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后,我和文慧常靠手机联系,却少有见面。
春日的天气是少女善变的脸,阴晴不定,也牵动着我心底的愁绪。
时间就在阴晴流转与恒久的大雾中悄无声息流逝。
无论是灿阳灼灼,细雨霏霏,还是沉郁的铅灰色天幕,那缭绕的薄雾,仿佛成了天地间永恒的底色,固执地盘踞不去。
只要光线充足、视野开阔,远方的山和山外山就被一层朦胧的雾霭包裹着。
人们都说天气变化无常,最是损耗人的精神。
虽然说我和央央没有什么不适,但是文慧的语气总是连日透得恹恹的倦意。
她甚至由于身体不适,推掉了难得的晴天远足。
这一切都是惯例——每当换季,文慧总是像一只敏感的猫咪蜷缩进自己的小世界。
但这次似乎不同。她的电话时间变得飘忽不定,如同被风吹散的蒲公英。
我猜测:她现在与往年不同,似乎多了不少其他安排。
按以往,我或许会沉下心来等待她主动开口,但现在,一种莫名的焦躁攫住了我,迫切地想知道她身上发生了什么。
文慧不打算告诉我,我想到询问她的身边人——早乙女悠奈。
然而,电话那头传来的只是温和却滴水不漏的含糊其词。
一无所获。我忽然明白,不能再像从前那样,被动地等待文慧来引领我们之间的节奏了。
需要改变。必须改变。
我数着日子,发现已经整整两周没见到她了。
窗外的樱花开了又谢,粉白的花瓣在暮春的风中打着旋儿,徒留一地残香。
“做饭、喂猫……除此之外呢?”我思忖良久。
念头在厨房的烟火气里打转,最终决定,还是先做好饭,再去喂猫吧。
于是,我便在厨房做饭。
我刚在厨房忙碌,央央就像只欢快的小雀蹦跳着出现。
央央看清楚我在厨房做饭,脆生生地报信:“妈妈,哥哥又在做饭了!”
清籁阿姨闻言便进去厨房,阻止我说:“你这孩子已经过度成长了,早先我没有尽到身为人母的责任。如果连为你做饭的心意都被剥夺了,我还能为你做着什么呢?”
夹在中间的央央天真地问:“那妈妈和哥哥觉得央央长大没有?”
我一时语塞。
清籁阿姨身上有种奇异的紧迫感,仿佛时光正从指缝疯狂流逝,明明她正当盛年。
我也不懂,她为何将这责任如此沉重地揽在肩头——为一个并无血缘的陌路少年。
大人们自顾自说着我听不懂的沉重话语,仅凭这点,我就觉得自己离所谓的“过度成长”还很远。
我无声地叹了口气,放下厨具,在客厅抱起路易,指尖无意识地梳理着它柔软的皮毛。
央央则在一旁安静地看着电视。
稀疏的星辰已缀上天幕,夜色尚浅。一个念头适时浮现:去喂猫吧。
“央央,我去喂流浪猫了。阿姨一旦问起,记得帮我说一声。”
“好,注意安全,记得饭点前回来。还有带着伞,也不知道会不会下雨。”央央又学着大人的语气叮嘱。
“我知道了,那我出发了!”
“等等!”央央一下子叫住我,“我也想一起去。我都好久没有去看流浪猫们了。”
“好,那我给阿姨告知去向。”
于是,我和央央拿着猫粮和伞前往附近的流浪猫聚集地——池田山公园。
池田山不过是个小小的山丘,与铃音峰不可同言而语。
十几年前,人们曾对未来充满遐想。
那个泡沫般的时代,催生了无数疯狂的造物。
山丘旁的人工湖,便是那时的产物。
时代浪潮退去,繁华落幕,倚湖而建的公园也因资金匮乏渐渐荒败。
这处被遗忘的人工角落,却成了流浪猫的栖身之所。
不过多时,我们便抵达目的地。
脚下的石板路缝隙里钻出倔强的野草。
“这次不是平常喂猫的日子,也算一点小小的改变吧。”我一边想着,一边轻声呼唤着熟悉的身影。
然而,回应我的只有晚风的低语。
四周异常寂静。
央央也察觉异样:“猫咪都去哪里了?”
“我也不知道,前不久就有其他人来喂猫,可能与那个人有关系,我没有见过那个人,所以不确定。”不久前那些突兀的食物残渣的记忆瞬间涌入我的脑海。
“你这么说,也不是办法呀。”
“也是,”我叹了口气,“现在能做的只有沿着小路寻找线索。”
央央附和说:“也只有这样了。”
我们沿着惯常的路径仔细搜寻,目光扫过草丛、石阶、凉亭残破的角落……空无一猫。
“难道……那人开始投毒?”这个念头如冰冷的藤蔓缠绕上来,带来一阵寒意。
我屏住呼吸,弯下腰,更加仔细地检视着地面,寻找任何可疑的食物残渣。
愈发寻找,我愈加觉得奇怪。
既不见可疑的食物残渣,也不见猫咪尸体。
那么,只剩下一种可能:所有的猫都聚在某个地方。
可是这种情况微乎其微。
别无他法,只能继续寻找。终于,在公园深处一处坍塌小亭的附近,我们发现了那群流浪猫。
而在它们中间,一个熟悉的女孩身影正坐在断裂的石栏上——是汐。
此刻,她正坐在坍塌小亭的栏杆上,双腿欢快的晃着,花布裙裾随之轻轻摇曳。
她正把手中的食物分发给眼巴巴等待的小家伙们。
我一时不知如何开口,便静静立在几步开外。
央央见我没有什么动作,就躲在我身后怯怯地看着她。
几只眼尖的猫发现了我,试探着向我们走来。
汐的目光也随之移动,看到我时,她眼睛一亮,脸上绽开惊喜的笑容:“噫!可真巧。”
她将手中剩余的食物放在旁边平整的石块上。
“确实很巧,你果然很喜欢猫咪呐!没想到在这里又见面。”我缓过神回应。
“原来你们认识,”央央大口呼气,“真是吓死我了。”
“诶,还有其他人啊。那怎么称呼?”汐惊奇道。
央央躲在我的身后回答:“我是清籁未央,叫我央央就好。”
“顺带一提,她是我的妹妹。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
“哼哼!”汐挺起小胸脯,带着点小得意,“吸取上次迷路的教训,这半个多月来,我对着地图慢慢摸索。后来我发现这里是流浪猫大量聚集的地方,所以说经常来这里玩。”她一口气说了许多,带着少女特有的活泼。
“原来时间过得这么快呀!”我有些恍惚。
汐掩嘴轻笑,“还正和文慧姐姐说的一样,你总是在对话当中找一些很奇怪的点。”
央央抱怨:“她什么水都往外面泼呀!”
“我可不是外人。汐不满反驳,“猫咪以前很熟悉你哥,你哥也经常来吗?可为什么之前我都没怎么见过你呢?”
“嗯,以前他都是固定在每周的某个时间段来,看来刚好都错过了。今天只是……心血来潮。”央央替我解释。
我抬头看了看天色,暮色已开始晕染天际,“蔓草街离这里可不近,你现在回去还来得及吗?”
“没关系啦没关系!”汐摆摆手,一脸轻松,“我查过啦,附近有电车站,刚好能通到我家那边。”
“可这个时间点,去蔓草街方向的末班电车应该早过了……”我开始有些好奇她父母对她独自游荡的态度,但现在显然不是询问的时机。
“走路的话,不仅太远,天黑了也不安全。”央央接着我的话说。
“啊呀!”汐懊恼地轻呼一声,小脸垮了下来,“失算了……”
“要不……去我家?”央央试探着提议。
“好像也只有这个办法了!”她的沮丧来得快去得也快,“那囃子呢?”
“我没有意见。”
汐又元气满满,双手合十,俏皮地说,“那就多有打扰啦!”
我有一种熟悉的感觉。好像梦中出现过类似的“多有打扰啦!”
央央继续说:“没必要这么客气,我们家就是你家。我和哥哥随时欢迎。”
汐元气满满的回答:“收到!”
“那你先等我和妹妹喂好流浪猫。”
“我也要来。”汐立刻跳下栏杆。
“文慧倒不会来这样做。”我随口道。
汐一边熟练地招呼着猫咪,一边轻松地说:“毕竟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性格嘛。”
喂完猫后,我们一起踩着时有时无的雾气回家。
路灯将我们的身影拉得忽长忽短。
路上,我想起要做些改变,也打算排解无聊,于是主动引起其他话题。“汐,你之前在列车上想问我什么来着?”
汐歪着头想了想,“我有点记不清了,你让我想想。”
“好。”
片刻后,她眼睛一亮:“你和文慧姐姐给我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你们到底是怎样的关系呢?”
“说来话长,三言两语讲不清楚。”我有些犯难。
汐吐槽说:“你果然不擅长总结。”
“嗯,”我承认,“那你要听细节吗?”
汐立刻来了精神,“当然啦。你之前在饭桌上就没讲清楚。可当时文慧姐姐的态度让我不敢继续追问下去。现在刚好解决疑惑。”
长时间没有说话的央央大声说:“我也要听!”
“好,好,好。”我肯定地回应着央央。
“文慧平时不是那样,你别介意。”我下意识继续刚才的话题。
她指着我笑着说:“又开始护着文慧姐姐了。你真的很在乎她呀!”
“嗯……”我的声音不自觉小了。
“热恋的男孩真可爱。”汐继续笑嘻嘻地调侃。
“我们还不算正式恋人。”
“恋人未满吗?更有意思了。”
“这样吗?”我对她的反应有些疑惑。
汐学着文慧的口吻说:“真是榆木脑袋。你们的故事一会儿再讲吧!毕竟太长的话,容易被破坏沉浸感。”
“我知道了。”
“汐姐姐好像很吸引猫咪啊!我们一路上也没有看见猫咪,好像灰姑娘呀!”央央像发现新大陆一样。
“把女孩子比作童话中的公主。轻小说固有套路吗?现在再想起补设定,会被考据党骂的。”汐打趣道。
我有点诧异,汐居然也像文慧一样开玩笑。
聊着聊着,熟悉的房子轮廓已在暮色中显现。
开门后,央央和清籁阿姨对汐的到来表示了热情的欢迎。
一顿温馨的晚餐过后,我在沙发上坐定,正准备开口。
“安可!安可!安可!”汐突然拍着手欢呼起来,像个等待精彩返场的小观众。
“安可!安可!安可!”央央虽不明所以,但也兴奋地跟着姐姐一起喊。
“安可?”我有些困惑地看着汐。
“因为你之前在文慧姐姐家讲过一部分嘛,”汐解释道,眼睛里闪着期待的光,“现在又要接着讲,就是音乐会结束后的再来一首,是额外的惊喜呀!”
我恍然,原来如此。
看着两张充满期待的小脸,我开始讲述那个早已在心底沉淀的故事:“人们都说……”
我轻声开口,窗外的月光悄悄爬上茶几,将我们的影子温柔地糅在一起。
在这个春夜里,缺席的人反而成了最鲜明的存在,就像乐谱中那些意味深长的休止符。