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不再漂流的便签纸
喧嚣声从窗户的缝隙中漏进只有我们的教室中，嘈杂的谈话声在参差不齐的玻璃瓶之中回荡。
“喀拉。”如月学姐轻轻把窗户关上，声音在空气中断成了两截，教室里恢复了先前的寂静。
文化祭就这样开始了。
“好清闲呢……”
她看着窗外的景色轻笑，我顺着目光望去，外面人头攒动，像是另一个世界。
看起来这次文化祭会比我想象中要轻松的很多。
推门声打破了此刻无聊的气氛。
两位发色不一的女生探头进来，眼里闪着好奇的光。
“好多瓶子……”
“欢迎来参加本社的活动，请到这边来。”
学姐的声音像玻璃一样清亮。
在被告知了活动的具体内容后，两名女生默契地朝对方眨眨眼睛，随后埋下头去思考自己该写什么。
屋内的指针转动了好几下，笔尖的沙沙声环绕在教室里。
我站在桌边看着她们的背影，心里有种难以描述的感觉涌上心头。
感觉像自己与她编织的共同梦境里来了外人，留下了陌生的痕迹一样。
一名女生起身，终止了我的幻想，她选了一个在房间中央的瓶子的位置，把和她发色拥有着同样淡淡金色的小灯泡和字条一起投进去。
另一名选择了一个角落里的瓶子，玻璃瓶内亮起微微深蓝的光芒。
“现在可以看看对方的字条哦。”
“欸？”
在一阵小小的骚动过后，金发的女孩子露出坏笑，慢慢走向泛着蓝光的瓶子：“我倒是挺想看看你的字条的呢——”
可随即，取而代之对方的回应的是有点微妙的气氛，刚刚还挂着恶作剧笑容的女生的面颊慢慢变得微红，指尖在纸边颤动。
这时我才注意到，身后的女生脸颊早已涨的通红，脚尖和视线一起轻轻抵着地面。
空气中弥漫着只有那两人才懂得某种默契一样。
再回复完后，她们带着小别针，来到了教室门口，白色的小字条被默默订上告示板。
学姐带着温和的笑，向那两位渐渐远去的背影告别。
那张字条在告示板上被风吹起一角，
上面用漂亮的手写体写着：
“想要一直和小岛在一起。”
下面，跟着另一种笔迹的回应。
“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
教室中央微微发着金色光芒的玻璃瓶在空中小幅度地摆动着。
金光闪烁了一下，像是谁在轻轻笑。
“欢迎光临——”
不知不觉，外面的走廊上也染上了热闹的声音。
来访的人也变得越来越多。
“希望文化祭能顺利结束！”
“乐队演出一定要成功！”
“希望他能多注视我一点……”
“还想和大家待在一起很久！”
各种各样的情绪与色彩都被投进了这片漂流瓶的海洋里。
我与她的工作从一开始的清闲慢慢变得忙碌，就像最初的“树洞广播”一样——不知不觉中收到的信件比一开始多了很多。
“请在这张便签下写下你想说的话……”
我带领着一个小团体来到桌子旁，在喧闹声中，我才意识到我们的活动开始变得有多受大家欢迎。
就像大家逐渐认可了我们的广播一样，开始真正依靠我们去解决那些大大小小的心事。
我们得到的支持，也像现在这片“海洋”一样，闪烁着五颜六色的点点光芒。
而在这片光点组成的海洋与谈话声中，我的目光透过所有玻璃瓶与烦恼的缝隙，得以瞥见了教室另一角的她。
在说明活动内容的她像是突然察觉到我的注视一样，抬起眸来，望向我的方向。
——我们在这片热闹的梦境中互相对视。
那一刻，我听见了波浪停止翻涌的声音。
周围的一切都淡化了，我感到自己与她也被装进了同一个瓶子，投进了海洋。
全世界被我们隔绝在瓶子外，耳边只有水的回音。
我们共享了几秒这样喧闹中的平静后，默契地一笑。
“写好了就请把烦恼投进瓶子中吧。”
她声音在喧嚣中温柔地回荡。
我重新投入进工作中，却依然听见那份声音——
还有来自心里对于刚刚那一瞬的怀念与惊讶。
教室门口的告示板上的字条越来越多。
瓶子里的烦恼已经不知道被轮番换过几次了。
教室里七彩斑斓的光此起彼伏。
窗外投进的阳光和热闹随着时间慢慢淡下去。
在这片人声与光影交织的海洋中，一天就这样溜走了。
在脱离了热闹后，被金黄色光芒洒满的教室里，只有我与她。
玻璃瓶之间的碰撞声在怀里叮当作响，小灯泡在瓶子里发出摇晃的声音来。
“今天的客人比我想象中多好多啊——”
我对着窗户旁收拾便签纸的她感叹道，夕阳透过她的发丝，让她的发尾染上了一层光。
“是啊……但也很充实。”
她笑着回应我，我们之间的对话慢慢在空气中化开来。
“嗯。”
我小声地肯定，把绑在瓶口的结解开。
反光透过晶莹剔透的玻璃，在我手上绽放着旭日的橘光。
这份光慢慢渗透进心里，抚慰着此刻躁动的心。
这份躁动是从哪里来的？我想我早就知道答案了。
文化祭明天还会持续一天，可我们的工作已经结束了。
又一次小心地撇向她的位置，她的背影对着我，丝毫没有察觉我的注视。
一个小小的念头正在空气中逐渐发芽。
如果我们已经是朋友的话，提出这种请求应该不会不自然。
不知道为什么每到这种时候我会变得犹豫不决。
万一她还有别的想要一起共度的朋友呢？
一想到这里，我的心不知为何就感到一阵空洞。
因此我不再去想。
窗外的阳光慢慢变换了角度，手心里的温暖不曾削减。
我深吸一口气。
“学姐。”
“嗯？”
正在收拾的她，停下了手中的事，转过头来看着我。
“喀拉”
怀中发出了清脆的声音，不知道是来自玻璃瓶还是我的心跳。
“明天能……一起逛逛吗？”
阳光从她背后照过来，由于逆光，我看不清她的表情。
先是愣了一瞬，然后开口，声音还是那样柔和、带着一抹笑。
“当然可以。明天一起去逛吧。”
有种热度布满全身。
当时的我只把原因归咎于夕阳。
她又转过头去，开始整理书桌上的便签。
怀中的玻璃瓶又发出轻轻的碰撞声，瓶口反射出夕阳的光点，有些刺中了我看向那个背影的目光。
我低下头去，只看见所有的“漂流瓶”中，无一不荡着橘黄色的灿烂光芒。
穿着校服的她在校门口朝我招手，我快步跑过去。
“今天一不小心就稍微睡过头了，抱歉……！”
“哈哈哈，没关系的啦，我也没有等很久……”
她转过身去，很自然地牵起我的手，耳边仿佛突然又出现玻璃的碰撞声。
“走吧？一起去逛逛。”
在人群与嘈杂中，我与她的手静静相连，在空气中像昨天被吊起的玻璃瓶一样轻轻晃动。
她来回看着周边的摊贩，眼里流露出一股新鲜感。
可我的目光却无法从那股温暖的来源上移开。
她的指甲，在清晨的阳光下显得水亮，细长的手指轻轻地扣着我的手掌，我的手心里微微沁出汗水，不知道是因为心跳还是气温。
“想吃烤肠吗？那里好像有得卖哦。”
她的询问让我快速把目光移开，更正到前方。
“好、好的！”
“回答的这么有精气神算什么啊~”
她轻笑着看着我，好像没有发觉为了掩盖视线而把声音调高的我。
摊子上的小型烧烤架冒着“滋滋”的热气，烤肠的香味在人群间来回穿梭。
“拿两个。”
为了付钱，她松开了我的手，看着举在空气中的手掌，我心里突然燃起了一股莫名的感觉。
为什么我会在这种时候觉得有点可惜？
这种想法在烤肠出现在我视野里的一瞬间被抛之脑后。
“来，你的。”
我这才想起来学姐帮我把钱付掉了。
“啊……钱我给你……”
“不用啦，反正也不贵。”
她又一次用手拉起我准备掏钱包的手，那种温暖回归到手心里。
手上的烤肠在空气中晃荡，发出令人垂涎欲滴的味道。
但我的注意全集中在她身上，无法移开。
“再不快点吃就凉了哦……？”
在她提醒后我才得以把烤肠塞进嘴里，被突然烫到的口腔慌乱呼气，眼泪差点流出来。
就在这份慌乱中，我与她开始了文化祭的最后一天。
“鬼屋”的牌子竖在我们面前。
“要去看看吗？”
我咽了口口水。
平常在家我基本不会去看恐怖片，虽然我知道学生做不出来那种很吓人的项目，但对这两个字我还是畏惧三分。
“走吧？”
在她面前我总觉得不能示弱，这种幼稚的想法总会在这种时候莫名其妙地冒出。
教室里被黑色幕布全都盖上，只有昏暗的灯光还有诡异的背景音乐。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抓着我的力道好像变得紧了一些。
“哇！”
一名学生跳出来用很响的声音吓唬我们。
手上传来的力道更紧了。
我顿时不知道该喜悦还是害怕。
她拉着我的步伐好像走的快了一点，但我心里好像诞生出了再多呆一会的想法。
到了门口她才把力道放松。
“再……再去看看别的地方吧？”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总感觉她的话里多了几分“劫后余生”的感觉。
但我也不去拆穿，这个秘密像是一片叶子，悄悄地落在了我心中的落叶堆里。
那天，我们之间充满了欢声笑语。
——我们逃离了“女仆咖啡厅”的接待员的热情好客。
吃了不管哪年文化祭都会有的章鱼小丸子。
看了班级里演出的小品。
在大礼堂看了乐队的演出。
还有同学自己录制的电影。
当离开学校后，乌鸦的喊叫声带走了最后的喧闹。
热闹的校园失去了纷扰的人群，只留下正在收拾的学生们。
我与她一人拿着一根冰棒，牵着手，走在离开校园的道路上。
“这个季节吃冷饮会不会太不合适了？”
“最不合适的是卖冷饮的摊贩啦。”
我们相视一笑，在余辉中小口地吃着刚买来的冰棒。
心里像被糖果包裹一样，只留下甜腻的感受。
往年的文化祭有这么开心吗？
我试着搜索原先的记忆，好像除了在班级里帮忙，就没别的感受了。
或许，她就像是有魔力一般。
自从出现在我生活中后，就给我带来了很多不一样的体验。
有她在的学校，就未曾无聊过。
我这才反应过来，这段时间里，我大部分校园里的闲暇时间都几乎是和她一起度过的——
只有我们两人一起度过的。
有种成就与安心感像小石头被掷进心里。
那她呢？也会抱有和我一样的想法吗？
而她，像是有读心术一般，问出了能够解答我疑惑的问题。
“水泽同学，你觉得和我待在一起，开心吗？”
有种被看透的感觉敲在心上，心跳猛烈地跳动了一瞬间。
“开心。非常、非常开心。”
这绝对是我的真心话。
我从来没有和别人待在一起如此自在过。
因此我真心觉得她有种神奇的魔力。
“我也非常，非常开心呢。”
我听到什么东西掉落的声音。
我看向她，她只是用和睦到足以化开我心脏的笑容回应我。
我们互相握着手的力道更紧了一点。
踩在柏油路上的脚步在未曾察觉地心跳同频。
我想起了那张被风吹起一角的小纸条。
“我想去个地方。”
我们来到了那间教室前，拉门已经被锁上，完全看不出我们在这里活动过的痕迹。
除了门口那块未曾卸下的展板。
上面布满了他人的想法与心愿，从漂流瓶里被取出，展示在这里，好像一艘艘孤立无援的小艇，终于找到了适合停泊的港湾。
我想做的，是把属于我们的小船也停靠在这里。
我打开书包——昨天的便签纸还剩了一点。
在她疑惑的注视下，我认真地写下那份无法说出口，却早想告诉她的情感。
仅仅对作为朋友的她的情感。
带着滚烫的脸颊，我想把这张白色的便签挂上展板的中央。
但就在这时，一只熟悉的手掌覆上了我的手，轻轻地拿过标签。
她认真地从书包里拿出笔，把便签放在手心里写了什么。
然后高高地挂在了我原本想挂的地方。
当我还没说出话来，她从包里学我的样子一般，慢慢地取出一张粉色便签纸。
写上自己的想法——再贴上去。
看着她的手写体，心跳声变得特别吵。
成为了走廊里唯一的声音。
窗外的乌鸦结伴飞过，在空中滑出无形的线。
“可以，牵着手回家吗？”
“当然。”
我们恋恋不舍地离开了那块展板。
逐渐没下地平线的旭日把温柔的余辉洒进空无一人的走廊。
我们的两条字条，在众多心愿的中央贪婪地占据着最重要的位置——
“想要和如月学姐一直待在一起。”
——“我会一直陪着你。”
粉色的便签在旁边默默依偎着白色的便签——
“希望水泽同学的心愿能够实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