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玻璃上的裂痕
文化祭结束后,我们的日常逐渐回归平淡。
没有了先前的忙碌,中午的时光更显得悠闲。
在文化祭期间,收信箱里多了很多信件,在我与学姐共同查看的时候差点吓了一跳。
我们只好笑着把那些信件拿进广播室,准备好迎接接下来堆积如山的工作——
但那时的我并没想到,很快,我们之间的那面单向镜,将会迎来不可磨灭的裂痕。
“好多信——绝对要加班了啊……”
“前两天没去看投稿箱造成的吧,不过我倒是很期待哦,能有那么多人向我们寻求安慰。”
“学姐还真是乐观呢……”
有张纸片悄无声息地从信件堆中滑落出来,轻轻地落在了桌面上,像羽毛一般,打断了我们的对话。
好奇心促使着我前去打开那张吸引了我们两人目光的纸条——
里面的内容,却让整个房间的气氛瞬间变得无比沉重。
白暂到吓人的纸条上就写了四个字——我想自杀。其余没有任何落款。
我浑身颤抖了一瞬。甚至诞生了赶紧把他扔掉的想法。
如月学姐察觉到了我的异常,凑过来看。
随后她也失去了平日里的那份从容,脸色大变。
“水泽同学……没事的,水泽同学……?!”
手在颤抖,拿住那张纸条的我保持着刚刚的姿势一动也不动。
脑袋里的警报被毫无征兆地拉响——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别人如此赤裸裸地,叫人绝望的求救。
耳鸣声在耳边炸开,我渐渐无法听见任何事物——
“水泽同学……!看着我……”
如月学姐用那有力的双手抓着我的肩膀,轻轻地摇晃我,这才终于把我从那片绝望之中拉回现实。
但我没察觉到的是她的声音也像一根紧绷着的弦。
“没事的……没事的……我们慢慢去解决就好了。”
学姐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她深吸一口气,用强撑着的镇定给压了下去。
这也让我渐渐有些不在慌张——因为有她的存在。
我将纸条拿起来,看着学姐:“我们怎么办?”
学姐轻轻取过纸条,如同检查证物一般仔细地端详——可不论怎么看,上面都只有如此简短和显而易见的讯息而已。
学姐一改寻常游刃有余的表情,开始摆出思考状,手指摩挲下巴的频率比平常快了很多:“这或许只靠一通广播没有用……一个人这样的心情是不会因为别人的三言两语而改变的……那该怎么办……?……”
她在逞强——
不安的人不只是我一个,她也陷入了极大恐慌之中。
但是她依旧能极力保持冷静,即便这意味着要与那强大的恐惧作斗争。
我看见她握的指节发白的手。
我将手轻轻搭在学姐不自然放在膝盖上的局促的拳头上。当她满脸诧异地看向我时,我努力挤出一个微笑。
不知道这笑容是在安慰她还是在哄骗自己。
“我们一起想办法。”
她这才将那紧紧皱起的眉头舒展开来,恢复了那令人安心的微笑。
即便我们心情都平复下来了,失去了刚开始那令人不适的不安,但广播室的温度并没有因此而变得轻松,原先属于我们共同的、轻松的归宿却在此刻被蒙上了一层沉重的雾霾。
“这一问题肯定不能只靠一通广播来解决,水泽,能麻烦你去心理咨询室找一下森野老师吗?我们需要她的帮助,我就留在这里,写通知委托人前来广播室的隐晦广播稿。”
学姐利索地起身,来到电脑面前,打开文档,已经准备好起稿。
“嗯……我立刻去。”
我们期盼着能就这样解决这突如其来打破宁静的事件,施予行动。
我几乎是夺门而出——
“不要在走廊奔跑!”
被路过老师训斥随着风被我落在后方,我已经根本没有心思去顾虑这些了。
第一次遇到这样突发的情况,叫我怎么能悠闲地下来!
心脏像气泵一样,在身体里猛烈地迸发,不知道是因为运动造成的还是因为过于迫切地想要找到老师。
森野老师一定会有办法的,或许我们今天就能解决这一事情。
揣着这样幼稚又美好的希望,我快速跨上前往心理咨询室的楼梯。
但渐渐地,我开始喘不上气,肚子开始隐隐作痛,嘴里弥漫着一股铁锈味。
我抓住扶手,即便十分不愿意,还是站在原地稍作休息,空荡的楼梯间回荡着大口的喘气声。
熟悉的声音在一旁的走廊里突然响起,广播的回音盖过了我的狼狈。
——不愧是她,已经写好稿子了,在危急的时候,她总是这样令人安心。
那作为肩负重担的我,自然也不能懈怠。
我极力挪动自己像被灌了铅的双腿,同时在心里默默祈祷——
能听见吗?如果能听见的话,那就放心前来广播室吧,我们一直会在这里等着你。
默默期盼着,期盼着对方能够像找到灯塔那样,循着光来到广播室……
终于来到了咨询室门口。
这样一来——肯定就得以解决了。
我把手放在似乎能拯救一切的门把手上。
如果是森野老师的话,一定能好好开导现在已经在广播室的同学,那张沉重的字条,也一定能获得其该有的归宿。
可现实总是事与愿违。
门把手牢牢地处在原先的位置,完全没有动过的痕迹。
不论我怎么用力,它还是雷打不动。
“同学,你找心理老师吗?她今天有校外培训,下午不在学校。”
我的心跳声在身体里发出强烈的抗议声,可绝望还是一步一步爬上了心房。
广播不知不觉中结束,在走廊里回响着的,只有我急促的喘气声,还有额头滴下的豆大汗珠。
或许——那名同学已经前去了广播室呢?
那样的话,也许广播室的她会好好安慰对方,开导对方,等到明天再让森野老师接手就好了。
如果是她的话,绝对不用担心,只要委托人愿意到来,我们就会像从前那样,把那颗脆弱的心好好包扎好,好好聆听对方的烦恼……
抱着这样的想法,我快速下楼,前去那个委托人已经到来的广播室,汗水有些浸湿了校服衣领,但此刻脑海中已经完全无法顾虑这些。
我三步并两步地来到了门口,耳朵努力想要捕捉里面的谈话声,可扑了个空。
我快速地推开门,可我期待的身影并没有出现,只有孤独地坐在麦克风前的她。
学姐带着惊讶的神情回头看向门的位置,发现只有我后,露出了一瞬哀伤和疑惑的表情。
“森野老师呢?”她有些迫不及待地发问。
“不在……一整个下午都不在。”我努力让自己的表述足够清晰,可紊乱的呼吸却拼命阻挠。
一种绝望感笼罩上气氛,广播室里像没换过空气似得沉重,这糟糕的压迫感又一次附在了我的肩膀上。
“再等一会吧。我刚播报了广播,说不定委托人能马上过来呢。”
“说的也是。”
我带着黏腻的汗水坐在沙发上,接过学姐递来的纸巾,慢慢擦拭着汗水。
广播室陷入了寂静,我们不约而同地不再开启任何一个话题,只是心有灵犀般地,安静地注视着那扇木门,希望下一秒能被人推开。
有脚步声来了,我立刻挺直了腰背,摆出正襟危坐的坐姿。
可那些脚步声都无一例外地,带着我们无谓的期待走向远方。
窗外的喧闹声微微飘进安寂的室内,我们在这里却紧张地只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还有那逐渐沉淀、将我们的期望粉碎的干净的——
失落。
那扇门一直到上课铃响起都没被人推开。
所谓抱着希望,跌入谷底——就指代的是现在这种感觉吧。
我听见身后传来的一丝丝不易被察觉的叹息。
“看来是等不到了呢。”学姐缓缓站起身来,似乎在宣告放弃等待的想法。
“等……等等……万一,马上就来了呢……?”
我说出连自己都不相信的想法,仰着头看着学姐的身影,心里被一把小锤子敲了又敲。
“好吧……那就再等一会……”
上课十分钟了,依旧没有任何人的到来。一只手搭在我的肩膀上。
“别等了,回去上课吧,我们留张纸条在门口就解散吧?”
她声音里传出了明显的不安,这让我觉得有些意外。
可又别无他法。我们只好在门口留下想联系我们可以通过电子邮件或等到放学的字条,回归正常的校园生活。
回去上课后我被短短地数落了一顿,但我完全不顾上这些。
只希望快点盼到放学的到来。
期盼着事件能快速得到解决。
放学的下课铃终于宣告了这难捱时光的终结。
广播室的门虚掩着,里面传来淡淡的光亮——
会是留下字条的她吗?!
可屋内等待我的,和中午的光景一样——
只有坐在电脑桌前快我一步的如月学姐。
“你来了。”学姐转头面对着电脑屏幕,淡淡地欢迎着我的到来。
“怎么样?有讯息吗?”在抛出了心中压抑已久的疑问后,我快步走向学姐身边。
回答我的却是和之前一样的收信界面和学姐轻幅度晃动的脑袋。
“再等一会吧,说不定马上就来了。”
这样带着些许安慰和提醒我希望还未消灭的话传入我耳朵,雾霾散去了一些。
“嗯。”我把书包放下,拘谨地坐到了沙发上。等待着小小希望之光的降临。
广播室的时钟滴滴答答地转动着,一分一秒就在这寂静无比的环境下流逝。
窗外的天色逐渐暗下来,刚放学时的喧嚣也散去了很多,校园逐渐在我们的等待下陷入了一片寂静。
这些无一不在宣告着一个让我们沮丧的消息——我们等不到了。
“学姐。”
“嗯?”
她的声音里流露出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感觉,一股巨大的想要安慰她的心情燃起。
可为了她情绪着想,我反而选择闭口不谈。
“今天就别等了吧。我们等明天森野老师来了再想办法。”
“可是……”
看她还不愿罢休的样子,我就学着她之前的样子,用自己的两只手包裹住她不安地揉搓着沙发布料的手。
即便心中也有数不清的害怕和悲伤,我还是极力挤出一个微笑来:“没事的。”
短暂的沉默后,她才开口。
“嗯。那我们走吧。”
……
我在昏暗的走廊里看着学姐最后关上灯,锁好门。
“我还要去还钥匙,你先回去吧,拜拜。”
她轻轻朝我挥了挥手,手上的钥匙叮当作响。
“不要。”话脱口而出时,我才被自己的斩钉截铁吓了一跳。
“咦?已经很晚……”
“我现在走掉的话,学姐可能又会乱想了,说不定一直等到很晚都有可能。”
这是我真实的想法,在今天沉重的气氛中,我总感觉学姐对于这件事过分地较真与重视。
“所以,不管说什么,我都至少要陪学姐一起出校门。”
她愣了两秒,那副表情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被我说中的关系,显得有些不安,但随即又露出一个柔和的微笑。
“那就麻烦水泽同学了。”
走廊里已经空无一人,窗外寥寥无几的枯叶也随着第一缕寒风飘落到地面上,深暗蓝色的天空映出漆黑的枯树,走廊里被染上了一层忧郁的色调,伴随而来的,还有让人微微觉得凌冽的寒气。
现在的天黑的越来越早了,道路上也一定会被更多黑暗所笼罩。
我与学姐还完钥匙后,并排走向校门口。
我悄悄地瞥见了她的侧脸——在犹豫蓝调的天空下,她的侧脸显得格外悲伤与自责。
我很少见到这样的学姐。
我想起了我们的初见,也想起了那天的广播室。
那时的我什么都没能做到。
可现在不一样了。
我在寒冷的空气中拉住她冰冷的手,骨节分明的手背在我手心里传递着悲伤的温度。
不顾她的惊讶,我把手的力度加紧了些。
“学姐。没关系的,我们会解决这个问题的。”
寒风在我们耳边呼啸而过,身后传来枯叶被吹起的沙沙声。
“嗯。”
回应我的,是她回握的更紧的手,手掌因为紧握传来微微的痛感,但这样的痛感却让我多了几分安心。
这颗快要支离破碎的心脏一定会被好好呵护,回归初始的。
——一定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