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肯德拉已经绕到了艾法的背后。她揪住了艾法的双臂。

“我早就想这么做了！”

肯德拉贴在艾法的脑袋后面兴奋地叫嚷道，同时用她那双宽大、肥厚的手掌把艾法的左胳膊往右拧、右胳膊往左拧，就像拧一件玩具似的。艾法被吓了一跳。她那两条纤细的胳膊在她背后相互交叉，被强行扭成了一个圣安德鲁十字。她回过神，使劲地扭动身躯，视图从肯德拉的手里抽出胳膊，可她失败了。肯德拉的十指和虎口化作一双蟹钳，牢牢地夹住了她，然后用力地撕扯起了猎物。

那些留在教室里的女孩们笑着看起了热闹。

艾法害怕极了。肯德拉的力气大得像成年男人一样，快把她的胳膊拧断了。她这才发现，肯德拉以前没对她动真格的。与当下相比，此前被三姐妹撞倒在地、推下石阶弄出些淤青简直是小儿科。艾法又想起了芙蕾雅那张可爱的脸蛋。芙蕾雅也捏过她的手腕，只是从未如此粗暴。只要艾法露出哪怕一丁点儿的被弄疼的神情，芙蕾雅总会松开手、红着脸扭过头。

可肯德拉不一样，她显然是怀着极大的恶意来对待艾法的。这个野蛮人始终压抑着自己，直到吉纳维芙允许她释放自己的天性。她渴望伤害艾法，甚至想把她的胳膊从她身上扯下来。艾法见过被肯德拉糟蹋得四分五裂的布娃娃。她曾经幻想过，如果某天能和肯德拉交上朋友——真正意义上的朋友的话，一定要靠自己的针线功夫把这些娃娃还原如初，以此来向肯德拉示好。可当时的她却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自己永远也无法和这样的人交朋友；如今，她甚至要沦落到和这些娃娃一样的命运了。

泪珠从她的脸颊滚落下来，既是因为剧痛，更是因为恐惧。“你们想干什么！有没有人来帮帮我？”她扭过头看向围观的女孩们，用含着泪光的眼睛向她们求救。可女孩们只想看热闹，不愿意为了她得罪三姐妹。她又向肯德拉喊道，“放开我。快放开……”

“她会放开你的，”赖安妮笑着，凑到了艾法的面前，“没人会伤害你的，只有一个前提，只有一个——那便是信守诺言。”

“我办不到。”

“你说什么？”

“我不知道它在哪儿，真的！她从不会把它藏在同一个地方。哪怕我带你们过去，也注定会空手而归……”

“到了这个节骨眼，你还打算扯谎吗？”说着，赖安妮探出脑袋对肯德拉说道，“再给她一点颜色瞧瞧。”

“要不然你来试试！”肯德拉咬牙切齿地回道，“我已经使出最大的劲儿了！”

“你怕是没吃早饭？”吉纳维芙对她骂道，“贪吃鬼。”

“够了、够了，我知道该怎么做……等着瞧吧，我会让她好受的。”肯德拉说。

艾法逐渐对这撕心裂肺的疼痛麻木了，听到这话更是心里一惊。她佝偻着，胳膊依旧被拧着。片刻后，一只粗壮的膝盖从背后往她的小腿上撞来。她被结结实实地击倒了，一下子就跪倒在地上。她发现肯德拉突然松开了手，可她压根逃不了。肯德拉转过身背对她，然后交换左右手重新拎起她的胳膊，接着一屁股坐在了她的肩膀上。

艾法觉得自己成了一张椅子，感到无比屈辱和痛苦。肯德拉的那具庞大的身体几乎把她压塌了。她感觉自己像一个受刑的囚犯似的。沉重的枷锁把她压得喘不过气来。在她的记忆中，她从未被如此粗暴地对待过。

“对不起！是我错了……求求你们，放过我……我什么都愿意做……”她痛苦地哭泣起来。

看热闹的女孩们笑得更加起劲了。

“你是说，什么都愿意做？”吉纳维芙蹲下身，挑起眉毛，说，“那么，按照说好的……”

“除了那件事，我什么都愿意……”她像背着枷锁似的，跪在地上煎熬着。时间显得格外漫长。“真的，只要除了那件事……”

“除——了——那——件——事？”吉纳维芙生着气，一个字、一个字地重复道。

“除了那件事，我答应你们，什么我都会做的……”

“这真是太好了。”吉纳维芙站起身，朝肯德拉发号施令道，“把她的胳膊拧下来！”

“我会照办的。”

肯德拉稍稍松开了撕扯着艾法的两只手。她喘了几口气，又做了一个深呼吸。

看热闹的女孩们欢笑着，期盼着——期盼艾法悲泣、低吟，甚至落下残疾；期盼肯德拉惹出事端，被修女们责罚。她们只想看到新奇的场面，并不在乎艾法的死活。她们就像古代斗兽场里的观众，一心盼望着血淋淋的场面，并不在乎对抗野兽的角斗士们会丢掉几条胳膊、几条腿——似乎这些人生来就是低人一等的消耗品。

至于肯德拉呢，她其实很在乎艾法——比绝大多数人都在乎。她在乎艾法的感受，迫切地想要让艾法感受到痛苦，因为她痛恨这个可怜的女孩。甚至在她看来，女孩正因自己的纤细和脆弱才更应屈服。视图与她对抗的人，更有被伤害的价值。

肯德拉休息够了，重新捏紧了艾法的手臂，然后把本就赤红的脸憋的更红了，如同狂暴的英灵战士，一边发出慎人的嚎叫，一边再一次使出了全身的蛮力——一如她那奔赴古代战场的先祖们。身下的女孩正在痛苦地煎熬着。肯德拉也一样感到疼痛，只不过——肉体的痛苦令她愉悦，敌人的煎熬令她振奋。直到她死去，或者眼前的女孩屈从于她的那一刻，她才能从痛苦中解脱。

艾法听见自己的关节发出了相互摩擦的声音，实实在在地感受到自己的筋肉正在被撕裂着。

谁都好，来救救我！

她抬头瞅了一眼看热闹的女孩们，摇了摇头，心中默念起了珀涅罗珀女神的名讳，祈祷起来。只要她能得救，她愿意做一辈子修女，改头换面当一个虔诚的信徒。只要她能得救，她将发誓永不缺席今后的每一次诵经、祷告、布道、唱诗；她将发誓，有生之年一定会去遥远的东方朝圣，无论路途是何等艰险；她会发誓不再说谎，善待每一个她遭遇的人，就连曾经伤害过她的人也不例外。要是真有奇迹的话，她希望那位宠爱她的姐姐出现在她的面前，把她从三姐妹的手里救出来。她想见她。可她仔细想了想，却又害怕见到她——姐姐见到了自己的这副可怜的模样是一定会心碎的。让泪珠挂在如此美妙的脸蛋上，是艾法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的。

剧痛攫走了她的意识，她几乎要晕过去了。

她的泪水如决堤之江。她的内心比谁都清楚，这一切无非是自己的一厢情愿罢了。无论是那位姐姐还是珀涅罗珀女神，没有任何人能够将她从这禁锢灵魂、饱受折磨的躯壳中解救出来。

这是自己酿的苦果吗？她扪心自问。

她想起了那个玻璃瓶。她必须承认自己从酒窖里偷了它，还偷喝了那里边儿的液体。可如果将故事再向前追溯的话，一切的起源是敲钟人敲响的钟声。要是奈德先生不看花眼，把旅人当作入侵者，女孩们就不用躲进酒窖里。还有吉纳维芙，要是她不推倒艾法，艾法就不会被玻璃瓶绊倒，不会顺手将它从地窖里带出来，更不至于沦落到现在的境地。

终于，她屈服了。

“我错了、我错了、是我错了……不管你们说什么，我都会照办的……”她泪眼婆娑地求饶，“求求你们，让她松手……快叫她松手！我什么都会做的，这次没有例外……”

她曾以为凭借意志足以对抗来自肉体的痛苦。可当她的肉体真正意义上被伤害的时候，才明白自己有多么天真。她成了三姐妹的囚徒，彻底失去了勇气，也永远地失去了尊严。

“你是说任何事情？”吉纳维芙兴奋地问道。

“是的……求求你，让她松开……我的胳膊快断了……”艾法急切地说。

“你得发誓，一会儿会把芙蕾雅的小说交给我们。”

“我发誓……”

“还有，不准告诉哈莉特嬷嬷、凯拉小姐、夏洛特太太、约瑟芬小姐、玛格丽特小姐……”吉纳维芙想了想，又补充道，“你得发誓，不会把今天的事情告诉任何一位修女。”

“我发誓、我发誓。”

“我们会让她松手的，”赖安妮说，“可是你听清楚了，艾法，并不是我们强迫你去做什么，而是你在履行你的承诺。你本就应该说到做到。”

“是的、是的……你说的没错。我本就应该履行承诺的……是我的不对……”

“那么，现在告诉我，芙蕾雅把小说藏在了哪儿？”

“牛棚外的草垛里……那儿有一个棚子……”

“那儿有好几个棚子……你会带我们过去的，是吧？你得亲手把它拿给我们。”

“我会的……赶快让她松手，我求求你们了……”

“当然。可在此之前，你必须明白，这是一个测试，是关于友情的测试。你从未通过夏洛特太太的语法测试，在我这儿可不一样，我会让你通过的。”赖安妮说，“通过了这次考试，你便是我们之中的一员。幸运的是，这场考试对你而言却非常简单。”

“这真是太好了……”艾法嘴上这么说，却不相信她的鬼话。这无关友情，而是关乎服从的测试。她很清楚自己永远也无法成为眼前这些人的朋友。她们永远是不平等的，她将永远也抬不起头来。

“够了，现在可以停下来了，”吉纳维芙对肯德拉说，“我说，肯德拉，快住手……给我住手，你是没听见吗？肯德拉，快给我住手。”她来到艾法身后，语气开始焦急起来，“我让你收拾她，可没让你把她给弄伤了！你是打算被嬷嬷关禁闭吗？赖安妮，快过来阻止她！这个蠢货会连累我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