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延玉同滕雨、桃花换个眼色,方道:“正是。”
李槐点头放下茶盏:“敢问,李少侠同黄欢是何关系?”
李延玉道:“素不相识。”
李槐摇摇头,笑道:“李少侠不必忧心。我一眼便瞧见边上那把刀,是叫‘落月’罢?我同苏梨乃是旧识,一度亦是道友。她既将刀托付于你,我自然愿效薄力。”
李延玉思忖片刻,终回过味来:“李前辈可是此番焦山一事里,谋划前事几位前辈之一?”
“正是。还有位唤做陈柯的,你同他于京口城里有一面之缘。你出身桐庐,正是他说与我的。如何,如今可说说你同黄欢往事了么?”
李延玉点头道:“四年前,当是仲夏时,那日天将黑未黑,家父在里间休息,忽有位青年男子叩门,欲讨碗水喝,那便是黄欢。家母见他风尘仆仆、累至上气不接下气,又恰是饭点,便好意欲与他些吃食。谁知恰是在家母回身取物这片刻间,院里忽地便生出七八个刀客。彼时我正于庭中戏鱼,见状立给吓得动弹不得。待回过神来,只觉下身冷至失了知觉,而黄欢已将我锁于怀中欲去,临走前唯记得父母并三两个刀客皆倒在血泊里。”
虽并非头一回听李延玉讲同黄欢初遇之事,滕雨、桃花仍感痛心,唯默然而已。李槐亦叹一声,方道:“如今,当年之事,你可想明白了?”
李延玉摇头道:“自逢苏女侠始,往来之事有些眉目;唯独当年血仇,至今仍不得想明。”
李槐道:“故而我自请为你解惑。方才我听你讲,黄欢留与你张方子,可是个名为‘金创奋威’之物?”
李延玉讶然道:“正是。”
“既如此,他不当止于此,可遗有他物?”
“道是有块木牌,但同他一道归葬了。”
“木牌上可有文字?”
“却不知……”李延玉方欲否认,忽忆起田力带来那令人不解二字,遂改口,“许是‘贪狼’二字。”
李槐终露出丝正中下怀笑意:“那便是了,正同我所想对上。”
李延玉急道:“请前辈赐教。”
李槐收敛笑意道:“说来话长。这‘金创奋威’者,乃是乱世时由现蓬莱大掌门柳生光同位医者共创,彼时救助军民甚众,如今因些缘由,禁绝于市。却说当年创药时,柳生光得四方相助,为表谢意,便将那老方子赠予相助者,凡七人,因皆不曾会面,便取北斗之名相称。
“我听赵令筠道,李少侠颇有学识,当知北斗中,‘贪狼’即是‘天枢’之神名,为七星之首。从前江湖中只知七人之事,然不见证物。四年前,因黄欢携药方出逃,我等方知,其师封烈,正是这七人之首,称‘贪狼’者。
“黄欢出逃之由亦简单得很,便是眼见师门为谋暴利,暗制禁药,有悖道义,遂携证物欲遁。他哪里晓得,封烈动作快得很,黄欢前脚离去,杀手后脚便跟上。故而若非黄欢于你家暂驻讨水喝,他断不会为杀手赶上,亦不会害了你父母。
“我等自发相聚逐禁药之事,已有两年。如今与李少侠与镇江府相逢,便是兜兜转转又绕回来。我早知当年黄欢出逃时,因害了户人家灭门,多有愧意,后常带个女子游走四方;听陈柯道你出身桐庐,便有此念。如今兹事已明,望李少侠节哀。”
李延玉沉吟片刻,方道:“如此说来,害我父母者,乃是那位武林老前辈封烈?”
李槐首肯道:“黄欢之冒失脱不了干系,然动手者,终是封烈手下。”
李延玉续道:“可我记得,苏女侠道,黄欢往华阴千里求援,乃是因其师封烈同华阴多有交情。为非作歹者既是封烈,他竟还敢如此行事?”
“贪狼乃是封烈,是我等后来于别处所得,黄欢并不知晓此事。且如今华山乃是唐义掌门,门下诸人于封烈皆少差两辈,于其谈不上什么交情。黄欢不正是死于华山么?”李槐轻啜口茶,“苏梨这般说,盖是为得你信任,早日将你带离鹿陵罢。”
李延玉立警觉道:“前辈,此话怎讲?”
李槐见她神情,轻叹一声:“事起之时,封烈本欲秘密处理黄欢,谁知桐庐一事,出了桩命案,不说举世,三吴之地立尽知此事。三吴既知,金陵自是知晓,然彼时无人将此事同封烈联系。直至黄欢将你带至鹿陵,王昌为前辈得知黄欢欲北上华山求援,立将消息传与我等。苏梨亦知此事,急往华山欲拦下黄欢,终晚一步,却知你尚在鹿陵。她同彼时恰在华州的冯元龙、杨衣商议后,想你身在浮沉馆,有王大侠庇护,当无大碍。直至扬州传来消息,有天都府富商暴毙;后又恰逢武章船覆,水道几绝。苏梨顿觉不妥,遂南下寻你。”
听李槐此言,李延玉只觉如晴天霹雳,虽不愿信,然多少皆与她先前推断合上。她迟疑道:“敢问前辈,苏女侠以为,有何不妥?”
李槐直望向李延玉眼里:“我方才于门外听你推断,想必你已有见教。苏梨所忧心者,正同你所想一般:黄欢死了,你还活着,必除之以绝后患。”
得李槐确认,李延玉顿觉目眩。桃花见状,立起身欲扶她躺下,为李延玉伸手拦住。不过片刻,李延玉缓过神来,问:“既如此,前辈可知,玉簪何用?”
李槐亦不料此问,疑道:“何玉簪?”
李延玉立反身往包裹堆里一把摸出秦小姐所赠玉簪。李槐接过,略看一眼,并不识得,遂问:“此物乃苏梨所赠?”
“非也。乃是延玉在鹿陵时,一位秦姓小姐相赠。只是苏女侠于华阴同我分别时,专借去此物,后又于洛城归还。如今我只此一事不明:此玉簪,竟有何用?”
李槐此番终摇头道:“事发时我身在百越,同苏梨不过书信往来一回,再得她消息,便是她已殒命洛城。故这般细节,我确不知晓。”
见李延玉已无他话,李槐饮尽清茶,起身告辞:“我欲言者已尽,此番不请自来,便不再叨扰。”
滕雨起身相送,问道:“方才听前辈所言,同苏女侠亦是志同道合。不知诸位前辈平素所行何事?”
李槐笑道:“不过是帮老东西打着行侠仗义旗号四处交游罢。此番因钱俊、陈柯恰在镇江,便一同办了。苏梨却不同于我等,她常道,我们这伙人,不过是手里有把锤子,便瞧什么都似颗钉头,定欲敲上一敲,哪里算行侠仗义。”见李延玉亦来相送,她掷去块铁牌,“李少侠,你既承苏梨之刀,便亦是我等友人。日后若欲寻我等,便将此物佩于胸前,自有人同你联络。”
李延玉定睛见牌上纹有一对仙鹤:“谢过前辈。不知前辈欲往哪里去?”
李槐背起铜匣,笑道:“我亦不知。然李少侠若不停下脚步,我等定有再见之日。”
见李槐欲去,桃花立喊道:“前辈,可以瞧瞧你这盒子里有些什么好东西么?”
李槐探回身子,做个鬼脸:“不给瞧。”遂飘然而去。
滕雨忙赶上去欲送她下楼,却早不见人影,遂关好门,方回头问桃花:“桃花,方才前辈似于门外待了许久,你竟不曾察觉?”
桃花摇头:“不曾……”忽又回过味来,“许是她早知我有这本事,故意的。”
李延玉安慰道:“人敢三人闯虎穴,自然有本事,不必介怀。”
桃花哼道:“我自然不管,滕哥哥若不问,我都不曾想到。”
滕雨笑道:“我不过问问。”
见二人拌嘴,李延玉笑而不语,自往里间点上灯。二人见李延玉进去,亦跟上前,见她正于行装里翻找何物。滕雨立凑上前道:“小姐在寻何物?我来罢。”
“我记着从前笔墨,并不曾弃去。”
桃花道:“自然。前番道是要给田大哥去信,没丢。小姐要写信?”
“非是写信。欲练练字。”
滕雨、桃花异口同声道:“练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