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你做的？”
小沫姐姐坐在餐桌对面，摆出一脸惊讶又困惑的表情，右手覆于筷子上却没有要拿起的意思，左手则扯着她白色卫衣的衣角，迟迟不愿拿到桌上。
“是我做的……看上去，还行吧。我是说，看上去大体能吃。”
她长叹口气。叹出的气卷走了姐姐脸上的表情，使得她又回到平时冷着脸的样子。
“下次别做多余的事了。”
姐姐冷冷地道，其话语间仿佛真的不夹杂任何感情，如踏在寂静无垠雪地的脚步声，低沉又干脆。但我觉得这起码是个晴朗午后的雪地，有冬日极明媚阳光散落其上。
番茄炒蛋除了观感上软趴趴的，应该没问题，木须肉虽然散乱，但色泽还算鲜亮，除了把里脊错拿成牛肉，导致肉色过深外，倒也问题不大。
说不定我有些做饭天赋。
小沫姐姐之后一言不发，吃起饭来。如今再看起她的脸，我心中仍很诧异，简直和三四年前看到照片中的她判若两人。
那时的她也是同现在这般留着恰好触肩的短发，一样端正的五官，一样白皙又不失血色的皮肤。可如今姐姐这张脸更显成熟气，更冷漠，更棱角分明，仿佛面部稍一用力眉头就会皱起，眉眼间藏着一丝若不直视就不易察觉的警惕神色。
此刻的她，又多一股忧虑低落的神情浮于脸上。
是饭菜不好吃吗？我对这米饭还是很有自信的——牛肉在口中嚼不烂这点很令人困扰，看来不同肉类的烹饪技法有别，用对待猪肉的方法烹饪牛肉，就会使其干柴坚韧，难以下咽。
“为什么不等我回来再做饭，你饿了吗？”
“没，我只是想着，要是在姐姐忙碌的时候，我也能帮你做些什么就好了……”
不得不承认，我是个内心聒噪又松懈，但性格却胆小又软弱的人，我讨厌这样的自己。分明下定决心却难以行动，过度地思考，话说出口来却词不达意，满是偏颇。
但无论是对小沫姐姐还是其他人，我相信着，坚信着，深信不疑着——只要把自己心中的答复尽力说出口，它就会成为其题目的最佳答案。
“……”
小沫姐姐张开嘴，像是要说什么，连她那精致利落的头发都随之前后摇曳。她用口吸气，发出微弱急风穿亭声，眉头也随之皱起，这一举一动在寂静的餐桌上极易被捕获。可终归，小沫姐姐没说出任何字来。她将表面褐色的牛肉塞入口中，权当一切了无发生。
她咀嚼着，面露难色。
这不是要吐槽饭菜难吃的表情。
说不定饭前我该打开电视，这样一来餐桌上死寂的氛围就能得以缓和。
我本以为昨天和她一同去超市，已经说明我是有被接受的倾向的，但此刻，我开始觉得那样想的自己过于天真。
或许我不可能像林姐姐那般适合这个家，只是寄生在这里，也无法解决小沫姐姐的问题，她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我。
扑通。
我坠入海中。
下澈日光愈发暗淡，渐渐的，我只能看到一个微白的亮斑，而它也在变淡，趋于消失。
时间越久，就沉地越深，深度就像时间，只要我的心跳还在鼓动，它就不断增加。
我向上伸出右手，试图遮住那快要散去的光斑，越是受其恩惠，在它消逝时就越消沉，于是我索性现在就遮住它。这样一来，我就算是在自己选择的时间点遁入了黑暗。
我的手，在头上方，它在触摸着我的来时路，而后将感触传递给现在的我。
冰凉，麻木，但沐浴阳光，那是我的过去，连如今的我也无法掩去播撒其上的光亮。
窒息，恐惧，心跳加速，如沉入海中……这些感受迄今为止已不知光临多少次，竟是些不速之客，可我也完好的挣扎到现在。
已经没有比那些更坏的事了。我心中涌出这个念头。
所以，没关系的，现在的我有数种可能，我简直无所不能。
来吧，我相信林姐姐，亦信任林姐姐依赖的人。我能承载的东西还有很多，我终将在交织错落的命运丝线中握住只属于我的那根。
……
之后，晚饭平静的结束，不算好吃。小沫姐姐的表情越发沉重。
我们回到了各自的房间，在此之前，即便小沫姐姐已经摆出那般对我的厌恶，却还提醒我记得吃药。
我侧身瘫倒在床上，抱起有半个我大的粉红小猪玩偶。它圆滚滚的，闭着眼懒散地趴着，手感很好——这是四年前林姐姐送我的生日礼物，我早已习惯了抱着它进入梦乡。
我的视线跨过小猪玩偶，抛向房间地上敞着口的两个纸盒箱，那是今天中午物流来的，我的随身物品。
这样啊，我搬进来了。我望着内含自己熟悉物品的它们，如是感慨。这样一来，就算被赶走，也不再是能一蹴而就的事了。
我这样躺着，伸个懒腰，感觉全身的肌肉都同时紧绷，而后松懈下来——如此一来很快就能被睡魔抓住，把我带去梦中。明天的事情交给明天的我解决，今天的我只管享受生活就好，毕竟“今天”本就无法延续到“明天”，正如“昨天”已不似“今天”。
不行，还不能睡，我想挺起身子，却因身体无力而只做了个鲤鱼打挺。我要什么时候才能把体力恢复得像正常人一样呢？
我只是对此事抱有疑问和期盼，而非抱怨，毕竟我自出生以来都没享受过正常人的身体，自然也不知自己怎样才算正常。就像平安夜睡前期待礼物到来的童真孩子一样，我也在盼望着某天醒来，发现自己与往常大不一样。
“还是吃药要紧。”
我离开卧室，到客厅接水。客厅灯是亮着的，看来我们方才谁都没心情在意它们。
今夜也是如此宁静，不会再有什么故事发生了吧。我本如是想。
可忽如其来的巨响打乱了一切——先是“咚”的低沉敲击声，随后传来了硬质物品摔落在木质地板的声音。不，不止如此，声音稀稀疏疏，很是异常。
我的心跳空了半拍，扭头看向小沫姐姐的房门——声音就是从那里传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