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别走……”

“瑾璃……好痛……”

黑暗中，路瑾瑜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冷汗浸透了她单薄的棉质睡衣，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着，撞击声在耳膜内轰鸣，在这死寂的、只有模拟环境音的地下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和孤独。

她抬起微微颤抖的手，用力按揉着抽痛的太阳穴。

脑海中，那些令人不安的碎片依旧在闪烁着。梦里女孩绝望的眼神，自己那双沾满暗红、不受控制的手，还有那一声声带着泣音的哀求与指控……

又是那个梦。

自从“二次觉醒”之后，或者说，自从在“渡梦舟”编织的梦境中经历了那诡异的一幕后，类似的噩梦便如影随形，在每一个夜晚精准地将她拖回那片无边无际的、墨绿色的林海，和那座孤零零矗立其中、熟悉到令人心悸又陌生到充满诡谲的木屋前。

梦的开端，偶尔会披着一层温情脉脉的假象。阳光和煦，透过繁茂的梧桐叶隙，在木屋斑驳的原木外墙上投下摇曳的光斑。她能闻到湿润的泥土、腐烂的落叶和木头本身散发出的、混合着岁月沉淀的醇厚气息。有时，她只是静静地站在屋外，听着里面传来女孩哼唱着不成调却轻快无比的歌谣，或是摆弄着什么小物件的、令人安心的细碎声响。有时，朦胧的视野里，会“看”到那个穿着水蓝色连衣裙的小小身影，像一只无忧无虑的蝶，在屋前的空地上雀跃地转着圈，裙摆扬起优美的弧线，发丝在光晕中飞舞。那短暂得如同偷来的宁静，每次都让梦中的她心生一种近乎贪婪的眷恋，意识模糊地想要沉溺其中，几乎要相信这片林间空地就是永恒的归宿，这温暖的幻影就是触手可及的现实。

然而，梦境的结局往往都是她不受控制地杀死那个女孩，残忍又血腥。每一次，她都会在杀死女孩的这个瞬间被巨大的悲伤和愧疚撕裂，猛地惊醒，带着一身冰凉的冷汗和无边无际的茫然，独自面对这地下基地永恒的、虚假的黑夜。

今晚，也不例外。

路瑾瑜缓缓抬起头，失神地望向那片由高科技屏幕模拟出的、毫无生气的星空。电子星芒恒定地闪烁着，遵循着预设的程序，完美却冰冷，映照着她此刻空洞的心绪。她下意识地抬起手腕，表盘上幽蓝的荧光指针清晰地指向凌晨三点四十七分。距离自己平常的起床时间还有将近四个小时，但她知道，自己不可能再睡着了。每一次从那个噩梦中挣脱，残留的惊悸和那股说不清道不明、沉甸甸压在心口的悲伤，都会让她的神经如同绷紧的弓弦，数小时内都无法松弛。

她掀开被子，赤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细微的寒意顺着脚底蔓延上来，反而让她混沌的头脑清醒了些许。她脱下睡衣，走到房间角落的简易淋浴间，打开淋浴喷头，任由冰冷的水流冲刷着她的身体，来洗去那层黏腻的冷汗和梦境带来的颓靡感。水珠顺着她略显苍白的脸颊滑落，滴落在水池边缘。她抬起头，看向面前镜中的自己。湿漉漉的短发凌乱地贴在额角，那双异色的瞳孔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醒目。

关于梦境，她不是没有尝试过探寻根源。她曾隐晦地向张以宁提起过自己频繁做噩梦的情况，但那位看似散漫实则精明的六席只是挑了挑眉，用她那惯有的、带着点戏谑的语气回应：“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我看只是你训练太累，精神压力过大了。放心，等培训结束，习惯了局里的生活，说不定就好了。”

路瑾瑜知道张以宁没有说实话，至少没有完全说实话。她能感觉到，张以宁那看似随意的目光背后，隐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但对方既然不愿多说，她也不再追问。在这个地方，她知道有些界限不能轻易逾越。

她也曾尝试在自己权限范围内，通过终端连接“谛听”，查询与“路瑾璃”这个名字相关的任何信息。然而，反馈结果永远是冰冷的“查无此人”。种种迹象都在说明那座木屋以及那个呼唤她“姐姐”的女孩，只是她荒诞无稽的臆想。但如果这只是臆想，那座木屋为什么会出现在云惊秋编织的梦境里呢？云惊秋说过，她的能力一般构建出的，是人们潜意识里觉得最安全的地方，如果那座小屋是她潜意识里觉得最安全的地方，那它就绝不会是臆想，但如果小屋是真实的，那自己为何对它毫无印象呢？

路瑾瑜擦干身体，换上一身干净的训练服。她走到房间中央的空地上，开始进行最基础的体能训练——深蹲、俯卧撑、核心力量练习。这些练习并非为了提升，而是为了消耗掉体内过剩的精力，让疲惫的身体能够压制住躁动不安的精神。肌肉拉伸与收缩间，路瑾瑜能清晰地感受到体内那股温热而庞大的力量如臂指使，与之前那种陌生而失控的感觉已是天壤之别。

张以宁的“适应性训练”虽然过程枯燥且令人挫败，但效果显著。直到模拟窗外的人工天光逐渐由深蓝转为灰白，预示着“清晨”的来临，路瑾瑜才缓缓停下动作，气息平稳，只是额角再次覆上了一层细密的汗珠。随后她冲了个澡，整理好仪容，当墙上的时钟指向七点三十分时，终端准时收到了张以宁发来的讯息。

“老地方的理论课。别迟到哦。”

路瑾瑜回复了一个简短的“收到”，拿起身份卡，离开了宿舍。

理论课的教室依旧在那间安静的小房间里。张以宁已经在了，今天她罕见地没有穿西装，而是一身舒适的灰色运动服，长发随意地扎在脑后，嘴里依旧叼着一根棒棒糖，正低头翻看着电子平板，看到路瑾瑜进来，她抬了抬眼皮。

“脸色不太好啊，昨晚又没睡好？”张以宁的语气听起来和往常一样，带着点漫不经心的关心。

“还好。”路瑾瑜在她对面的座位坐下，不想谈梦的事情。

张以宁也没追问，只是将平板推到她面前：“你现在状态不错，我想我们还该进入下一阶段了。”

“在之前的课里我跟你说过，我们维序官战斗依靠的是自己的奥瑟瓦以及自身通过激活体内灵子，所能施展出的、超越常理的特殊力量，”

张以宁用手指在平板上点了点，调出一些复杂的图表和文字说明，“我们每个人的能力都各不相同，从最简单的元素操控、身体强化，到涉及时间、空间、精神等更高层面的干涉，应有尽有。”

“一般而言，我们高阶维序官的能力都是局里的机密，甚至有时彼此都不知道彼此的能力。”她顿了顿，凤眼微挑，看向路瑾瑜，“这并非不信任彼此，而是出于战术考量和对自身的保护。”

“一个人的上限取决于她自身能力，而能力的强弱，只取决于一个因素：天赋。”她顿了顿，看向路瑾瑜，“一般来说，能力会在觉醒完成后自然浮现，就像种子破土，是身体与灵魂在灵子冲刷下产生的必然蜕变，使用自己的能力对于我们而言就像是呼吸一样自然与简单。但你的情况比较特殊……”

“你之前处于罕见的‘半觉醒’状态多年，在那种状态下你就像是没有气管一样，空有‘肺部’但是无法呼吸。而现在，你拥有了‘气管’，我们需要做的就是让你适应自己的新‘呼吸系统’，从0开始学会‘呼吸’。也就是开发能力，并且能够做到在之后的实战中合理应用你的能力。”

“那我们具体要怎么做？”

“打。”张以宁缓缓吐出一个字，却让路瑾瑜一度以为自己听错了。

“打？”

“对啊。”张以宁点点头，继续懒洋洋地说道，“简单来说，我会无限地和你对打，但不会是以前那样过家家的把戏，而是会把你殴打到重伤濒死地步的战斗。毕竟，人重伤濒死的时候是最能激发出潜力的时候。”

路瑾瑜有些无语，她甚至觉得眼前的张以宁是在跟她开玩笑。

“放心嘛，我会收着力的，而且每一轮对练结束后会有人帮你自愈的哦。”张以宁说着，一用力便咬碎了口中的糖块，“局里也会派人在一旁监督的。”

“那之前的二次觉醒者，也是这样培训的？”

“嗯哼，至少根据记录，除了皇甫之外的二次觉醒者都是这样培训的。”张以宁耸耸肩，一副“这可不是我规定的啊，我也只是按规矩办事，我也很无奈啊”的神情。

“另外，下午两点半我会带你去领你的奥瑟瓦，在之后的对打里，我们就可以使用奥瑟瓦了。”

路瑾瑜沉默了几秒。张以宁的方法听起来简单粗暴，甚至有些……不靠谱。但此刻，她也没有其他好选的了。

“我明白了。”她最终点了点头，接受这个安排。

“好了。”张以宁拍拍手，“现在就让我们继续昨天没讲完的课程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