了一丝微笑。
在雨停之前,他们只再进行了一次对话。安布加问及被抛下的那匹马,卑山示习·疾昨回答不用担心。安布加这才想到早些时候看到的那些骑手。它应当是训练有素的马,而且就算出了什么意外,也会有人来处理的。话题结束后,两人便默默无言。再之后就是踏上回城堡之路,安布加还是和卑山示习·疾昨骑那匹马,不过,出于某种安布加难以描述的情绪,这次她搂他没有先前那么紧了。
两人平安返回了合里乞的城堡。贾琳卡最先迎上来,关切地问安布加是否被雨淋到,有没有任何不适。安布加甚至觉得贾琳卡朝不远处的卑山示习·疾昨皱了皱眉。要知道在凯拉诺斯,这种事情是不可能发生的。但是安布加还是感激贾琳卡的关心,便捏了捏她的手,微笑着说自己没事。之后,安布加自然是泡了个热水澡,——来到合里乞这些天,她已经习惯了这个能看到森林的沐浴房间了。大约是下了雨的缘故,水汽与云雾飘浮在森林之中。安布加深呼吸了一次,将自己埋进热水里。
在这次骑马远行之后,安布加又见不到卑山示习·疾昨了。其实也同他在城堡里打过几次照面,但两人不过是互相问好,之后就再无对话,匆匆别过。和他待在一起的场合可以说是完全没有的。她听说他最近好像特别忙,甚至无法按时用餐。说实话,安布加也不知道真实情况是否就是如此,不过她也没什么能做的。于是,她便还是和侍女们一起读书、刺绣和聊天来打发时间。侍女们读的书都是爱情小说,聊的都是情感话题,自然而然的,她与公爵的情况是她们热衷于询问的。她们毫不避讳地问及新婚之夜,安布加为了岔开话题,只好顺着说第二天他俩遇上阵雨的事情。
“您跟他骑一匹马?”有个侍女问。
“是的。”
“那您肯定是抱着他了!”“而且还抱得很紧!”另一个侍女马上接话,接着她们都小声地笑起来。安布加装作不以为意,眼睛继续盯着手上的针线。“之后我们在小屋里等了一阵子,雨停了就走了。”
显然,侍女们总是能从她干瘪的话语里挖出些枝繁叶茂的东西。“您跟他两个人待在那儿?多好的……机会!”清脆的笑声此起彼伏,“被雨淋湿的话就该脱衣服了,不是吗?”安布加就算再木讷,也听得明白她们的意思,她的脸还是控制不住地红了。贾琳卡在一旁咳嗽了好几声,“你们!不要再打趣我们夫人了!……”虽然话是这么说,可贾琳卡若有若无的眼神似乎也表达了些别的意思。安布加不愿细想,只能继续笑着。
这些年轻女人就这样在她身侧欢笑。就算不情愿,安布加也想到了她的丈夫卑山示习·疾昨,想起那天搂着他时他身体的温度,他柔软的灰白毛氅。然而,当她想起那人的面具时,心里的不明躁动一下子缓了下来。“毁容。被诅咒过的脸”。如果传言是真的话,他从不取下面具也情有可原,毕竟谁愿意旁人光是看到自己就面露恐惧与嫌恶呢?
安布加发现,自她的婚礼过后,时间就变得模糊起来,每天似乎都过得很快,而难以计数。她在合里乞的日子不外乎和侍女们待在一起,在城堡里散步。有几次,达尔赛德夫人来向她报告城堡内的物资用度、人员安排情况,她明白这是作为城堡女主人应该掌握的功课,所以每一次都听得全神贯注,而且达尔赛德夫人每次也介绍得非常精练,安布加从来没有过疑问。她果然是一位经验丰富的老道总管,是安布加在城堡里需要重视的人物之一。安布加唯一一次对日子有概念,就是给凯拉诺斯写信的时候,她在落款处签名、写下当天的日期。这是寄给她亲人的信,她斟酌了好久到底在信中写下多少真实情况,哪些事情又按下不提,最终只大略地写了自己目前健康平安、公爵对她也很好之类的话。等到有“进展”了,再向他们汇报吧。此时一丝莫名的失落从她心中滑过,很快又消失无踪。
在模糊的时间中度过又一日的安布加,再次见到了卑山示习·疾昨。这一次不是打个照面了。一天上午,安布加在城堡里听见清脆的碰撞响声。她在凯拉诺斯的宫廷里听过类似的声音,知道是有人在操练武器。其实在合里乞也不是第一回听见这个声音了,但不知怎的,安布加生出想去瞧瞧的心思。她循声前行,看见几个守卫,他们向她致意。
“公爵大人在训练。”其中一个人说。他的费耶安特语也有明显的巴哈托瓦口音。
“我去看看。”她摆出女主人的架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