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你你们!为什么,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情!”
从塞赫迈特粗大的指间透出的眼光,虽然锐利、焦躁,却不让我反感。
动物性的特质当然会出现在动物身上。
用以撕咬的、紧密的口鼻结构,其柔和错叠着的两弯唇瓣,因口沫而湿润、随呼出的热气轻轻翕动。
口鼻的根部两侧各有一蓬深紫色的鬓毛,使柔和的轮廓陡然增添粗砺的野性。下颌处则另缀着赤色的短须。
乌木般的兽鼻挺拔而饱满,此时正覆盖着一层薄薄的水意。
真想,咬下去啊。但是不行。
为法蒂尔塑造狮身,连接她的意志、助长她的欲求,使我成为我——因为法蒂尔一定比我更愿意咬下去,如螺中的海声涌向妄想肆意的脑海,所以才不可轻易地召唤她。
无论如何,狮鹫总是更多地展现狮子的特性。
所有的狮鹫之血都流向天际与地线的交合处,是黄昏与不睦的黎明约定永不干涉的一线。
虽已摆脱狮群的拘系,但胸中的斗争心、我黑色野兽的灵魂仍火样地燃烧着。
我的心火正是那隐秘渴望的一种投影。
当然,它也具备火的特性。比如使灰成形,或映照光色。还有别的什么。取暖之类的。
总之,我凝视着塞赫迈特的口鼻,从气息的出入口开始,向上唇排列着的斑点,之后是收敛獠牙的凸起的槽穴,以及最后深深压在眼皮下的、闪动的黑眸。
话说回来,作为狮子,塞赫迈特完全不注重指甲的保养啊……
爪槽大开着,使弹出的指爪随压紧面颊的气力而轻颤。
浓密的手毛绵延为脊,壮大了深厚、结实的手掌。
经水汽的折射,光滑墙壁中耸动的塞赫迈特毛茸茸的倒影,其模糊的边界正轻摇慢晃。
几乎,只剩下摆动着的各式饰物与她狼狈地扫在地上的尾巴仍能辨认。
曾支撑着她的身体、助她平衡的尾巴。狮子的尾巴。从不会背叛它的主人。
这便是所谓狮子的秘闻。
法蒂尔慵懒的脑袋里装着太多沉积、如沙碛般不能遍踏的故事。一块方糖就能换来一下午喋喋不休的讲述。
哪怕塞赫迈特的气质随心境而变化,那太阳般的热力与足以作为一切色彩其基准的白,仍在塞赫迈特的品德深处、她大理石般的前额发光。
当然,也可以说,塞赫迈特心慌意乱,正笼罩在她难以招架的、未熟的情感下。
出声质疑后,塞赫迈特再未开口,身体被倒影压倒了似的,微微蜷缩着。
这便是最直接的证明。
尽管她抬起手掌。至脸盘的高度。以手掌遮着眼睛。
我却能隐约感受到塞赫迈特频繁地抬起眸子,那称不上射出,只是在发光的火热、暧昧的目光轻巧地落在我的身上。像一枚被炙烤到失去重量、空心的羽毛。
不愧是我遥远的、荒原的血亲,真是不敢小瞧塞赫迈特、也就是狮子的耐心呢。
“没关系吧。大家都不在意呢。”
我回答道。
“诶?没关系啊,大家都不在意啊……太好了……才怪呢!说说说起来……我们,我们不是在监视它们吗?疑犯什么的,如果出问题了就——对!我是,那个,担心出问题才……”
“你,很动摇。”
“没、才没有……”
“嗯。你在动摇啊。”
“唔……”
塞赫迈特不能自辩、无法反驳,她的声色也相应黯了下来。
从轻蠕的唇吻中传出的,精神的疲惫流落在我的耳中。
因换气而湿润的口腔,吐出一种温和、执着地挖掘着情感般的气息。
她撑着异形的权杖,勉强维持着上身的曲度。
“主人……不要,不要再理会那种家伙了……”
与咕啾咕啾的声音一起,希格妮从遥远的、缥缈的地方呼唤着我。
像是沙漏的尽头,或那狭窄的一隙。
她叠膝跪坐在我的身前。
编织的长裙散发着安和的、烘烤的气味。
龙身中涌动的躁意,使她细长的尾巴盘踞在地,只有尾尖痉挛般抽动着。
她吐出舌头,仔细地清理着我手上的血渍。
已经吐过一次,所以舌面残留着胃容物泛滥过的颗粒感。
我的皮肤也变得干哑,如被褪去果皮的瓜瓤,舌身滑过的痕迹迅速失温,变得黏糊糊的,但又被贪慕的舌卷走。
果然被希格妮影响了啊。
我以漠视体会希格妮的舌带来的包覆。
像是要用温度与唾液替换我的掌肉一般,舔舐极为有力。
尽管我们只吻过一次,却足以让我怀疑她何来这样的技巧。
虽然答案多半会是心想事成的能力。提起过太多次便不想再去追究。
而塞赫迈特这副不堪的模样,估计也是希格妮想要报复她吧。
开始确实是孤注一掷的情感的涟漪,如今的状态显而易见达到了欲情的程度。
被陌生人误认为什么“巧猫”的,又擅自轰碎自己的脑袋,就算是软弱的希格妮也会生气呢。
“停下来……哈、哈……不要再——”
塞赫迈特的喘息,终于让“三幕悲剧”的另两名同伴觉察到异常。
“……喂。”
“等一下,塞赫迈特?就算是……是有些过激啦,但也不至于——”
“……稍微,关心一下监牢的事情。”
“对、对啊!喂!人鱼!这不是你们的主意嘛!为什么,为什么这么随意啊?是对塞赫迈特做了什么吗?果然这家伙是巧猫——”
不想被当作巧猫。
希格妮的心思印刻在我的脑中。
所以,必须惩罚她。
连接着自己与塞赫迈特的感知,怜悯地分享自己的快感。
无私的女仆希格妮,卷起舌面推了推我的指尖。
我顺势抽出被她吸吮着的手指,在她恋慕、被精神的高压逼得迷离的眼神中,拾起菜碟上羊羔的心脏。
因为麻木,因为与希格妮的舌头融化在一起,我抓持心脏的动作也有些软绵绵的。
狸兽人的赫萝克上前搀扶塞赫迈特,却不想被她警惕地推开。
爱丽儿捧腹欢笑,螺型的酒盅内,浅色的液体回荡着她开朗的笑颜。
康斯坦汀女士也无奈地轻轻摆头,转而打开腰间悬挂的古籍,叠起老花镜,食指在侧页感受着文字的奇观,随后从容地翻开一页。
一道光幕乍然立起,将塞赫迈特封闭其中。
“什么——”
“嘘……”
康斯坦汀女士噤声的手势并未得到回应。
即便将手探入光幕。深进,让光线完全散射在她的臂上,如晕斑覆盖晕斑。赫萝克也无法触碰到塞赫迈特。
她垂着眼角,向疑雾精灵的西万纳求助。
“诶~古魔法啊。”
还是爱丽儿醉醺醺地开口,拨动康斯坦汀女士的手指,将装满的酒杯扣入指间。
“呵……与这经过整体抬升的地界很相衬吧?作为回归的信号,也能强力地撼动对方了无韵律、干渴的心灵。”
“没错(≧∀≦)ゞ~那些家伙的把戏,还远称不上是旋律啊……不愧是康斯坦汀呢。”
“您的赞美让我再一次感慨后来人的活力。那么,尽情享受吧,小狮子。切莫让她太焦急呐。”
无视徒劳地试图去除光幕的赫萝克与西万纳,康斯坦汀女士抿着酒水,和蔼地催促着。
感受到衣襟的牵扯感,还未转动视线,混合着希格妮的气味,她的身体便压了上来。
热量包裹热量,温度的界限已模糊不清。好像若我有意,便能借此成为希格妮似的,我们这么亲近着。
我捧起心脏抽解后的条带。
与拿锥形的小玩意不同,从端点处,将它剥落,最后摊开的这强健的肌肉,正是所谓生命的导图。
感受到我的动作——窸窸窣窣的衣物摩擦声让希格妮预感到——她乖顺地放下手,张口等待我的投喂。
我曾经认为希格妮的开胃食物是人类的心脏,现在看来有失偏颇。
毕竟论及心脏的强度,所有存在“心脏”或类似功能的器官的种族中,人类只能生产低效率、滋味寡淡的次等部件。
可以说,人类族群脆弱无依,随时灭绝都不让人意外。
那可不行。
若希格妮不能得到适口的开胃食物,便有郁郁而终的风险。
确认只要是心脏便能满足希格妮挑剔的胃后,我再无需呵护人类的存续了。
以拇指压住希格妮的口腔内壁,食指扫过她的齿面最后抵住上齿,我尽可能地扩大她口腔的角度。
如顶针磨合皮肤,我忽视希格妮不便的坐姿,强行使她保持仰首的姿态。
她吃力地吞咽着,也许错误地流入气腔,随着急促的呼吸,希格妮粗鲁地呜咽着。胸口剧烈起伏。
涌动之物在脖颈处环伺,鳞片一阵阵地颤动。
而一旁生涩的塞赫迈特,从未感受过的刺激让她腹部痉挛,咳出透明的胃水。
虽不符合心脏的尺寸,但希格妮正迫切地将狭长的舌头伸向我的手掌。
我耐心地等待她一次次尝试。一次次因身体性能的不足而落寞。
当然,她可以发挥心想事成的力量让心脏滑落,或制造别的意外,但我们默契地回避着。
在希格妮面露望失怅然的情态时——这一瞬间,我将心脏压入她大口换气中的口腔。
甚至不能捕捉片刻的迟疑。
露出的左目涣散着,不断调整着舌头的位置,心脏挤开喉口。
吞咽的气声也被她压抑似的,希格妮沉默地接受我的投喂。
当然,她的身体正在处于一种我相当熟悉、但不愿将它说明的亢奋状态。
我感到有什么流出她的身体。在热的深深处,又有什么正在汇集。
“唔、唔嗯……唔嗯嗯嗯——”
啊。
还是忍耐不下啊。
我抚摩着希格妮僵直的下颌,将她揽入怀中。
我可怜、可爱的希格妮啊……
感受到了吗?我的心脏正在共振。
好像你的尖齿在我的心脏上落吻一般。
再一次,我从希格妮身上获得了前所未有的体验。
我舐去希格妮脸上感激的泪水。咸涩。酝酿般将它一次、又一次地抿在舌尖。
希格妮忽然地瘫软下来。
眼神迷失。手指蜷缩在一起。下身传来氨气的气味。
哎呀。
感受到,皮肤的鼓动愈加微弱。而我的胸怀,也像是抱着一块铁般渐渐冰冷。希格妮失去了什么。
如此安宁祥和——死了一般。我想希格妮是气塞而死的。
我温柔地将她甩在地上,转为打量塞赫迈特的现状。
支撑她的权杖也厌倦了塞赫迈特的无力,随意、散乱地与一些滑落的饰物一起,横在地上。
她面容狰狞,不断抠挖着喉咙却一次次无措地看向自己沾满唾液的手掌。
从她不得体的反应看来,我判断塞赫迈特这家伙没有受虐的才能。
不过,同为狮子,我还是很喜欢她。
喜欢她仍然发光的身体。喜欢她绽放的、不落的太阳般的光盏——她持续地呕吐着。
当然,胃是已经完全空了,只吐出些嘶哑的声音和血气。
“喂!你这样、这样也能算是勇者吗!就连同伴……可恶,快点把塞赫迈特她——”
“……请你,放过我们。”
嗯?
原来是很和睦的团队吗?至少,看起来是十分友善的。
顺着狸兽人与疑雾精灵敌视的目光望去,她们其实更戒备康斯坦汀女士与爱丽儿她们。
还是被小瞧了呢。
古怪的银雾滑过我的脚踝。
我无意与她们争斗。
同塞赫迈特相比,她们的滋味有些太……
实在无法下咽啊。
我踢了踢希格妮的身体。
“喂、让塞赫迈特她恢复过来吧。”
理所当然未能回应。
于是,我毫不留情地踩踏希格妮的胸口。
只有最纯粹的施予,才可证明我对希格妮的爱意。或者说喜欢。
“咳咳……咳咳……”
希格妮咳嗽着,迷迷糊糊地清醒过来。
所谓的死而复生,便是这么有趣的游戏。
“让她,恢复过来。”
我蹲身至希格妮的高度,抓起她的头发在耳旁下令。
面颊上的红晕几乎要蔓延至我的脸上似的,细密的热意伸出触手搔挠着我敏感的皮肤。
希格妮热烈、衷心地笑着。
“嗯……嗯!主人……喜欢你……”
“我也,有些喜欢你。”
“那么,就是两情相悦吗……太好了……主人……”
“还是会欺负你的。”
“嗯!不如说,主人欺负我才好……”
“啊,快点,让塞赫迈特恢复过来。”
“嗯……”
于是。
被切断的感知让塞赫迈特产生精神层面的错位。
她仍然表现出剧痛与窒息感,却缓慢、迟钝地回归自己的身体。
为了描绘身体的边界,她伸手触碰自己的皮肤。
如心中的婴孩重新审视这残酷的世界。塞赫迈特因庞大的惧意而泫然欲泣。
“康斯坦汀女士。”
康斯坦汀女士配合地解除了光幕。
意识到能够再次拥抱同伴的赫萝克与西万纳,谨慎地后退,终于退至塞赫迈特身旁。
为了真切地触碰,她们相视、她们颌首,终于,她们伸手抚摩塞赫迈特的肩膀。
我松手放下希格妮的脑袋,在她的围裙上擦拭手指。
收信的铃声在休息室内回响。
我安排安栀色实时确认监牢内的情况,一旦发生变故便第一时间联系我。
“哎呀,终于有思路了吗?”
似乎是从康斯坦汀女士那里获知了安栀色更详细的情报,爱丽儿已不再借着铃声调侃我。
顺带一提,康斯坦汀女士培养了一位书灵后辈接替迷宫内对外的迎敌任务,现正在休假中。那一趟外卖其实是巧合之举。
我打开手机确认安栀色的消息。
屏幕上,颜色柔和的标牌整齐地列出了安栀色的消息。
嗯……
在我投喂的时候,潜入监牢的那名活人偶啊,挟走了一位疑犯,然后残杀了其余所有疑犯。
原来如此。
伪装为畏罪潜逃的疑犯,将抓捕的重心诱导至被挟持的那家伙身上,便能趁着驻兵空虚逃离伊利昂。
姑且算是实用可靠的计策。
与另一名胡德拉里应外合,想必会很棘手吧——如果顺利的话。
我将安栀色归纳的消息转发给莉莉安娜。
虽然玉珍珠失窃怎么样都好,但毕竟是爱丽儿为我接下的委托,至少不能辜负她的好意。
就这么,在赫萝克和西万纳安抚塞赫迈特不能反应的时机,让我碾过这些愚蠢的劫犯吧——
“走了,希格妮。”
无需准备,也绝不是在确认希格妮的意愿。
无意义的举动会显得很有气势,仅此而已。
我踏出休息室。
活人偶与胡德拉,你们可要好好地取悦我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