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锅汤底是餐前调制的棒骨浓汤。混合醇厚的牛奶。
棒骨当然地取自被宰杀的羊羔。
因小腿骨与羊蹄已被星期一绞碎,成为新生的骨肉、献祭的祸胎,所以选用结实的上腿骨与股骨。
以剔骨刀去其筋膜、软骨,再以清水冲激。冲去可见的羊血、脂肪或是别的什么。
粘连的白肉滑溜溜的,触感只是未经处理、也不得生食的肉而已。
为进一步辟去食材的异味、充分逼出其中的血水,希格妮将棒骨与拆解下且清洗过的耳朵、尾巴一起,静置在冷水中。冷水漫过最上层的骨骼。
在等待的同时,希格妮取出完整拆解的、冷冻而结霜的、被拧为柱体的肉块,在菜案上利落地剖片。
卫生手套与切落的肉片摩擦着,它自然地向内弯蜷,形成精致的肉卷。
肉片丰厚,脂肪的白色纹路交错杂合,泛起的脂光让肉质更为鲜亮。
不过羊羔并不健壮。它还幼小。如其余流血的、惹人怜惜的羊羔。
上脑、里外脊肉与大小三岔。我认为更适合辛辣的调味。
之后是颈部。随呼吸而颤动的部位。则需要突出本味。
羊腩么,姑且先切块备用吧。更想将它放在炖盅中焖煮呢。
柱侯酱,或是番茄浓汁。
至于前后的腱子,剔出珍惜的一小部位后,当作咀嚼用的零食吧。
而相邻的前后腿与胸口肉,则待到晚餐的时候再享用。
我在心中一一地想着,希格妮也一一照做。依依然然好像我包裹着她的手掌似的。
希格妮用围裙外的另一层围裙——真正具备实用性的一层——包裹着,扯下了手套。
处理食材带来三十分钟的间隔。
顺带一提,在我停留厨房的空当里,珊瑚海妖的卡西恩进门领走了被绑在房中的三人组。
与狮兽人互相紧盯的动作,使我眼部酸麻。
阖眼时,透光的眼皮上紫红色的晕斑持续收缩。视觉正被戏弄。
果然,和太阳一样呢……
塞赫迈特,太阳的二重身——不。以二重身来形容,难免侮蔑了她的品德。
总之是个有趣的家伙。狮血因她而共鸣。我期待着再次见到她。
希格妮来到冷水前捞出浸泡的棒骨、耳朵与尾巴,支在沥水勺上。
因为是在出色的一体化厨灶上进行的——我并未在BH上下单镜中厨房的服务,只是简单地移除房间自带的台面,换以随身携带的厨具而已——所以无需更换锅具。
涨起的水流携走肉垢,接过凉水,起微火,顺着锅沿下入沥水勺中的鲜味的宝藏。
同时倾入料酒、捣碎的生姜与几片月桂。它们浮沉,但在水的引力下变得隐约,很快便不能找见了。
希格妮适时转动旋钮。转大火。透过被沸腾的水液扭曲的距离感,滤勺穿梭朦胧的水汽,撇除煮出的浮沫。这一过程短暂但却至关重要,且需要一种天生的灵感。
缺少那种玩意其实也无所谓。希格妮会做到的。
命运使她在最佳的时机举锅。这样,焯水的步骤便完成了。
盛起软烂的内容物,希格妮与我来到餐厅,将其倒入餐桌中央久候的另一口锅内。
因我对希格妮暂没有别的安排,就顺势在餐桌旁坐下。
希格妮则返回厨房端出置放肉卷的菜碟。
在我扭开奶瓶的旋盖前,在我抵达餐厅后,我监督着备餐的工序。
莉莉安娜曾提起希格妮不可靠的厨艺。
不过,那是莉莉安娜在我阻截标本化的鸡蛇时,由飞艇上的遭遇作出的推断。
虽不至于引爆炉灶,但诱发的火情未能得到及时扑灭,飞艇的木质也松软干燥,到了必须求助姐姐才能抹去火势的境地。
诶诶……
那不是很糟糕吗。
这么想着的我,这么开口应答。
莉莉安娜意外地为希格妮作出辩解。
那孩子露出了像样的表情,所以姑且原谅她。
在为希吉尔的计划栽培神胎前,莉莉安娜便认可了希格妮的身份啊……
我相当中意莉莉安娜的借口。
心底滥觞的情感编织而成的画面,不断在我明白的视界上闪现。
我会妄想。因为一次彻骨的温存带来的深刻震颤,以及在我体内搅动的快感的浮渣而持续地妄想着。
此时躺在身旁咬食着我的发尾的莉莉安娜,会在我不能目视的地方,拥吻一身食物残渣的希格妮。
她将呕出感视作一种喜悦。
或者痛苦。或者别的什么。
无论如何,希格妮拥有了不起的觉悟,不是吗?
当你更深入地剖析她时,更会发现,与其说她致力于可悲地实现理想,那心想事成的能力更切合于可触碰的现实,屈服地为希格妮懵懂虚浮的心思提供依凭。这样的状况绝无仅有,不愧是我的希格妮。
所谓侍主的女仆,果然是完美而潇洒的存在吧?
我希望她拥有足以高效分解食材、熬煮汤底并维持午餐序次的才能,希格妮便掌握了相关的技能。
她是一位天才,无所不能的女仆小姐。
虽然某些方面有些可怕。但不重要。应该是,不重要的……
我握持着希格妮口中的马嚼,她的声气为我而流淌。
就算喂给她恶心的食物,受刺激的腔体使希格妮吐得乱七八糟,她也要吐在我身上,不然我会吃醋——什么的。
无法否认呢。
当然,强迫希格妮忍耐着不吐出来更好。
“来了。”
爱丽儿抽离玻璃杯壁上划动的食指,一道声音,像是透明的力量在脑中撑起圆盖般,让我本能地看向帷幕。
拥有固定职能的房间,与通道连接的门洞垂挂着特殊的纱帷。
通过【鉴定】的魔法,我确认其各项功能。
品级为稀少级,这名为“呼唤白鸽的魔术方布”的道具,拥有混淆帷幕两侧实际信息的效果。在魔术领域也有一定发挥。
预感到将要触及午餐的临界点,希格妮便在不知觉间将菜碟整齐地码放在餐桌上。
掀起纱帷的——踏入餐厅的、任何语言中都超脱在外的康斯坦汀女士,慢悠悠地落座。
她是文字的行者,或一切意象与可能性的载体,也可以说,灵感的最终形式——一位经典书灵。康斯坦汀女士。
在示巴的思维漩涡中,她担任司书长,管理书籍的录入和外借,也会辅助薇薇安编撰任务书上的预言。
在我第一次探索迷宫时,那一篇邀请函式的文段便是由康斯坦汀女士代写的。
“康斯坦汀女士,您竟然……”
莉莉安娜端庄地放下红茶,银勺表面滑下棕红色的液滴,镜像中,莉莉安娜正向康斯坦汀女士致以问候。
“久疏存问。您也茁壮地成长着呢。太好了。”
康斯坦汀女士轻轻颌首。或是别的什么部位。
随后,她轻抬老花镜,打开随身的、厚重且古朴的书籍,依次取出我点单的外卖。
腕口的收缩感让我回神。星期一正攥紧我的衣袖。
为了重建星期一的信任——一种从未消去、但时而隐没虚幻的情感——我让她保持人偶的体型,以便携桌椅拼接了一张辅食餐椅,就这么放置在我的座位旁。
在星期一的要求下,莉莉安娜与奢坐在我的对侧。
对侧的莉莉安娜。她的左侧,则是阴郁地低着脑袋的奢。
话说,我这坏妈妈反而被星期一亲近着吗……
好吧。我想星期一一定有自己的目的。我无条件地信任她。大概。
“哦呀~小狮子,你的品味还真不赖呢。”
倚着那一颗水泡,爱丽儿沿绕餐桌转过一圈,颇显意外地开口。
因为理所当然,所以我只是举在星期一的腋下,让她得以扫视各色菜肴。
窖藏填馅海豹胃囊。姑且是全年龄的菜品,内容物采用盲盒的形式,因此世上并没有两份相同的窖藏填馅海豹胃囊。
零度金酒炖洋蓟菜心。所谓零度金酒可绝非噱头,也绝不是低度数那种滥竽充数、欺名败誉的玩意。零度的酒精。仅此而已。
油炸绿番茄配哈比蛋羹。塞德里克栽培的绿皮番茄,以及被弃置的哈比蛋。后者能够有效地冲淡炸蔬的油腻。
土灶烤香蕉鱼。将香蕉鱼裹在锡纸中,支起土灶、埋入湿土煨烤而成的酥鱼。也附带着香蕉独特的香味。
浓阴风情蔬菜杂烩。选择蔬菜地下而非地上的部位,码放在砂锅中加入独家酱汁煮成的杂烩。是摩西手下一位鼠兽人副厨的得意之作。
神隐遗子刺身。在神隐的终点,那些失去形体、失去意志的终无的存在,将它们制成刺身,据说也事实上能够享受一段完整的人生般的味觉体验。
衔石玛尼卡姆红酱炖。将玛尼卡姆,裹上红酱。炖煮。熟烂的玛尼卡姆将会张口,此时便可置入实际是锅巴的口衔石。
炸鱼鳞片。一位有经验的厨师总会在以什马利的海滨捡拾蜕下的鱼鳞。根据调研,它们多半落入原主人的胃中。
与一瓶番茄汁。
再加上新鲜羊肉火锅,以上便是这一次午餐的十样菜色。
“妈妈……不是,是坏妈妈!星期一,都想吃!所以……帮星期一嘛……”
好胃口。不愧是结合我与莉莉安娜特质的可爱的女儿。我可爱的星期一。
当然。
“哼~坏妈妈啊……喂、希格妮。过来。”
“是、是!”
“这个给你。手指。星期一挑食的话就混进去。”
当然,我也是必须享用午餐的。
康斯坦汀女士与爱丽儿轻声交谈着,在一对酒杯间交换迷醉的酒力。
莉莉安娜稳重地啜饮着茶杯中剩余的红茶,并不急于用餐。
奢——奢么,再让她消沉一会吧。在她不那么消沉的时候,总会觉得疲惫的。
“主主主主人——您,您是想让我为大小姐——”
“……大小姐?”
“是、是……咦——请不要吃了我我不好吃而且会变得讨厌的——所以——主人!”
“大小姐啊……”
察觉到希格妮闪动的眸光,星期一故作残忍地咬下鲨鱼般的尖齿。
似是胆怯地,在希格妮身上浮现的所有的战栗啊,都证明她此时精神饱满。甚至有些亢奋。
我认为她是愿意服侍星期一的。当然,不愿意会更让她兴奋吧。也许她正压制着自己的情感。
“过来!到,星期一这里(咬咬),来!”
“呜呜……大、大小姐……”
啊,在悄悄地磨动脚步呢。
“哼哼!你在,怕星期一啊!很好(咬咬)!快点!”
“是、是……嘿嘿。”
“不准你,发出嘿嘿的声音!星期一,不喜欢!”
“要被吃、吃掉了……呜呜……”
“哼哼(咬咬)~”
接过我手中的指头袋,希格妮在餐椅前掩裙跪坐,探取木夹上的奶酪般,将手伸向星期一有水蚤图案的饭碗。顺带一提,饭碗是《爱探险的水蚤》推出的周边。
终于安抚好星期一别扭的情绪,我夹起切片的羊肉卷,餐桌早已烟气缭绕,湿润的热息不断扑打在我的脸上。
微弱的乳香。热的油脂的香味经过八角、花椒与茴香等调味变得酥麻。
破裂的水泡带来强力的冲击,肉卷饱满的柱体一瞬间软烂,但更柔嫩,那随着沸腾的液体摇动的触感反馈在我的掌心。
不知为何,我想到羔羊失神的横瞳。
啊啊……
一定是在自暴自弃吧。我能理解哦。
竟未被我爱丽丝捕食,反而是星期一夺取了它的性命——在黄泉乡的畜生界,咩叫着悲叹自己的命运吧。
话说,这命运也是由希格妮操弄的结果,有头有尾地在她的梦境中作祟吧。希格妮会感激你的。
将熟色的肉片放入碗中,我舀起蔬菜杂烩与衔石玛尼卡姆红酱炖的酱汁,均匀地涂抹,在它热气还蒸腾着的时候,满足地抿在舌尖。
油脂丰满、肉质细腻,融化在口腔内的羊羔的精华,如数羊时跃出羊圈的羊羔儿急切地想被我品尝一般,浓厚、热烈。
酱汁的滋味也覆盖着我的舌身,唾液模糊了口腔底部黏膜的界限,蔬菜的汁液与肉酱的饱满自相调和,使我不加咀嚼便咽下肉片。
幸福……
暖和的满足感搔挠着我的胃壁,适应了午餐的节奏,我一一地搜刮各菜碟内的菜肴。顺带一提,希格妮也颤着手,一一将小勺的食物喂入星期一口中。
无论是伸出筷子,还是举起餐叉,就连餐勺也——我与莉莉安娜心意相通般,数次在空中相碰。
我们,原来这么契合啊——
嗯。是有这部分原因啦。
因为下单的多是可植食的菜式,我才能几次挑中莉莉安娜下手的目标。
星期一的脾气难以捉摸,希格妮夹菜并不频繁。
醉酒的爱丽儿也在康斯坦汀女士的邀请下,简单地夹了些下酒——酒杯内,那刺鼻的液体吸收了一切可见光似的浑浊难辨。
果然还是零度金酒更好。
洋蓟菜心甘甜醇厚,并不太软烂。
但咽得多了、快了会有些口干,与哈比蛋羹交替享用便不会觉得难受。
胃囊的馅料似乎是某种海鱼。深海。鳍部生长着充满弹性的触须。
经过发酵,胃囊泛着奇妙的腐臭。一种好像能够短暂麻痹味觉的腐臭。喜欢。
香蕉鱼可视作餐间水果,由鱼类脂肪的加入,果香更为出挑。
炸鱼鳞虽然刺口,但当它裹在肉片里时,鳞衣因沾着的汤汁而软化,形成独特的口感,更多地增加了咀嚼的时间。
咀嚼糖果是餐后的零食。
遗子刺身较为清淡,姑且也留到那时候消磨午后的情致吧。
咬下绿番茄的我这么想着。
想到绿番茄,我就想到番茄汁。
想到番茄汁,我就想到奢。想到未动碗筷的天吹奢。
她目光涣散,不知有何心思。连胜过一切般爱着的我的血的供给者——也就是我——也不曾集中。
奢的性格,变得更奇怪了。
咬咬……
我向时刻关注着我的莉莉安娜示意,让她为奢塞些饭菜。
吸血鬼无需常规的食物。
可迷宫出品的菜式,认为它如此平庸也太失礼了。
这可是我和莉莉安娜都喜欢、认可的食物啊——
我不在意奢的想法。她必须适应我的食性。
莉莉安娜的温柔让奢松懈下来。
大概吧。
她木讷、呆板地张口。咀嚼。只是咀嚼而已。然后咽下。
我注意到莉莉安娜向她耳语了些什么,但我听不清。
星期一又吵闹着,想坐在希格妮的肩上使唤她了。
摄像孔的闪光让我本能地眯起眼。
猫科,对光线总是敏感的。
“是贤者的安排。”
不显醉的康斯坦汀女士推了推老花镜,向我解释道。
贤者。是唯独康斯坦汀女士对薇薇安的称呼。一般她都被称作“魔女”。
我理解地轻轻点头。
话虽如此,拍下莉莉安娜为奢喂饭的照片又有什么目的呢——
咬咬……
等到它产生什么影响后,再去追究吧。
康斯坦汀女士与爱丽儿对视一眼。
后者吐着酒嗝,迷糊地开口。
“小狮子啊~嗝……对玉珍珠失窃——有什么收获吗?”
呵呵。
被小看了呢。
咬咬……
虽然是爱丽儿传达的“你想怎么做都没关系”,但作下判断的我,当然要承担责任。
三天的自由行动——充裕的时间、完全不受阻碍的活动范围。因为基本都在和莉莉安娜做/爱,所以荒废一空。
答案是。
“什么都没有。”
说到底,玉珍珠发生了什么。或者说失窃案本身。我一点也不在意。
爱丽儿摇晃着上身。肩膀处的彩片反射着灿烂的弧光。
“果然——呵呵……小狮子真有趣呐~喜欢你♡”
康斯坦汀女士无奈地摇头,自然地接口道。
“那么,若我的才智能为小狮子分忧就再好不过了。”
感激不尽。
“嗯!谢谢(咬咬)!”
感激已尽。
所以啊,区区失窃的宝物——完全不能让人困扰。
不愧是,不愧是我信赖的同伴。
我胡思乱想着。
咬咬……
没有目的地。胡思乱想。
咬咬……
直到。
咬咬……
直到午餐宣告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