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言妄。
这是我的名字。
其实我一直都很疑惑这个名字的由来，只感觉应该是爸爸妈妈一拍大腿临时想出来的名字。毕竟与同龄的小孩名字相较，这个“墨言妄”怎么听都古怪的很，倒是妹妹的名字“墨言语”听起来倒还算正常些……好吧其实也不太正常，只是相对于我而言更像是个小女孩的人名罢了。
妄，何为妄？
《新华字典》上说，“妄”即乱，是荒诞和不合理的表现。爸妈给我取了这个名字，大抵是希望我能够谨言慎行，平时与人相处别说错话，能够交到很多很多的朋友吧——然而他们绝对是想不到，在我学会谨言慎行之前，就先被班里的同学集体孤立了。
恶魔们嘲笑着我，说我“名字古怪”“性情孤僻”“不爱说话”，在人群中是个不折不扣的异类。
我并非没有试图去改变过这一切。幼儿园时，我会把所有珍藏好的糖果盒玩具分享给周围的所有人；上了小学后，努力地去和大家分享一些我认为有趣的事，或是新看的一本小说，或是电视上的动画片，或是哪里又开了一家新的零食店……
但他们不喜欢我。
他们说，“妄”是怪物，“妄”给的零食吃了就会拉肚，“妄”给的玩具长得和她一样丑，“妄”说的一切都是无聊透顶的废话……
不要去接近，不要去触碰，否则你也会成为这样的怪胎。
我不理解。
恶魔们的恶意从何而来？
难道说，只是因为我平时总是表现得乖乖的，所以多拿了几朵老师的小红花，总是被挂在嘴上表扬，所以嫉妒了？
还是说，只是因为不想纠缠进恋爱的那些事，就拒绝了那些猴子一样的幼稚小男孩的告白，结果他们便怀恨在心，到处去传我的坏话？
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或者说，我不愿相信人的恶意居然会让我如此反胃……
但我却并非是孤身一人，因为无论何时何地，我最亲爱的妹妹小语，总会陪伴在我的身边，不离不弃。
“不许你们欺负姐姐！”
“要是再敢伤害姐姐，就要你们好看！”
当看着小小的她瞪大了眼，气鼓鼓地拿着剪刀就要往同龄的小男孩身上扎的时候，我虽然看着惊慌不已，心中却也有一些暖意在。
只觉得，能有妹妹在身边真是太好了呢。
“呜呜呜呜……姐姐，穆老师好凶哇，手板打得好疼哇……”
事后，当妹妹泪眼汪汪地躲在我怀里哭诉的时候，我实在是有些心疼了，忍不住揉着她的脑袋安慰：“笨蛋小语，你能为我出头我很开心，但也不能做那种危险的事啊！”
她仰起头来，不服气地嚷道：“我自愿的！我一看到那些欺负姐姐的人就烦！想把他们统统打死！”
“嘘……”
急忙捂住了她的嘴，我环顾四周一遍，确保没任何人听到这句话后才放下心来。话虽如此，还是很严肃地教育道：“别说这种话！要是再让穆老师听到，可不是打手板那么简单了。”
“那不管，就算是穆老师，也……也不能阻止我这颗爱姐姐的心！”
说到这儿时，小语鼓着腮帮子，看起来就像是一只生气的仓鼠：“我一辈子都要和姐姐在一起！要是离开了姐姐，我……我会活不下去的！”
啊……真好。
“永远在一起”，何等浪漫的话。
不枉我平时总是把好吃好玩的东西留给妹妹，看来妹妹的心是向着我的呢，就算是被周围的所有人都排挤了也没关系，只要有妹妹在身边就行了，妹妹会和我一起生活，一起长大，一起……一起……
真的能一起吗？
我的脑中常常会抱有这样的疑问。
后来，在刚入小学不久之后，我再一次和妹妹分到了一个班里。但也不知道是因为脑子笨还是没怎么适应，我不仅成绩差、体能差，就连说话都有些说不太连贯，听起来结结巴巴的。而这样的我，自然而然成为了班里所有人戏耍取乐的对象，妹妹当然也是一如既往地维护我、保护我，但是却再也不会因为我而义愤填膺地和同学们大打出手了。
相反的，她很快便成为了人群的焦点，班内的主心骨，就连班里最顽皮捣蛋的人都会向着她、服从她，就好像她已然成为了班级的老大。
好像……和想象中的场景不太一样？
我看着她，只觉得眼中的小语有些陌生。每每看着她和所谓“好姐妹”“好闺蜜”们谈笑风生，也不知怎么的，只觉得心头一阵刺痛；张开嘴想要呼唤小语到我的身边来，但好半天却连半句话都说不出口，只能作罢。
直到那一天，正是放学前夕，我还在教室里整理书包的时候，却突然听到了门外的议论声，“小语”“小语”的，显然是在说我的妹妹。
好奇心驱使着我竖起耳朵听了下去——
“小语是不是有一个姐姐？”
“你是说墨言妄吧，那个阴沉又结巴的女孩子。”
“她们真的是姐妹吗？虽然看起来长得一样，聊天的时候却感觉差别好大啊。”
“是啊，想想她们都是从一个娘胎里出来的，简直和笑话一样。我要是小语，才不会承认有一个这样子的姐姐呢。”
“好啦，当心别让小语听见，她可不喜欢有人议论她的姐姐……”
“是嘛？就连那么温柔的小语都会生气？看来她的姐姐也不简单啊。”
听着听着，眼泪已然不争气地流了下来，视线很快变得一片模糊。然而这还没完，最令人破防的还是下一句话——
“哎，果然相比于‘妄’，还是‘语’更好啊。”
我再也忍不住了，书包也不整理了，趴在桌子上将脸埋进了臂弯里，此刻只想痛痛快快地哭上一场。
为什么啊……
为什么要去和别人交好啊？
不是说，一辈子只爱着姐姐一个人的吗？
不是说，离开了姐姐就活不下去了吗？
明明我一直以来都是这么想的，明明我已经再也没法离开小语了……
骗子骗子骗子骗子骗子骗子骗子骗子骗子骗子骗子骗子骗子骗子骗子骗子骗子骗子骗子骗子骗子骗子骗子骗子骗子骗子骗子骗子骗子骗子骗子骗子骗子骗子骗子骗子骗子骗子！
小语是大骗子！
“姐姐，还真是废柴呢……”
明明还在哭泣，哭着哭着却莫名觉得眼前场景有些梦幻，仿佛看到了小语的半透明小人正飘在空中，一脸嫌恶地看着我。
“垃圾。”
我愣了一下，竟也忘记了哭，简直不敢相信妹妹的嘴里会说出这等冰冷的话。
“为什么什么事情都要让妹妹出头啊，明明你才是姐姐对吧？”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小语、小语你不要讨厌姐姐啊，我……我……
“我已经，受够了什么烂摊子都要帮姐姐收拾的日子了……”
我不会让你感到麻烦的！小语，别、别离开我啊！
“再见了，姐姐。”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
思绪就像一道极其纤细的弦，一不留神便会突然断裂。刹那间，我只听得脑中“嗡”一声，便是有再多的动静也感受不到了，意识沉沉地消散，也不知道多久才会重新回来。
睡过去之前，我脑子只剩下了这样一句话——
“我必须，要成为小语的唯一。”
……
思绪回到了现在，冰冷的雨点将意识打醒。
直到眼睛能重新看见光明，我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是在父母的墓前睡过去了，此刻也只能自嘲地笑笑，随便擦一擦眼泪就好了。只能说我并不是一个适合哭的人，一哭起来就没完没了，如今这个清明时节前来祭拜爸爸妈妈的时候，更是让眼泪流得停不下来……你们走得实在是太早了啊，亲爱的爸妈。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
回想起刚刚的梦，一时不免有些感慨。
偏偏是我最不想回忆的小学和幼儿园时期，那段日子里遭遇的校园霸凌可比现在要严重得多。
若是幼儿园时期其实还好，爸妈仍然健在，妹妹又像个小护卫一样总护着我，所以那段日子多少还是有些幸福感的。
至于上了小学之后，父母离世、霸凌加剧，偏偏小语又有些叛逆，后面好长一段时间基本上不怎么理我，连放学回家都不愿意走一起了……当然三年级之后小语又转了性子，变得比以前要更加依偎着我，只是这些都是后来的事情了。
现实是，我的性情仍然糟糕透顶，而且越来越难以回到正轨。
如此的我，能在父母的坟前说出“请放心”这样的话吗？
思来想去，我还是决定如此开口——
“亲爱的爸爸、妈妈，我从来都没忘记过你们生前的话。总之，我一直在尽我最大的努力，好好地照看着小语。”
“虽然……她现在越来越厉害，多半也不需要我的照顾便是了……”
说到这儿时不免心中苦涩了起来，一瞬间无数的回忆又冲荡脑中，简直让人分不清现在和过去的区别了。
不过不管怎么样，有一点还是不会改变的——
我永远是那个最喜欢妹妹的姐姐。
如此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