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琳）

晨读前的教室很吵，明明曾经的学校里这个时间也是差不多这样，可现在却只令我感到陌生，让我更加不安。

我站在门口，深吸一口气，调整好嘴角的弧度，才迈步走进去。

"早啊，宋琳！"

“早。”

一个在这几天认识的的女生看见了我，冲我挥挥了手，我回以微笑，视线却不由自主地飘向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

……秦韵。

老师特意嘱咐过，要收她之前没交的作业。

我呼出一口气，捏紧手中的作业登记表，穿过教室。

阳光透过玻璃窗斜斜地洒在她的课桌上，勾勒出一道金色的分界线。

她正趴在桌上，黑色的齐肩短发有些凌乱，像一只竖起尖刺的刺猬。

确认表情无误之后，我轻轻敲了敲她的桌面。

“秦韵同学，收作业了，还有前天的作业补了吗？老师特意让我来提醒一下你。 ”

“……补了。”

她的声音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的，冷得刺骨。

……看起来就是不好搞定的人啊，不良少女吗？

我接过那本皱巴巴的作业本，纸张边缘还沾着一点褐色的痕迹，像是干涸的血渍。

……应该只是不小心粘到的颜料吧。

翻了两页，确认内容完整后，我又抬头看向她。

“嗯嗯，昨天的，那前天的呢？”

她沉默了一瞬，从书包里抽出另一本，动作粗暴得像在扔垃圾。

"很好哦，都写完了。"

我努力让笑容显得自然，可她盯着我的眼神像是在看什么恶心的东西。

——假得要命。

我几乎能从她的眼神里听出这句话。

确实，我的笑容是练习过的。

在镜子前，一遍又一遍，直到嘴角的弧度，眼睛弯起的程度，甚至睫毛颤动的频率都恰到好处。

——因为必须完美。

——因为不能让人看出破绽。

——因为……我得可靠才行。

“不过，昨天是发生什么事了吗？怎么没交？”

我放轻声音，试图让关心听起来不那么刻意。

但很快我就后悔了，她身体后仰倚在窗边的姿势，像极了我家附近巷子里那些弓起背的流浪猫，仿佛下一秒就要亮出爪子。

但好在，她没有上来给我一爪子，只是小声的吐出两个字。

“……忘了。”

不知为何，有些如释重负。

我眨了眨眼，最后对她点了点头。

“下次记得按时交哦。”

转身离开时，我能感觉到她的视线钉在我的背上，像一把锋利的刀，试图剖开我精心维持的表象。

我攥紧作业本，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纸张边缘的褐色痕迹。

……看来她讨厌我。

……但没关系。

只要能完成老师的任务，留下好印象就行。

即便要面对这样的一堵冰墙。

……

第三节课是物理，老师先是在黑板上写下各类公式，随即推了推眼镜，开始点名。

一个个陌生的名字伴随着“到”，莫名的让我有些焦躁。

“秦韵？”

这一次没有伴随着“到”，我下意识回头看向最后一排——她的座位空荡荡的，只有阳光，却没有人影。

“秦韵呢？”

教室里一片沉默。

鬼使神差的，我举起里手。

“……老师，我去找她吧。”

话一出口，我自己都愣住了。

本身就是麻烦事，更何况是……那个印象并不好的秦同学。

但转念一想，这或许是个表现的机会——让老师看到我的责任心，让同学觉得我可靠。

……又或是单纯为了离开教室，缓解我的焦躁而找的借口。

“嗯，那就麻烦宋琳同学了，下节课还有小测，如果找不到的话就尽快回来吧。”

得到老师的准许，我快步走出教室，走廊空荡荡的，只有自己的脚步声回荡。

……安心下来了。

享受了一下这份安宁，我望向二楼尽头的空教室——不知为何，直觉告诉我她会在那里。

推开门时，锈蚀的铰链发出细微的呻吟，又像是猫的呜咽。

而她坐在窗台上，双腿悬空晃荡，黑色的短发被风吹得微微扬起，像只慵懒的野猫。

似乎是听到了我开门发出的动静，她转过头，淡紫色的眼睛眯起，带着浓浓的警惕。

“找到你了。”

我顺手带上门，轻声向她开口。

“老师刚刚点名了，然后我主动说来找你。”

我感觉，这样的语气，就算真的是家附近小巷里那些怕人的流浪猫，也会稍微的没有那么充满敌意了吧。

可眼前的人却是冷笑一声。

“多管闲事。”

跳下窗台的动作轻盈得像猫科动物，落地时几乎没有声音。

……思考，该怎么办，或许换个话术？

“……逃课可不是学生该有的行为哦。”

话语刚说出口，我就后悔了。

太过虚伪，就像是曾经小学里，那种只会说好话却从不真的管事的老师。

“我逃不逃课又关你什么事？”

果不其然，她不耐的扔下一句话，便准备绕过我离开。

……不要走。

这个我自己都不理解的念头突然冒出来，而我的手比大脑更快地抓住了她的手腕。

“等一下。”

触感出乎意料。

……好细。

……好嫩。

……像是稍微用力就会折断的树枝。

她的手腕比想象中纤细得多，皮肤细腻得不像想象中那种经常打架的不良少女，反而像是精心养护的瓷器。

只可惜，还未来得及握紧，仔细感受，她便猛地甩开我的手，力道大得让我踉跄了一下。

“别碰我。”

这句话的声音被压得很低，像是威胁般的低吼。

我怔住了。

不是因为她的抗拒，而是因为那一瞬间的触感。

冰凉，柔软，脉搏跳得飞快，像是受惊的小动物。

反应过来，我收回手。

即使指尖的温度依然令人在意，但此刻，或许会是带她回去的最好机会。

……我不想错过。

“秦韵同学，跟我回去吧，下节课还要小测。”

可她却没动，只是盯着我，而我也不知该作何反应，只好尽量用着温和的眼神看着她。

空教室变得沉默，而对面的秦韵站在阴影里，淡紫色的眼睛微微眯起看着我，像只随时准备扑杀的猫科动物。

……我今天不会真的要挨上一爪子吧。

我站在光中，能感觉到自己的影子投在她脚边，像一道无形的界限。

终于，令我愈加忐忑不安的沉默被她的冷笑声打破。

“怎么？被甩了一下手，你就觉得我会愧疚的跟你走了？宋同学？”

她的声音轻飘飘的，像把薄刃，也终于如她所愿，挑开了我刻意维持的平静。

眼角忍不住抽搐了两下，声音也无法再维持一如既往的音调。

“……唉，那你要怎么样才愿意回去？”

而她终于转过身，淡紫色的眼睛在阳光下像两块冰冷的水晶，嘴角挂着那种似笑非笑的弧度。

“我要的——”

明显刻意拉长的尾音，让我的情绪更加不稳。

“自然不会是什么简单的东西。”

我盯着她，手指无意识的蜷缩了一下。

是要钱吗？

还是让我帮她写作业？

最多不过是要我替她顶一次处分吧。

这些我都能应付，所以赶紧提出来，和我回教室吧。

快点结束吧。

她歪着头，像是在欣赏我的样子，似是欣赏够了，嗤笑一声，吐出两个字——

“初吻。”

这个词像块烧红的炭，猝不及防砸进耳膜。

我的呼吸一滞，耳尖瞬间烧了起来。

……她在说什么？

……疯了吗？

而她似乎很享受我的反应，她歪着头，黑发垂在苍白的脸颊边，眼睛里闪烁着某种近乎残忍的愉悦。

“我说，我要你的初吻，怎么，敢给吗？”

她的语气轻佻又笃定，仿佛早就料定我会退缩。

……她凭什么这么自信？

……凭什么这么有持无恐？

……凭什么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好像我的一切都在她的预料之中？

我后退了一步，小腿撞到身后的课桌，金属桌腿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声响。

“你……认真的？”

声音比想象中更干涩。

她挑了挑眉，嘴角的弧度更深了。

“当然是认真的，怎么？宋同学难道不敢吗？”

她此刻的语气像在宣读一个早已写好的剧本。

我必定会退缩，会难堪，会落荒而逃。

而她会坐回讲台上，回味着我的样子，继续冷笑。

方才胸口窜起的无名火烧的更旺。

……我偏不如她所愿。

……我偏要撕破她脸上那副平静，轻挑的样子。

……我偏要看看，她还能不能继续冷笑下去。

她见我没回答，似乎已经确信自己赢了，轻蔑的转过身，准备离开。

就是现在。

撕碎她的平静。

我猛地跨前一步，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像是回敬刚才，力度大得让她也踉跄了一下。

“你有——？！”

我知道她要说什么，于是更用力的拽着她转过来，另一只手扣住她的后颈，直接吻了上去。

她的嘴唇比想象中软，带着一点凉意，像是清晨的露水。

……意外的舒适。

但舒适的情绪便被另一种情绪覆盖——她果然僵住了，完全没料到我真的会这么做。

愉悦的情绪，涌了上来。

看啊，秦韵，你不是胜券在握吗？

你不是觉得我不敢吗？

现在这副震惊的样子，可比你那副冷笑的样子可爱多了。

我松开她时，她的瞳孔微微放大，像是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然后，她猛的推开我，几乎是咬牙切齿的低吼。

“你他妈的是疯了吗？！”

她用力擦了擦嘴唇，眼神里果不其然的充斥着愤怒与震惊……还有一丝慌乱？

……真有意思。

……原来她也会慌？

我抬起手，抹了一下自己的嘴角，指尖沾到一点湿润，舌尖尝到一丝未散的铁锈味。

“现在，秦同学，能和我一起回教室了吗？”

我的声音还带着一点未消散的恼怒，可心里却莫名涌上一股扭曲的满足感与快感

你如愿撕开了我好学生的面具，而我也愉快的把冷笑从你的脸上扯了下来。

……多好啊。

她瞪着我，胸口微微起伏，像是在极力压抑着什么。

最终，她冷冷地丢下一句话，转身走向门口。

“……随便你。”

我跟在她身后，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嘴唇。

……薄荷的味道。

……还有点铁锈味。

……是我的错觉，还是她……咬破了嘴唇？

走廊的光线很暗，我看不清她的表情。

但我知道。

——她再也没办法用那种游刃有余的眼神看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