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一周，冉白霞没有再找过我。

这样的结果倒也在我的意料之中。

我对她说的话过分吗？

确实过分。我将对她的厌恶直白地摊开，毫无保留。无论心多大的人，在被如此直接地告知“讨厌”之后，恐怕都很难厚着脸皮继续靠近。冉白霞自然更不例外。

徐青青对于冉白霞没再来找我们并未多问。对她而言，冉白霞毕竟只是刚认识的人，又不同班，即便口头上说了要做朋友，现实中也很难做到日日相见——除非其中一人能锲而不舍地主动找寻。显然，徐青青没有这样做，而被我“骂跑”的冉白霞，自然也不会了。

陈雪对冉白霞的事更是毫不关心。我想即便这个人彻底消失，她大概也不会过问半句。

而我对冉白霞的看法，也变得更加清晰明确：她就是个麻烦的家伙。我甚至不明白，冉白萱是如何忍受这个麻烦家伙的。一个完全猜不透心思的人，我实在应付不来。因此，她的不再出现，着实让我松了口气。

不过，妹妹虽是麻烦，姐姐却能与我相处甚欢。难道因为姐姐总要成熟一些吗？明明实际出生时间相差无几，却总给人一种奇妙的差异感。

而说到冉白萱。

“要不要和我去见见冉白霞的姐姐？”

寝室的阳台上，陈雪正在刷牙，水龙头哗啦作响。我站在她旁边，搓洗着换下的校服T恤。

陈雪听见我的话，小心地将嘴里的白沫吐向另一侧，避免溅到我这边。“你说什么？”她问道，似乎没能立刻理解我的意思。

“冉白霞的姐姐，冉白萱，不是住院了吗？”我边说边继续手上的动作，“我知道你跟我一样不太喜欢冉白霞，但她姐姐人很好，是我的好朋友。这周末我打算去看她，想让你也见见。”

“为什么要让我们见面？”陈雪清冷的脸上浮现出疑惑。

我停下洗衣服的手，做了个摊手的姿势。“因为你不是说，让我什么事都告诉你吗？我想着，我的好朋友冉白萱你还不知道，所以想让你了解一下。”我轻声说道。实际上，还有另一个原因我没说出口：我想拓宽陈雪的社交面。

因为我让陈雪多和徐青青交流的命令，这几周下来，她们聊天时已不再有最初的尴尬，关系也肉眼可见地好了起来。但只有徐青青，我觉得还不够。算来算去，也只有我们两人，圈子还是太小了。

所以我想让她认识冉白萱。我对冉白萱知根知底，知道她性格很好，放心让陈雪与她相处。可惜的是冉白萱住院了，无法像徐青青那样每天在教室里见面。

只能加上QQ之后，等到周末或假期时在手机上聊天。这也是我没有早些介绍她们认识的原因——比起徐青青，终究少了一些便利。

“你还记得。”

“嗯……我记性不算差。”我说。

陈雪的嘴角似乎微微上扬了一下，是我的错觉吗？再仔细看时，那弧度又消失了，恢复了平日没有表情的模样。

“什么时候。”陈雪问。看来她是同意了。

“周六，下午三点左右。我会提前跟冉白萱说好，地址回家后发给你。到时候我们在医院大门口碰面。”我把心里的安排告诉她。

“好。”陈雪轻声应道。

“那就不见不散咯。”我说完，继续洗衣服。陈雪也再次将牙刷放进嘴里。

周六天气晴好，阳光明媚，气温明显热了起来。我穿了件短袖和长裤便出了门，到达医院大门时大约是两点四十，陈雪已经等在那里了。

她和我穿着款式相似的衣服，也是短袖加工装长裤，但总觉得她的衣服更修身一些。或许只是因为她的身材比我更好罢了。

她还戴了一顶渔夫帽，宽大的帽檐挡住了阳光，白皙的肌肤在阴影下透着淡淡的红晕。脚上是一双白色的凉鞋。虽然只是无意间瞥见，但我仍忍不住想：她的脚真漂亮啊。修剪得整齐圆润的脚趾甲泛着淡淡的粉，与白皙的皮肤相映衬。凉鞋的细带轻轻缠绕在脚踝上，更衬出她脚踝的纤细。

再次声明，真的只是不小心瞥到了一眼。

我和陈雪一起上了楼，她也摘下了帽子，双手轻轻将它抱在身前。平时就觉得陈雪很漂亮，但看到穿着私服的她，仍会感到一丝惊艳。

来到冉白萱的病房门前，门依旧没锁。轻轻叩了几下，里面便传来冉白萱的声音：“请进。”

我和陈雪缓缓推开门。虽然是白天，房间里依然亮着白炽灯。冉白萱坐在床上，手机放在旁边的床头柜上，手里正拿着一本书。

见到我们，冉白萱的嘴角高高扬起，开口道：“哈喽啊，带着你的新女朋友来啦？”

此言一出，我明显感到陈雪的身体僵了一下。我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靠近她低声说：“别在意，她开玩笑的。”

陈雪这才稍稍放松。

“看到你还是这么精神，我就放心了。”我朝冉白萱无奈地笑了笑——她一向是这样的性格，“这是陈雪。”

“嗯嗯……好漂亮啊。”冉白萱的目光在陈雪身上流转，得出了与我初见她时相同的结论。

“你好。”陈雪的目光没有闪躲，反而异常坚定地回视着冉白萱，坦然接受着她的审视。

“你好啊。”冉白萱笑着说道。

“你们别站着了，先坐下吧。”冉白萱招呼我们。

我很快看中了墙边的塑料板凳，而病床旁的陪护椅，我想留给陈雪。“你就坐那边吧。”我对陈雪说，指了指那张椅子。

但陈雪没有反应。她的眼神依然异常坚定地看着冉白萱，连冉白萱都被看得有些疑惑了。

“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冉白萱问道。

“我想是没有的。”我说。

“那这是怎么了？”冉白萱疑惑地看向我。

我转向陈雪，仔细观察，终于发现了问题所在。陈雪的眼神已不能说是坚定，简直像是入定般僵硬。她抱着帽子的双手，指节已然用力到泛白。这样下去可不行。

“陈雪。”我唤她的名字，希望她能回过神来。但效果似乎甚微。

于是我便直接上手，用手指轻轻戳了戳她的侧腹。

“咦！”还是这招管用，陈雪一下子清醒了过来。

“陈雪，你太紧张了。”我说着，同时用手在她后背轻轻拍抚。

陈雪垂下眼帘，终于不再盯着冉白萱了。我不明白她为何如此紧张，明明和徐青青说话时并非这样——好吧，最开始时她虽然有些结巴，但绝没有到这种直接愣住的程度。

“哈哈哈，我以前初中上台演讲时，也会紧张得直接在台上罚站。感觉陈雪和我还挺像的。”冉白萱笑着开口，试图缓和气氛。

“嗯……”陈雪低声应道。

我拉着陈雪，让她慢慢坐在陪护椅上，自己则搬来板凳坐在她们旁边。

“不用这么紧张啦。”我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嗯。”陈雪低声回应，听起来有些失落。

“感觉你像姐姐，陈雪像妹妹呢。”冉白萱笑着说。

“有吗？”

“有啊有啊。”

“还好吧。”我说，“陈雪觉得呢？”

我看向陈雪，她似乎还没完全缓过来。

“陈雪觉得我像不像姐姐？”我问。

陈雪看向我，沉默了片刻，才轻声开口：“我不知道。”

本以为她会说“不像”，结果竟是“不知道”吗？

“那陈雪，要不要我当你姐姐呀？”我望着她木讷的面容，开玩笑地逗她。

霎时间，她的脸颊飞起一抹绯红。

“嗯……”那声音里带着一丝可爱的犹豫。

虽然逗陈雪很有趣，但也不能太过分，我便没再追问。

“好啦好啦，开玩笑的。”我再次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

“……坏……”陈雪低下头，似乎说了什么很可爱的话，但我没有听清。不过，这样就已经足够可爱了。

“你们关系真好啊。”在一旁看着的冉白萱笑着说道。

“嗯，是吧。”我说。我想，陈雪应该也不会反驳。

陈雪仍微微低着头，耳尖泛红，没有开口，应该算是默认了吧。

其实我一直挺想要个妹妹的。或许因为我自己只有姐姐，再加上看的漫画比较多，便对“妹妹”这种属性产生了奇妙的好感。陈雪虽然身材比我好，个子也比我高，却出乎意料地有种让人想要保护的、妹妹般的气质。不过，我也不太清楚这种感受的具体由来。

而说起妹妹，我便不得不想起冉白萱那个令我头痛的麻烦妹妹——冉白霞。

“冉白霞没来看过你吗？”我开口问冉白萱。

她愣了一下，随后缓缓合上手中的书，放到床头柜上。“我之前不是跟你说过吗，我对她做了很过分的事，她很生我的气，所以……应该不会来看我了。”冉白萱脸上带着笑，却让人感受不到笑意。

“就算这样，冉白霞也太绝情了。我果然没办法喜欢她。”我叹了口气，“你们明明是姐妹，性格却完全不一样。”

“她对你做了什么吗？”冉白萱看向我，脸上多了一丝疑虑。

“当然，而且还不少。一件件说太费时间，就告诉你最让我不能理解的一件吧。”我说道，“她之前有次放学找到我，说要我做她女朋友。”

“什么！你同意了吗？”冉白萱脸色瞬间白了。若不是知道她身体无碍，我真怕她会晕过去。

“当然没有。”我说，“怎么可能同意嘛。我才认识她多久？而且我问她理由，你猜她怎么说？”

“怎么说的？”冉白萱的小脸依旧煞白。我不忍心再卖关子。

“她说，因为我是你最好的朋友。”我说道。即便现在回想，我依然无法理解这个理由。

“哈……哈哈……”冉白萱干笑了两声。

“冉白萱，你还好吗？”我看她似乎有些恍惚。

“嗯……嗯……还……还好。”冉白萱缓了缓神，手指紧紧攥着被单。

为什么她的反应这么大？我也不明白。感觉关于这对姐妹之间的事，我有太多无法理解的地方。

“抱歉。”冉白萱忽然开口。

“为什么道歉？”我不能理解。她什么都没做错，无非是刚才的脸色吓到了我。

“替冉白霞向你道歉。”冉白萱低下头，盯着被单轻声说道。

“你们明明外貌相差无几，内在却大不相同呢。”我轻声感叹。

“是吗？”冉白萱笑了笑。

“你以前是不是也经常替冉白霞道歉？是不是你把她宠坏了，她才变成这样的？”我猜测道。

冉白萱攥紧被子的手忽然松了一下，随后像是陷入了回忆，嘴角微微上扬，缓缓开口：“或许……是这样吧。”她的声音里带着无奈，又藏着一丝宠溺。

“这样可不好啊。”我说，“她现在这性格，一点都不讨喜了。”

冉白萱似乎仍沉浸在回忆里，嘴角的笑意迟迟未落。“谁叫她是我的妹妹呢？”

“欸——”我叹了口气，“我今天算是见到真正的‘妹控’了。说起来，高一上的时候，你就从来没跟我一起放学回家过，明明路线差不多，时间都陪你妹妹去了。”

冉白萱听后也不恼，反而轻笑了两声。看来“妹控”这个词对她而言也是褒义了。

“你就这么喜欢你妹妹吗？有必要为了她做这么多吗？”我问。

冉白萱的笑容僵住了。过了一会儿，她才缓缓开口：“陈雨闲，你出门时会带伞吗？”

“怎么突然问这个？”我没反应过来。

“会带吗？”

“看天气预报会不会下雨吧。”

“如果没有天气预报可以看呢？”

“那样的话，为了以防万一，肯定会带吧。”我不假思索地回答。

“对我来说，做姐姐的，就是妹妹的伞。你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但如果有一天，天降大雨，当她需要我的时候，我必须在她身边。就算平时没有用得到我的地方，就算我被遗忘在她书包的某个角落，但只要她有需要我的可能，我就要一直待在她身边。因为我是她的姐姐，我是她的伞，我要一直保护她。”

“唔……真是令人震惊的‘妹控’发言。”不止是我，连陈雪那总是冷淡的脸上，也因这番话而有了动容。

“哈哈。”冉白萱笑了笑。

“那你这么喜欢她，为什么还要对她做很过分的事呢？”其实我早就想问了，但碍于这是她的家事，一直忍着。听完她方才的话，我才终于忍不住了。

冉白萱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与之前陷入回忆时无意识露出的微笑不同，这一次，她的表情充满了悲伤。

“因为太喜欢了啊，陈雨闲。”冉白萱说道。她忽然看了一眼身旁的陈雪。陈雪一脸木然，看起来呆呆的。但我也注意到，冉白萱大概是介意陈雪听到接下来的话。

“没事，如果你不想说，也不用现在就说。”我轻声开口。

“我还是说吧。”冉白萱的脸上带着痛苦。她叹了口气，再次开口：“陈雪，可以替我保密吗？”

“我可以出去，如果你不放心。”陈雪愣了一下，说道。

冉白萱笑了笑：“没事，就这样吧。”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看向我，似乎终于下定了决心。

“我夺走了她所珍视的东西……她的初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