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然而就算吃完晚饭，外面的雨依旧没有减弱的意思。总不可能让消沉的环岛一直在客厅坐着，我只好拉着她到我房间，然后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我房间里的惨状。在我忍受着羞耻的热度、把环岛晾在一旁慌慌张张整理房间的时候，母亲连门也不敲就直接闯了进来。
“好像是说台风提前登陆了。”母亲将两杯橙汁在桌上放下，对我和环岛露出伤脑筋的表情，“天气预报说凌晨雨才会停……环岛同学怎么办？等会儿我送你回去吧？”
“这么大的雨，您也不方便吧。”
“干脆就在这住下吧。”我将衣服直接丢进衣柜，狼狈地说道，“这么大雨，无论是母亲你送她还是让她家里人来接都感觉很危险。住一晚上应该也无所谓吧。”
“确实是这样说啦，不过我们家可没有客房哦？如果要住下来，环岛同学要和萤小姐你一起睡哦？”
“我没关系啊。”
“我问的是环岛同学的意见，谁问你了。”母亲白了我一眼，对着环岛笑了笑，“我家女儿虽然没有磨牙或者梦话的陋习，不过睡相不太好……如果环岛同学要住下来，还请多多包涵。”
“喂！说谁睡相不好呢！为什么我要单独睡你心里没谱吗，还不是因为你总是睡着睡着就要把我被子全抢走，害得我每次都冻醒！到底是谁睡相不好啊！”
“总之就是这样，我先默认环岛同学会住下来啦，如果计划有变随时找我哦，我先去睡觉了~”
“才八点钟你就睡觉？找借口离开也找个好一点的理由吧！”
母亲居然真的就以这种蹩脚的借口离开了，真不知道该说她脸皮厚好还是心大好。我叹了口气，转身继续整理房间，随口向环岛道歉。
“抱歉啦，我母亲就是那种性格，别太在意。”
“道歉……？为什么要道歉？”
“因为让你看到了伊达家平时对话的脱线之类的？”
“是吗？我倒是觉得，只是因为小萤和母亲关系很好吧。”
因为是事实，所以我也没有什么好反驳的，顺着她的话应了句「确实啦」也就闭上了嘴。环岛傻呆呆地坐在椅子上，就这样不声不响地看着我整理房间，我甚至在想如果不是在进门的时候强行把她按在椅子上，她是不是会站在那一直到现在。
将最后一个玩偶好好地摆在床头，我在床上坐下，自暴自弃地直接向后躺下，望着熟悉的天花板闭上眼。
“什么都不打算说吗？明明问过你要不要住下来。”
“……果然，我还是走吧。”
“去哪？”
“虽然雨很大，但我是吸血鬼所以——”
“我问的不是这个。”我喃喃道，“你在离家出走，既然不回家，你要去哪？”
“为什么会知道……”
“你从始至终都没有打过电话，在我家吃晚饭是意料之外的事情，而这场暴雨也是如此。这种情况下，我还没见过你通过电话……虽然很失礼地考虑过你是孤儿的可能性，但是又有人接你上下学，既然如此，离家出走的可能性会更大一些吧。”
所以情况到底是什么样呢？我重新坐起来，向着环岛递出询问的眼神。她稍稍垂下眼睛，和我错开视线，小口抿着橙汁。
“……我和他们说过，今天要在同学家过夜。”
“如果没遇到我，你打算怎么办？”
“不知道，可能在海边看海吧。我一直很想见一次日出……不过，因为各种限制所以没实现过。”
“意外还挺浪漫嘛。”
模糊记得小时候好像也和谁约定过要一起去海边看日出，不过毕竟是小孩子，怎么样都没可能得到父母的同意，而现如今，我连那个人是谁都已经想不起来了。海边的日出啊……我再次躺在床上，望着圆形的灯罩发着呆，将其幻想成刚刚升起的太阳……嗯，果然还是想象不出来——
“啊。”
忽然之间，太阳消失了。
“……樱雪同学？”
“不、不是我干的！这次真的不是我干的！”
环岛激动地站了起来、呃，从椅子移动的声音来看应该是站起来了吧。虽然有一瞬间以为她又在故技重施，但应该是停电了吧。坐起身，我打开手机的手电筒，环岛的身影出现在眼前，手足无措的样子让我忍不住偷笑了几声。留下一句「等我一下」，我靠着手电筒的光线走出房间，恰好撞上了走过来的母亲。
“听说是电缆被吹断了，所以停电了。”母亲挠了挠头，“24楼的楼梯啊……这下环岛同学想回去也办不到了。”
“没关系，她答应住下来了。”我想了想，补充道，“也和她家里人说过了。”
“那就好。注意点时间，别和她玩到太晚，别害的人家明天上课没精神。”
“知道啦知道啦，真是的，这么唠叨。”
“谁让萤小姐根本不让人省心。”
母亲耸了耸肩，转身朝自己的卧室走去，我也打算就这样回去。刚握上门把手，母亲突然又喊了一声「萤」，我于是又转头看向她。
“怎么了？”
“……你就当我多唠叨两句有的没的吧。”
她的表情隐藏在黑暗之中，和平常完全不同的认真语气让我紧张了些许。
“环岛同学她……嗯……”
“樱雪，怎么了？”
“……不，果然还是我记错了吧。”她又换回了若无其事的语气，讪笑着说道，“哎呀，真是不得不服老了，记忆都乱七八糟成什么样了。想想也知道不可能嘛。”
“你到底在说什么东西……？”
“总之，不要欺负人家哦。那么漂亮的人愿意当你朋友要好好珍惜才行。”
莫名其妙的到底在说些什么东西呢这女人。很想这样直接吐槽回去，然而母亲完全没给我留下这样的时间，小跑着就回自己的房间去了，我也只好咽下吐槽回了自己房间。打开门，环岛站在窗边，默默注视着窗外的暴风雨。偶然间一道闪电亮起，照的环岛的脸一片惨白，莫名有一种恐怖片的感觉……不不，等一下。
怎么感觉环岛的身体在发抖？
“樱雪同学？”
“呜哇！”
她的身体猛的一抖，在发现是我后才松了口气，勉强地笑了笑。
“是小萤啊。果然是断电吗？”
“嗯。电缆断掉了，今天晚上大概是修不好了。”
“这样啊。”
她简短地应着，继续看向窗外。嗯，大概不是我的错觉吧。
“难道说，环岛同学在害怕吗？”
“呃，哈哈、哈哈哈，吸血鬼会怕黑什么的，就算说出来小萤也不会相信吧。”
“……”我走过去，一把把窗帘拉上，唯一少的可怜的光源也彻底消失了。
“对、对不起！我很怕黑！”
环岛哭喊着抱住我的手，瑟瑟发抖的样子实在是太过可怜，再加上我本来也只是想吓吓她，便重新拉开窗帘。这样说起来，刚刚她脸色的惨白也不一定就是闪电照成那样的啊……明明是吸血鬼，却会怕黑吗？
“咦？说到吸血鬼一般不都是会夜视吗？”
“是、是啊，但是……”
“但是？”
“唔……”她支支吾吾地说道，“夜视是需要消耗类似魔力的东西，但是吃饭前因为给小萤施展了幻术所以……现在没力气用。”
“哦——也就是说，樱雪同学现在和普通人其实没什么区别了？”
“大体上，是这样……”
“那，轮到我的回合了吧？”
“咦？”
不给环岛反应的时间，我强行拉着她走到床边，将她推倒在床上。她惊慌失措地「咦？咦？」了几声，漂亮的脸上隐隐约约染着绯红。我忽然想起母亲刚刚那段意义不明的话，不，这只是玩闹而已，远远称不上欺负。
甩掉鞋子，我跨坐在她身上，弯下腰抚摸她的脸。她的身体显而易见地僵硬了，慌张到连眼睛的黑色都快维持不住，露出了一点点金色，嘴里说着什么「不、不可以啊」，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因为实在是太吵了，所以我伸出食指，按住了她的嘴唇。
俯下身，在她耳边低语。
“吸血鬼小姐……我想体验一下被吸血的感觉呢。”
“——！”
环岛原本还在微弱挣扎的身体彻底没了动静，我抬起身，看到她的脸红到连昏暗的环境都无法掩盖的程度，忍不住开心地大笑了起来。她似乎是被我的大笑整懵了，思考了许久，才终于明白我是在捉弄她，含着泪水整个人扑了上来。
“你这家伙——！太过分了！”
“欸~我觉得还是樱雪同学对我使用幻术更过分啊，只不过是报复、报复而已。”
“报复得太过头了！我差点真的以为自己要被萤袭击了啊！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袭击？什么袭击，我听不太懂，樱雪可以讲的更清楚一点吗？”
“呜、咕呜呜！”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太过生气的原因，原本还跨坐她上面占尽优势的我居然被她反压在身下了。她气恼地瞪着我，眼底流露出几丝认真。
“萤想要体验一下被吸血的感觉是吧？好，我就成全你！”
说罢，她俯下身，轻轻咬住我的脖颈。后颈传来一点点微弱的刺痛，我想是她的牙齿刺进来了吧。虽然说本来就是打算让她吸血，没想到居然是这样的情况下被吸血……算了，无所谓吧。
轻轻叹了口气，我闭上了眼，然而环岛却始终没有动作，甚至是离开了我的身体。难道说这样就结束了？我有些困惑地睁开眼睛，环岛咬着嘴唇，右手按着自己的胸口，垂下了眼帘。
“为什么，是安心？”她低低地问我。
“……结果这个能力还是能用吗？还以为能就这样轻松地骗过去呢。”
“小萤！”
“问答游戏~continue！”
避开她的问题，我自顾自地再启了问答游戏。上次是以我的拒绝回答中断，所以现在轮到我提问了。
“樱雪同学，影视剧里的吸血鬼基本上都有把人类变成吸血鬼的桥段对吧，而形式看起来和吸血差不多呢。所以，是不是如果被吸血了，就会变成吸血鬼？”
“……才不会哦。如果吸血就会制造血仆的话，我想世界上大概没有几个普通人类了吧。”环岛皱起眉毛，不悦地看向我，“小萤，之所以想让我吸血，是在期待变成血仆吗？”
“啊，当然不是。”
我自然而然地回答了环岛的问题，而她也随之疑惑地「咦？」了一声。她大概是觉得我在撒谎，却发现我的情绪里没有这种东西吧。很遗憾，事实就是如此，我让她吸血并不是为了这个目的。
“樱雪同学，和家里人关系不好吗？”
“欸？……啊，会被小萤这样想也很正常吧。毕竟……和家里人撒了谎，打算夜不归宿。”
“虽然说是和家里人提前打了招呼，但实际上果然更接近离家出走吧。”
“算是吧。”
她轻轻叹了口气，扭过头避开我的视线，望着窗外。
“我的母亲是普通人，父亲是吸血鬼，虽然说没有生殖隔离，但吸血鬼的力量还是太过强大，导致母亲难产而死。父亲似乎觉得是我导致了母亲的死亡，所以一直不愿意抚养我，等到我差不多能独立生活以后，就把我丢到了普通人家里……你刚刚也体验过了，只要熟练使用幻术，欺骗普通人类是很轻松的事情。他先是催眠别人，让他们以为他是很要好的亲戚或者朋友，然后再以自己要出国工作的理由把我丢到这些人家里。现在的家庭也是如此，是一对老夫妇组成的家庭，我在名义上是他们的孙女。”
“你不喜欢他们吗？”
“我很喜欢他们哦。他们对我很好，明明都一把年纪了，却天天为了做我喜欢吃的菜出门买菜……但越是这样，我越觉得难受。平日里还好，我还能欺骗自己至少可以当他们的孙女哄他们开心，但今天中午。”
她咬了咬嘴唇，继续说了下去。
“吸血鬼虽然可以通过普通的饭菜补充能量，但血液依旧是必需品……我实在是太久没有喝过血了，以至于今天中午的时候，甚至产生了吸他们血的想法。好不容易控制住了这种荒诞的冲动，我和他们说今天会去朋友家留宿，就跑出来了。”
“所以才连雨伞都没带吗？”
“嗯，因为感觉再多呆一秒都很危险……跑出去以后，我从熟悉的黑商那买了袋血，想着找个没人的地方喝掉……然后就撞见你了。”
偏偏是你。她轻轻笑了笑，像在浴室里的时候一样，蜷缩起腿，将脸埋在膝盖里面。
“还好当时已经喝了一部分血，算是勉强补充了能量，不然我当时肯定会直接袭击你哦……明白了吗？我是什么样的人、不，应该说是什么样的怪物吧。”
“只凭本能行动的野兽？”
她点点头，闭上眼睛，一副不愿意继续沟通的样子。我默默地看着她，心中的厌恶越来越深，她大约是捕捉到我的这缕情绪了，愈发蜷缩起身体。真是的，之前我居然还误以为她在感受情绪这一方面比我要强，根本就是被她唬住了……啧。
果然，我被小瞧了吧？
一声雷声恰好响起，我以其为开始的契机，从床上下来，连拖鞋都懒得穿，就这样站在她面前。她察觉到我的愤怒，抬起头怯怯地看向我。
啊啊，所以说，我很不喜欢她的这个眼神啊。
“你知道吗，环岛樱雪，我很讨厌两种人。”
“……欸？”
“一种是双标的人，一种是自卑到自我伤害程度的人。”我冷冷地看着她，“而你真是把这两点都占了，真是气得我想要发笑了。”
“我——”
“要我列举出来你的双标和自卑吗？好啊，反正停电了，也没有别的事可以做，离睡觉时间也还早，来认真地吵一架吧。我说，环岛樱雪，你还记得你说你为什么觉得我是好学生吗？因为虽然我满脑子都是对人类的厌恶，却依旧能忍受这点，去友善对待同学。那你呢？一直叽叽喳喳在说自己控制不住类似食欲的东西，差点袭击抚养自己的老夫妇。然后呢？所以呢？你袭击了吗？你不是凭借自己的理性控制住自己了吗？这和我有什么区别？”
“我和小萤——”
“「不一样」是吗？你是不是想说我对人类的厌恶比起你的食欲根本不值一提？我说，能不能不要小瞧我？我也是很努力才能克制住呕吐的欲望，去和他们交往的好吗？——对，或许比起我的厌恶，你的本能是更难抑制一些，但是那又怎么样，那根本不是出自你的本意，你是希望和所有人和平相处的，而我不一样！我主观憎恨着所有的人类！既然我能被你认作好学生，那我也认为，环岛樱雪根本不是什么怪物，更不是什么只凭本能行动的野兽！”
“……或许是吧。”她落寞地笑了笑，“但，我就是这样的人，所以被萤这样讨厌，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吧。”
啊啊，所以说，这个人怎么什么都不懂呢？明明有着那么方便的能力，为什么就是不明白我想表达什么呢？
真是让人——恼火至极。
我伸出手，将她的脸从膝盖后拉出来，恶狠狠地瞪着她。
“给我好好听我的心情啊，你这傲慢的吸血鬼小姐！”
然后，用力抱住她，让她的耳朵贴在我的左胸。
咚咚。咚咚。
“我要揭露你的第二个缺点了——你给我仔细听好了，听好我的心里话。”
“……萤。”
“我厌恶着人类，光是别人欢笑就会犯恶心，看到别人在背后议论他人就会觉得可笑，更是觉得嫉妒别人的行为实在是令人作呕——但是呢，偏偏我就是这样的人。我渴望和别人欢笑，所以我忍着恶心也要去和别人交朋友；我希望和朋友能有共同话题，所以即使不喜欢，我也会和她们一起议论你；至于嫉妒，哈，要说嫉妒，我到底能说多久呢？你白的过分的肌肤，你那头醒目的白发，你那漂亮的脸，甚至是你吸血鬼的身份！所有的一切都让我感到嫉妒，为什么我没有你的肌肤你的头发你的脸你的身份？啊啊，感觉就算说到这个程度你都没办法理解我到底想说什么吧——”
我深吸一口气。
“我喜欢你，我想和你成为朋友——虽然我讨厌你，你的性格是我最讨厌的类型，但我依旧想和你成为朋友。为什么你就是不明白呢？”
咚咚，咚咚咚。心跳声变得快了许多。还好她现在看不到我的脸，我不至于连害羞的表情都被她看见。
“听到你那样自我伤害，我会感到厌恶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吧？我讨厌别人诋毁我的朋友，就算那个人是你自己也不行。”
“……明明我已经说了，和我当朋友不会有好结果的。”
“我不相信，那种事不试试看怎么会知道？”
“已经试过了哦。”她低低地说，“而结局我也再清楚不过了。我毁了那孩子的一生。”
这算什么？
我下意识想要追问，她却紧紧抱住了我的腰，用行动阻止我继续问下去。湿掉的衣服贴在我的胸口，我什么也没做，只是一味发着呆，想着「原来吸血鬼的眼泪也是温热的啊」这种无关紧要的事情。不知道过了多久，环岛吸了一下鼻子，松开了手。
“好像失态了，真丢脸。”她对着我笑了笑。
“……是我不该问这么多的。”
“那就不要再继续问下去了，好吗？”
“不好。”我回答掉她的问题，慢慢开口，“我的问题是，告诉我，发生过什么事？”
“我拒绝回答。”
1:1，平局。
环岛轻轻笑着，从床头柜抽了几张纸，一边道着歉一边试着把我衣服上的眼泪擦干。我稍稍叹了口气，果然还是太心急了啊，应该再多问些别的问题，把她的拒绝次数耗完，再问这个问题的……不过，如果她抱着输掉游戏也要保密的决心，就算用这样的策略也没办法问出来吧。
“小萤也别站着了，坐下来吧。”
我点了点头，在她的旁边坐下。她轻轻握住了我的手，然后对着惊讶的我浅浅微笑。
“聊点开心的事情吧。好不容易我们两个都能敞开心扉了，为什么要这么早就结束这个游戏呢。”
“开心的事、吗？”
“对哦，我想想，比如的话……啊，所以小萤从一开始就想让我吸血是为什么？既然不是想变成血仆，那目的是什么？”
“这就是你说的开心的事……？”
“因为我觉得会得到开心的回答嘛。一般来说，我的直觉还是蛮准的。”
“直觉……明明猜不中我的心情……”我嘟囔着，决定不去吐槽这个问题，“倒也没什么理由，樱雪同学不是说自己没能量用夜视嘛，所以我想着让你吸点血，应该就能用了吧，也不至于怕黑了。”
“……咦？是这个理由吗？真的吗？”
“我要是撒谎的话你能察觉到吧。”
“没有，只是，嗯……没想到会是这么温柔的理由吧。”
“我只是觉得，能顺势卖你一个人情就好了而已。”我耸了耸肩，“樱雪同学寂寞吗？按你的说法，你会刻意去疏远人类，不和人类交朋友吧？”
“明明说过要聊一些开心的话题欸，怎么又问这种问题。”
“我故意的。如果你感觉寂寞的话，我来当你朋友不是正好吗？所以，你寂寞吗？”
“怎么可能不寂寞。”
她淡淡地笑着，表情里的落寞让我的心里一紧，下意识握紧她的手。她摇了摇头。
“不过这么多年也差不多习惯了。吸血鬼本来就是孤高的种族，像我父亲那样贪求人类温度的吸血鬼才是少数。轮到我了，我想想……小萤为什么这么执着和别人交朋友呢？如果是渴望和别人欢笑，倒也没有必要到和全班同学都搞好关系的程度吧。你和秋月同学聊天的时候，心中的厌恶会少不少，你也挺喜欢她的吧？”
“没办法否认啊……确实，和秋月聊天的时候，我有时候会真的感觉开心，厌恶也会少很多。至于我为什么要执着交朋友。”
是为什么呢？
我抬起头，看着浅蓝色的挂钟，时间不知不觉都快到十点了。执着、执着啊……确实，明明厌恶着人类，广交朋友到现在这个程度，不用「执着」来形容就只能用「异常」了。至于理由……是母亲吗？不，母亲只是不喜欢我窝在家里而已，从来没有命令过我「去交很多很多朋友」这种事，我会像现在这样，强忍着恶心也要去交朋友的理由——
“我不清楚。虽然不知道能不能算作回答，但我确实不清楚。”
我轻声说道。我讨厌未知的事物，对自己的未知更是厌恶至极，但偏偏这一次，我一点烦躁的感觉都没有。
“虽然厌恶人类这个奇怪的本能不是从出生开始就有，但小时候的我也比较内向，不是会主动和别人搭话的类型……仔细想想，应该是父亲去世以后开始的吧，无论是厌恶人类也好还是主动去结交朋友也好，可能是为了弥补我缺少的父爱吧。”
“……果然。”
“果然，什么？”
“嗯，我说我果然不该提这个问题吧，让你想起伤心的记忆了。”
“过去这么多年，我对父亲的病逝早就没什么感觉了……事到如今母亲打算再婚，我也只是不满她居然不和我商量这一点。”我轻轻笑了笑，“人类不行的话，其他生物也不能和樱雪同学交朋友吗？或者说，吸血鬼也不行吗？”
“……所以，小萤才想成为吸血鬼吗？”
“我的问题还没回答吧？”
“我拒绝回答。所以，该轮到你回答了。”
“既然拒绝回答，那就是说明可以吧。樱雪同学果然不明白这个游戏到底该怎么玩。”
对于初次结交的朋友来说，这个游戏是用来测试彼此之间不想提的事情的底线的社交游戏，而对于我和环岛这种想要知道对方的隐瞒的事情的玩家来说，每一次提问和拒绝都是至关重要的选择……不过，对于她来说，她只是单纯地在担心我吧。
“……我拒绝回答。”我轻轻吐出一口气，“不过，有时候确实觉得……比起人类的身份，我宁愿成为吸血鬼，成为樱雪承认的朋友。”
“小萤。”
“我厌恶着人类——也厌恶着身为人类的自己。刚刚数落了樱雪这么多，实际上都可以套用在我自己身上吧。我比谁都渴望和别人欢笑，比谁都容易嫉妒别人。如果变成吸血鬼的话，我会不会就变成别的样子呢~什么的。”
“……萤。”
“好了，还是聊点开心的问题吧。”
2:2，彼此剩下的机会都只剩下一次，本该是尽力进攻的时机，但我总有种，如果就这样结束这个游戏，就会彻底断了和环岛的联系的感觉。我还不想现在结束，不，我根本不想结束。我想和她一直交往下去，作为朋友，一直一直互相陪伴到死亡。
为什么。
眼泪要流出来了呢？
“樱雪。”
“嗯。”
“明天早上，我们去海边看日出好吗？”我咬着嘴唇，克制自己的呜咽，“暴雨后的大海，一定很漂亮。”
“我答应你。”她轻轻笑着，“那么，轮到我的问题了啊……可以拥抱吗，萤？”
“嗯。”
松开彼此的手，也没有那么多的话语，我们就简简单单地抱在了一起。
——微妙的刺痛。
我知道，是环岛的尖牙刺入了我的脖颈的感觉。我闭上眼。一滴泪坠落在我的肩头。
“一言为定哦，樱雪。”
“对不起。”
体温渐渐变凉，我清晰地感受到血液从伤口涌出、被吞噬，也清晰地感受到她的眼泪一滴一滴地碎在我的肩膀。啊啊，又是这样吗，这种无力感，所以，我才想成为吸血鬼——
随后。
我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